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帽被掀起的那一瞬间,恩人少年匆忙转过头,不想让区云渺看清自己的面容,双手僵硬地扶着她,见她站稳,立刻松开倒退三步,转身,闷声道:“你小心点别摔再着了,我,我先跟四,四公子走了。”

语罢,提气一跃,整个人蹿到头顶茂密的树丛中,不见了人影。

这飞檐走壁的架势,还真不是个普通高手,哪怕上辈子当了太后的区云渺也没见过几个。

区云渺只觉一股闷气堵在心头,忍不住“呵呵”一笑。

她也不出声挽留,折回到橙纱身边蹲下,伸手晃了晃她,又去掐她人中,一边“自言自语”。

“哪个没良心没轻重的,打晕了我的丫鬟,眼下这深林辟里的,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可怎么办?”

“不知道那位四殿下走远没有,他如此温柔好心,若是见着了,必会帮我一把。”

音量渐大,区云渺保证三丈之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不如我也学那严姑娘叫唤几声?说不准就能把人给叫回来了。”

“四——”

才刚发出了个气音,身后探出一只手来欲捂她的嘴。

早有预备的区云渺单膝一弯,身子顿时低了半截,旋身从来人右侧腋下钻过,顺势冲他脖颈处挥鞭。

不出预料又是一出眼熟到极点的空手入白刃。

尽管推断出对方对她已经是“手下留情”,但区云渺更气了,另一只手攥着足以迷倒四五大汉的迷药粉末丸子,气极想要给他来一下。

但她又有些心软。

区云渺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又戴上了黑色帷帽的恩人少年,对方被她看得越来越紧张,攥着鞭子的手指不觉松了力气。

区云渺趁机抬手,鞭尾轻扬,再次掀开恩人少年的神秘面纱。

这次他倒是没有再转头躲避了,低垂着眼,双手紧贴在身侧,时不时蹭一下,一副极为乖巧的模样。

见他心虚得不敢说话,区云渺语调奇怪、意有所指道:“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我还当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呢,又或是形容丑陋见不得人的,原来竟是个美少年。”

区云渺边说便走近,少年抬起腿欲退后,又在她隐含愠色的注视中讪讪放下,定在原地不动弹。

眼前人看着虽仍有几分青涩,但已经如区云渺所言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剑眉星目,薄唇轻抿,靠得越近,越能感受到独属于少年人的蓬勃朝气。

区云渺后知后觉他们互相都是得顾忌男女大防的年岁,又退到一丈外停下。

看到她退后,少年反倒上前了一小步,还是闭口不言,只隔一会儿抬眉瞄她一眼,又一眼,始终不敢与她长久对视。

区云渺忍了许久,没好气道:“你是哑巴了不成?”

“你,我……”少年吱吱呜呜地,显然不知道该如何与区云渺开口说第一句话比较妥当,想了许久,突然正了脸色,哑着嗓子对她道:“你不要喊四公子,他不会理你的。”

“我身份比那位严姑娘也不差什么,四殿下怎会不理我?你一个小小的护卫,还能做得了主子的主?”区云渺反问道。

见区云渺仿佛真起了要与晁磊相识结交的意思,恩人少年急了,“总之你不要和他说话,”

“你又凭什么管我呢?”他一着急,区云渺反倒稳住了,慢条斯理道,“你是哪个门牌上的人,我可不认得。”

听她如此说,少年仿佛受到了什么打击的一般,原本隐隐发亮的双眼顿时黯了下去,低头闷声道:“你听我的,不要理他,他要与严小姐相亲,对,就是相亲!”

他回身蹲下,在橙纱身上点了几下,“我给这位姐姐解了穴道,她等会儿就会醒了,之前是我冒犯了,对不起两位姐姐。四公子下山了,我也得走了。”

以少年此前展现出的身手,真想走,十个区云渺也拦不住,只是她想不明白,到此刻已经百分百确定眼前之人就是故人,曾经在脑海中设想过各种各样的重逢场景,她应该作何反应,竟一个也派不上用场。

这回他没有片刻便消失无踪,只循着下山的路路渐行渐远,区云渺冲他的背影突然道:“过几日又到我生辰了。”

这句听起来似乎毫无关联的话并没有让少年驻足,区云渺接着道:“我生气了。”

少年脚步一顿,区云渺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我生气了,阿宋!”

