正帝不知被哪儿勾起了性,又比原本计划的在苏州多停留了十日,每天都能听到陛下带着两位殿下如何如何,区云渺乡下散心的日子不得不继续延长。

这大概是区云渺在庄上过得最郁闷最孤独的一段时间。

区家那头,区卿远颇受正帝赏识,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没空对她嘘寒问暖,沈家亦然。

沈睿走后,那么多日也不曾有书信口讯传来,只怕真被刺着了。

就连最爱黏着她的阿宋,这几日也如霜打了的茄子般,蔫蔫地窝在家中,闭门不出。

唯一值得高兴的大概是那天她演技爆发,成功蒙过了自大自负的晁焱,让他以为自己已上了钩,另有正帝、晁磊需要他劳心劳力,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什么月下相会与城郊偶遇。

午后,区云渺闲得发慌,让红绡备上数个长颈瓷瓶,又让人去这山野之间采了大把花枝,准备教两个丫头插瓶打发时间。

这会儿刚开了个头,橙纱一点就透,红绡却手脚蠢笨,说是剪条,就真把花叶花苞给剪的一个不剩,只留一根光秃秃的枝儿,惹得区云渺又骂又笑。

红绡也不恼,只挠着脑袋说什么姑娘高兴便好,橙纱素来清冷的面容上也有了丝笑意。

区云渺心中感动,面上却装作恼了,道:“你们俩如今胆儿肥了,竟敢唬我!快看鞭子!”嘴上这么说,区云渺却没动腰间的软鞭,双手一张扑了上去,哪想橙纱与红绡两个对视一眼,猫腰躲开,分别从左右绕上,竟像是事先串通好了。

暂时抛却主仆之别,三个半大的小姑娘就这么在院中玩闹起来,久违的嬉笑让循声而来的吴氏不忍打扰。

一刻钟后,区云渺顶着一头薄汗与散了大半的发髻,可算是尽兴开怀了,吴氏才上前吩咐橙纱与红绡各自回房梳洗,伸手为她整理仪容。

仔细将她面上的汗渍擦拭干净,吴氏对区云渺道:“姑娘,老爷来信了。”

“哦?可是陛下已经走了?快予我看看。”头一次,区云渺想早日返程。

回到房中,她连茶也未喝一口,便展开信纸细读起来。

吴氏守在一旁,见她时而展颜时而皱眉,忍不住问:“信上说了什么?”

区云渺长长吐了口气,道:“舞弊一案终于了了,父亲与沈大人有功无过,各有封赏。”

“这可是大喜事,姑娘怎地不高兴?”

区云渺摇摇头,“侥幸而已。”

信上区卿远说了一部分她并不知晓的详情。

正帝早已接到密报,无论有没有区卿远的检举下狱,今年的科举都太平不了。

若不是她有上辈子的记忆,想着帮沈睿避祸,又牵扯到了区承江,引起她的警觉与探查,不仅沈家要获罪,怕是连区家也会栽进去。

至于刻意诱骗区承江、想要拖区家下水的背后之人,京中两府查来查去,废了不少功夫,最后竟查出了个匪夷所思的“黑手”——太子。

区云渺真想呵呵晁焱一脸,真是哪儿都有他。

不过区卿远与京中长辈们也不敢凭现有的蛛丝马迹妄下断论,毕竟晁焱从京城到苏州,现在还一个劲儿地在向区家献殷勤,应是不想看到东宫势大的人有意陷害挑拨。

正帝正当壮年,皇子们却已经隐隐开始不安分,区府本就招人眼,区云渺还是离这些天家贵胄远些为好。

长辈之意与区云渺所想不谋而合。

“如今有了结果便好,”吴氏宽慰了一句,“这么说,老爷可是要升官了?”

区云渺点头道:“虽未由吏部发明旨,但陛下已有口风。令大人官衔前的那个‘代’字不日便会去了,父亲仍留任苏州,升知府。”

“那沈大人呢?”

“沈家伯父,多半是要调往他地了。”区云渺点起烛台,将信燃尽。

她对着纸灰出了会儿神,忽然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自言自语。

“奶娘,我想定亲了。”

“你可是认真的?!”

沈家内院,沈明修夫妇与长子关起门来商量家族攸关之事,包括沈明修随驾见闻,舞弊一案的结果,沈家面临的机遇,以及,沈睿与区云渺的姻缘。

沈夫人看着跪在跟前的儿子,皱眉道:“我与你父亲从四年前起就没再把你当个孩子,遇事都与你商量,游学也好,考试也罢,少有违背你意愿的。如今你可是真心中意区家的渺姑娘,想要在我们举家随老爷离开苏州前,先把亲事给定下?”

