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表哥!”

见到来人,沈睇与何表妹皆是双眼发亮,仿佛瞧见救兵一般。沈睇立刻放开何表妹,快步小跑到沈夫人身后,“母亲您可回来了,要是再晚些,恐怕就看不到表妹了!”

“伯母和兄长回来了,日安。”区云渺起身给沈夫人见礼,丝毫不在意沈睇对她的妖魔化指控。

她走到沈睇原本的座位边,将左侧主位让与长辈。

沈睿姐弟一左一右扶着沈夫人入屋落座,沈睇还要继续告状,被沈夫人抬手制止,她又冲区云渺笑道:“渺姑娘不必多礼,先坐吧。”

“睿儿站在我身边就行了,睇儿你就别挤在这儿,那边坐去。还有阿言,脸都白了,也都坐好。”

阿言便应是何表妹的闺名。

几人或不甘或期待或淡定地应是。

于是场面变成了沈夫人与区云渺并列主席,沈睇和何表妹这两个沈家“内人”坐在了下首,沈睿这个唯一的男丁更是连个座位都没有。

可以说沈夫人在以行动默认区云渺未来的地位。

区云渺面上一直带笑,肚子里却也多少攒了些闷气,被这一下削去三分,姑且耐心听听沈夫人如何解释,不必急着下定论。

她感受到沈睿的视线始终紧锁着自己,却不曾给他一个眼神。

她自信沈睿不会也不敢有二心,这事八成是沈睇自作主张想找她不痛快,沈夫人最多也只会是意动,万不可能在她嫁入沈家前整这些幺蛾子。

但这样挺好,惹了麻烦的男人,总得有些自觉,还是乖乖站着吧。

而沈夫人留他在此,应是借此机会叫即将成婚的儿子一窥后宅之事。

丫头们重新撤换了茶盏,正要给后来的沈夫人先斟满,却被沈夫人接过瓷壶,亲自先给区云渺的杯中添了茶。

她徐徐道:“方才传话的人都与我说了,渺姑娘今日特意为睿儿送来几位区大人的手书,沈家本该好生迎接招待,本以为睇儿年长,总能有个长姐的样儿,不想她到底是被我宠坏了,阿言也嘴笨,不会说话,闹了些误会,还望渺姑娘勿怪。睇儿、阿言,还不给区姑娘赔个不是。”

此话一出,沈睇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但沈夫人在家积威甚重,只得忿忿起身,口中称歉,表情和动作说不出的敷衍。

相较起来何表妹的姿态就低多也真诚多了,如此懂事叫沈夫人欣慰地点头。坐下时她还向沈睿所在投去了情意绵绵的眼神,后者却依然注视着区云渺,让何表妹忍不住面露失落之色。

区云渺“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毕竟她们是知难而退,还是欲扬先抑,尤未可知。

眼下形势,何表妹有什么想头,沈睇有什么算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夫人的态度。

其实区云渺心里大概有底,若没有沈夫人的首肯或默许,她二人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沈睿头上。

但从想到说,从说到做,其中变数尚有百千。

“伯母向来深明大义,与我也非一日浅交,旁人说得再多我也只信三分,只要伯母开了口,我便是信的。”区云渺坐直身子,正视沈夫人双眼,“今日该来的都来了,不该在的也都被请走了,还请伯母给我一句准话,这位何姑娘,伯母打算如何安置,果真要‘亲上加亲’?”

“渺姑娘我没——”沈睿急着就要辩解,被沈夫人摁住。

“我这外甥女天生体弱,恐怕有碍子嗣,性子又娇怯,外嫁实在叫我兄长不放心,便与我提起叫她入了沈家,有自家亲戚看着总能平安度日。”

沈夫人又一次将满脸急躁的儿子摁回去,对区云渺笑道,“这事睿儿此前并不知晓。他向来固执,对渺姑娘痴心一片,连房里原本从小伺候到大的丫头都换成了小厮,若是现在问他愿不愿纳了阿言,他定是不愿的。”

即使在这个时候,沈夫人也不忘替儿子卖个好表个功。

沈睿随着沈夫人的话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

天知道,他在听见小厮传信的时候,慌得连笔都扔了,车也未乘,直接骑马快奔回府,方才本想直接开口打断,只是被沈夫人阻拦在一边旁听。

“原是如此,”区云渺点点头道,“那看来是沈家姐姐与何姑娘误会了。”

“睿儿对渺姑娘的心,可是叫我这个做娘的和她们姐妹几个都时常艳羡吃醋。”沈夫人感慨道,眼角余光扫过小辈们。

沈睿被自家母亲代为表白,耳根泛红。沈睇仍用眼神冲区云渺刮刀子,满眼妒忌不善。何表妹则是失落多过羡慕,今日见了区云渺本人,再看沈睿的态度,她那点绮思一戳就破。

唯独区云渺不为所动。

沈夫人忍不住在心中暗叹,论处事心性,当年的区云渺就不像个孩童,三年不见,现在是连她也看不透了。

如今沈睿被她吃得死死的,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语风一转,带着些试探道:“不过也有句话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阿言子嗣艰难,在后宅中必不会对主母有一点儿威胁,就让她留在我跟前陪我说话解闷,也算是全了沈家与何家的情分,除此一事,我日后必不会对睿儿房中事插手指摘。”