憋了许久的名字终于说出来,区云渺顿时觉得那股气出了一半,但被点名道姓的、三年不见阿宋脚下一个踉跄,好悬没摔在地上,稳住身子后,又发挥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超绝武艺,几下起落后彻底消失在区云渺的视线中。

“……”区云渺无言。

她拿鞭子重重往草丛中甩了几下出气,身后传来响动,却是橙纱终于醒了,她顾不得再生气,忙小跑过去检查了一番,虽然信得过阿宋,但见橙纱确无大碍方才放心,又免不了与她解释一番。

之后再没碰上什么殿下贵女英雄救美的戏码,只不过返程路上区云渺表情比面对疯马时还凝重不快。

连氏只当她是先前受了惊吓的后遗症,回府自然有人禀告惊马遇险之事,区卿远与老夫人对区云渺又是请大夫把脉熬药安神、又是赐下珍贵物件宽慰安抚不提。

转眼便到了十九这天。

虽说是区云渺生辰,区府主子们却并没有分出多少精力为她庆生,还不如她在苏州的那几年热闹。

倒不是区云渺失了宠,而是区承江、区承洵与三房的区承泊前两日刚考完了最后一场乡试。

连考了三场近九日,三位少爷们被接出场时腿都是软的,区承江与区承泊直接病倒在床,身体最好的区承洵也一副被掏空的模样,足足在屋里睡了十二个时辰,叫连氏惊慌失措。

饶是过来人的区卿远也没在此时问一句“考得如何”,只好言好语让儿子们宽心,叮嘱夫人姨娘妥帖照料,必不能留下任何病根隐患。

连氏一颗心都在儿子身上,自然不顾上区云渺生辰。

还是管家的区大夫人吩咐给区云渺院子里下人们赏了一个月月钱,又让厨房备下一顿小宴,叫她晚上请几个姐妹在院中聚聚。

各房生辰礼都是早就备下的,一大早就送到了区云渺房中。

区老夫人带着大夫人与区承泽来看望她,亲手为她戴上了新打的八宝璎珞,“今年委屈你了,不过少爷们的前程毕竟是大事,好在乡试三年一场,明年你及笄,祖母定给你好好操办,把今年的份给你补上双倍,你父亲母亲那也是这话。”

区云渺并不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还让橙纱从自己的小库房里找出了几根上好的人参,又抄了几个药膳方子交给大夫人,说给兄弟们补补元气。

“渺姐姐生辰快乐,泽儿学了好多字,给渺姐姐抄了一部平安经,叫佛祖见了保佑渺姐姐百病不侵,长命百岁。”

区承泽在老夫人院里养了半年,个头往上窜了一截,双颊与胳膊又多了不少小肥肉。

除他外府里最小的孩子都满十岁了。

他先是靠可爱撒娇俘获了老夫人与大夫人的心,又凭着机敏聪颖叫老太爷与大老爷惊喜看重,都说他灵慧更甚亲爹幼时,惹得区卿远也抛却了心中芥蒂,时常背着连氏,到老夫人院里抱着他教书认字。

如今区承泽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全府宠儿。

但无论地位再如何攀升,区承泽始终最亲近依赖区云渺这个姐姐,但凡一日没在老夫人院里见到来请安的她,必要找出千百个理由跑到朱榴苑,日日与区云渺相见相亲相爱。

区云渺则隔三差五请来芳姨娘,让他们母子能说上几句话,送些衣裳鞋袜。

见曾经身长不过半臂的幼儿如今长成了一颗壮实的小白杨,将她视作半姐半母,成日里把“日后考个状元给姐姐撑腰长脸”“一定会孝敬渺姐姐”挂在嘴边,区云渺只感慨多年关爱不曾错付。

以真心方能换得真心。

晌午后,开国公府送了两箱礼过来。

两家早已通过气,故云家也没有要在此时为区云渺大张旗鼓庆生的意思,把最贵最重的都留到了明年及笄之礼上。

晚些时候,宫中和定国公府也派人到区府送上生辰贺仪。

直至月上梢头,区云渺将来送礼祝贺的姐妹们一一送离朱榴苑,回屋与几个丫头清点今日的“收获”。

“姑娘你瞧,这首饰可真精致,果然是宫里的好东西。”红绡将一套内造红宝石头面小心收入箱中,又拿起一副玉制围棋,语带惊讶道,“小棠苑倒是转性大方了,这棋子江少爷都不见得会用呢!”

区云渺随意地翻看着橙纱录好的礼单,并不回应她。

见主子兴致不高,哪怕提起山东沈家送来的古画名琴,也只得了一个勉强入眼的浅笑,几个丫鬟交换了个眼神,纷纷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手脚麻利地服侍区云渺洗漱。

今日橙纱来了小日子,区云渺便让她给自己煮碗红糖水,早些回侧院下人房休息,留红绡在外间值夜。

换好了寝衣,红绡拿牛角梳不轻不重地在区云渺头上梳着,让她逐渐染上些许睡意。

“咔哒”一声轻响,屋里吹进一阵凉风。

“怎的忘了拴上窗?橙纱姐姐可不是这么粗心的人。”红绡从立架上拿了件外衫给区云渺披上,独自走到窗边。

区云渺半眯着眼,半晌不见她回来,轻唤了一声:“红绡?”

“红绡?!”

察觉到有些不对,区云渺顿时清醒了,回头,见红绡半靠在墙边,双眼紧闭,却是不知为何昏了过去。

又一阵风吹进屋,隐约瞧见窗外影影绰绰了,如鬼魅般,区云渺走到红绡身边探过她鼻息,见她气息平稳,先将她背到一边软塌上躺下,方才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向窗边靠近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