“是。”

看他这副犯倔的样子,沈夫人与丈夫交换了一个略带担忧的眼神,沈明修无奈道:“若是以往,为父耍赖也要与仲严提了,可现在……睿儿你是不知道,太子殿下竟也对仲严的掌珠有意,愿意等候区家女及笄,以太子妃位迎娶,为父怕仲严那儿不会再应允了。”

晁焱的表现太明显,不用区家特意告知,沈明修已了然,以己度人,他不认为区家能拒绝得了太子。

沈睿十指掐进掌心,太子什么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

但区云渺的想法,他自信不会猜错,“儿子相信区伯父与渺姑娘都不是那种贪图名利之辈,还请父亲母亲怜我,去区府为儿子向渺姑娘提亲。”

“罢了,依你一回也无妨,明日我便约他出来喝茶,探探口风。”

沈明修没有沈睿那么乐观,依旧认为区家允亲的可能性不大,但私下问问而已,被回绝也没什大不了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嘛。

沈明修松了口,沈夫人却不乐意,“太子殿下的事,老爷怎地先前从未提过?睿儿与区姑娘的亲事不成还好,若成了,万一惹怒太子殿下,岂不是是祸非福?”

突然冒出个如此有分量的情敌,沈夫人越想越觉不妥,“睿儿是要科举入仕的,太子那可是储君,未来的陛下,要真有了‘夺妻之恨’,说不定日后老爷的仕途也会受影响。”

沈夫人的担忧不无道理,沈明修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看向没有丝毫动摇的沈睿:“睿儿,你觉得呢?”

沈睿轻哼了一声,眼中隐有冷光闪过,沉声道:“京中那么多名门淑女太子殿下不选,反而不远千里到苏州,到底看中的是什么还另说。儿子可没听渺姑娘说自己在京中时和太子说过几句话。”

“他如此迫不及待,无非是因那位四殿下横空出世,心中难安。婉贵妃宠冠后宫多年,四皇子开窍后,圣宠竟还超过了同母所出的六皇子。若陛下欲选渺姑娘为儿媳,论年纪,论宠爱,这强有力的岳家多半会落到四皇子的头上。”

见沈明修连连点头,沈夫人若有所思,沈睿继续道:“太子殿下看似诚心,实则行事太过,为渺姑娘招来诸多非议,区伯父一腔爱女之心,必然不喜。太子急功近利,陛下未必会听之任之。”

“事实上只要渺姑娘不嫁入皇家,太子的顾虑便会消去大半,不会为难渺姑娘的夫家,开国公府与相府,还有宫中太后也不会任他以此为由头生事,拉拢才是最好的选择。”

沈夫人紧跟着问道:“若拉拢不成呢?老爷不是说过,沈家只是新兴之家,根基有限,以纯臣立身,杜绝结党么?”

“沈家忠于君王,不倒向任何人,本就是对太子的一种保证。当然父亲也无需太过冷僻,只要太子一日是东宫储君,为臣者敬他比其余皇子多几分本就符合礼制,理当示之以诚。若太子不再是太子……呵。”

最后那声冷笑让沈夫人心中一惊,只觉儿子陌生得紧,忙道:“睿儿不可妄言!”

一边的沈明修却朗笑三声,畅快至极,“我儿长大了,好,好!”

“老爷!”

沈明修怕了拍妻子的手,笑道:“夫人莫急,我本以为睿儿只是少年意气,听了他这番言论,才知这小子竟看得如此通透。短短一年不到便长进至此,想来也是托了仲严爱女的福,若真能与区家结成两姓之好,绝对是我们沈家赚大了,睿儿前途无忧矣。”

沈家大家长这便算是应了,并会努力促成此事,沈睿大喜过望,恭敬地磕了个头:“谢父亲成全。”

又听沈明修连连叫好,沈夫人心中不爽,忍不住泼父子二人一盆冷水,“你们两个想的倒好,就算区家对太子妃不感兴趣,那就一定能看上我们家?睿儿暂无功名,也非勋贵,本想着趁两家同处一府,睿儿与区姑娘多相处几日,也能有些青梅竹马之谊。”

“可年前我们就要离开苏州,最短也得三年,区大人暂居江南,但日后必定是要返京的,老爷与睿儿怕是要费不少功夫才能调回去。既如此,区大人与区相、开国公夫妇能舍得区姑娘远嫁?”

“夫人这话说的,太小看为夫与仲严的同窗之情了。”

“老爷此言差矣……”

沈夫人与沈明修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开了,不一会儿便跑偏了题变成夫妻日常,沈睿默默又行一礼,退出房门。

外头艳阳正盛,他不由伸出手挡住自己的眼,手心的掐痕还未完全复原,昭示着他的心里多么不甘。

他知道区家会答应,区云渺也会答应,哪怕更多地只是拿他来做挡箭牌,谁让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知府之子呢?

不过无妨,他的欲望与野心已由她而起,终有一天,他会身处高位,凭自己的双手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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