用一个空有名头、生不了孩子的妾室之位,换未来婆母的好感和承诺,听起来是笔不错的买卖,若是普通的贵女,定会答应。

就连沈睿都有些许意动,毕竟婆媳关系自来难处,沈夫人和区云渺都是强势之人,此前虽交往融洽,日后同处一个屋檐下,难免摩擦。

若区云渺松口让何表妹进门,沈夫人领了这份情,又说到做到,往后必会让区云渺轻松许多。

他不去亲近表妹就是了,区云渺也会相信他的。

如果是上一世的区云渺,说不准也会答应,但如今么——

“我观何姑娘虽然体弱,也是至情至性的好女子,好好花一般儿的女孩,何必上赶着守活寡呢?”区云渺眼下确实相信沈睿,更相信自己的手段,哪怕何表妹真进了门,她有的是办法,让她走不到沈睿面前。

即便如此,她尚不满足。

区云渺声音不大,却字字笃定,“就算何表妹愿意守着活寡,我也不愿有人碍我的眼!”

“若是有人非得不识趣地凑上来……后宅手段无数,方才我提及的药食相克之道,只是最简单一种罢了。”

说到最后,她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声音轻缓,但所有人都从中听出了十足的冷意,甚至还有一丝杀气。

在此之前,区云渺只在与沈睿通信时,动之以情,叫他推了贴身服侍的通房丫头,私下作出不纳二色的承诺,但在两家长辈面前从未表露出这般“善妒”“不贤”的念头。

今日趁此机会摊牌也好,一劳永逸。

即使是虚名,她也不愿意。

跟她嫁的是谁,跟她信不信那人,通通无关。

就当她重生一遭,钻了牛角尖。

她此生要嫁的人,必须完完整整,从里到外,都只属于她。

在区云渺说出“上赶着守活寡”的时候,何表妹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她愿意”,现下却是不敢再吭声。

她想给沈睿作妾,情意只占四分,更多的是不想嫁到外头受人欺负。

区云渺如此杀气腾腾,她若入沈睿后宅,就算区云渺不对她出手,日日担惊受怕,能不能活过五年都难说。

害怕之余,何表妹还有些莫名的庆幸和感激,觉着区云渺这样也不错,若是面上允了她入门,背地里揉圆搓扁,她本就是个病秧子,随便折腾几下“病逝”了,沈家也不会为了她深究。

不知道何表妹自己心里先打了退堂鼓,沈家三人脸上表情都不太好看。

沈睿多少了解区云渺的烈性,手紧紧拉着沈夫人的衣袖,怕自家母亲被区云渺的“大逆不道”气到,说出什么严厉伤人的话,场面更难以控制。

无人阻拦的沈睇拍案而起,指着她大声骂道:“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区云渺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我有胆子,有依仗,不似旁人只敢心里想想或是背后耍些阴私手段,排除异己,我这般光明正大,难道不该得一声赞吗?”

沈睇噎住了,沈夫人眼神也有片刻游移。

她们想自己的夫君不染二色,一心一意吗?当然想。

但她们确实不敢就这么直白地说出口。

而且沈睿是母女至亲之人,她们自然站在他的利益出发考量,不愿他被如此挟制。

“我与沈家兄长之间如何,睇姑娘说了不算,沈伯母说了,不全算,”区云渺将目光转向神色恍然的沈睿,面染柔情,“兄长你,愿意吗?”

“我……”

沈睿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看向四周。

沈睇愤恨得面容都有些扭曲了,沈夫人目光中满是不赞同,何表妹……还没离开。

还有区云渺——

印象中,除了当年联手掀开府试舞弊案那次显露自己的强势,区云渺大多时候都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只不过比旁人更稳重早熟,万事成竹在胸,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激进霸道的一面。

大概是被她此前话语中的狠辣给惊吓到,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着,叫他口干舌燥。

她如此不合世俗礼法,不顾旁人眼光,不惜惹未来婆母和姑姐不快,让自己日后难做,是因为,她心中对他的情意,也如同他对她一般挚诚炽烈吗?

理智告诉沈睿,他应该暂时先劝诫区云渺,安抚好沈夫人的情绪,反正婚事已定,不会因为今日争执就生出变故。沈睇擅作主张有错在先,沈夫人过后想明白,不至于就此恶了区云渺。

但此时此刻,血液倒流入脑,叫他的理智被倾覆,只能顺从心意,换她笑颜。

“……我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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