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尘暴如滚云连天,将连绵的山巅吞没,铺天盖地地奔涌而下,目之所及皆被席卷。宛若末日浩劫般的场景,伴随着强烈的地动,一切画面和声音都虚化模糊。

几人发现得早,及时撤出了受波及的范围。

“吓死我了,怎么突然就震起来了啊?”

特伦斯心有余悸,他选的池子震感很强,几乎是快要被抖翻的程度,衣服都没来得及套好就跑了出来。

跟面对高阶魔兽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无与伦比的、源自自然的力量,是绝对压倒性、极富震撼力的,无法生出与之对抗的念头。

尤薇环视一圈,心下微沉,问道:“加赫呢。”

“谁?”特伦斯脑袋空白一瞬,直到某条粉色人鱼的身影在记忆中闪现。

“糟糕,我把他忘池子里了!”

加赫的鱼尾走不了路,只能让特伦斯扛着,两人泡的池子相隔不远,就是为了方便照应。

“我去找他!”

“想什么呢,你这是去找死!”

漫天的厚尘像是从天而降的幕布,遮挡住的地方便瞬间与天云相接洽,波云诡谲、翻涌不定。越到下方,雪暴越是迅猛,现在已经吞没了最后一个温泉池,除了浓重的灰白,再没其他颜色。

滚石、断树,无论多么高大坚韧,都被轻易卷入洪流,搅碎成屑沫,何况是一条难以在陆上行走的人鱼。

大概率十死无生。

“该死,我怎么能忘!我……”

一想到加赫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凭白丢掉性命,特伦斯就难以无动于衷。虽然只是刚刚结识,但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明明才从怪物手中死里逃生……

眼前的末日景象,满心的悔恨纠缠,让他眼眶发红。

“都是我的错。”

雪崩的主力来自祁雅山,日复一日堆积的厚雪因为地震而崩塌滚落。

这附近受灾不算严重,又比较荒僻,少有人迹,在此栖息的兽类大多敏锐矫健,懂得趋利避害,都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至于那些没能逃过的,便是自然界的残酷了。

“放心,加赫会没事的。”尤薇拍拍他的肩,“等解决了手上的事,我们就去找他。”

手上的事?手上有什么事?

特伦斯疑惑地看她。

“来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特伦斯隐约看见一道灰白线在冰原远处起起伏伏,似乎还有“生长”的趋势,不一会儿就窜高了一截,像是原野被抖出了一道坡。

定睛一看,他瞬间大惊失色。

这哪是什么“异军突起”的陡坡,明明是一群魔兽正冲他们压过来!

“三只六阶,五只五阶,二十四只低阶。喽啰交给我和迪安,五阶六阶的你们自己分。”“公平”地决定好分配,尤薇嫣然一笑,率先闪瞬离开。

“哈?”卡斯帕傻眼了。

“祝各位好运。”迪安礼貌欠身,准备跟上。

“别走!”卡斯帕一把抓住他,真诚道,“低阶的多没意思,就交给尤薇吧,我们一起跟五六阶的玩呀。”

迪安一扭手,便轻易挣脱了,“抱歉,还恕在下不能违抗圣女殿下的旨意。”

语罢,他也一闪就没了踪影。

“哇噢,厉害呀!”梅丽双眼一亮。

直到现在,他们都没见过迪安出手,往常又有尤薇带着,也看不出深浅,只知道是擅长风系的法师。但人家知识渊博,就算实力不如何也是不可多得的珍稀人才。

但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闪,显然是极其高明的御风法术,让他们不禁想到某个颇负盛名的睡神。

“霍斯真该来学学,真正的高手就得这样显山不露水,而不是把魔法当成随身便携床。”

“别感慨了,赶紧想想该怎么分吧。”卡斯帕无比悲伤,旁边还在雪崩,他怕是打个火苗都难,“反正别丢下我一个人,否则你们就要失去我这个可爱的队长了。”

“五阶的我来,六阶的你们搞定。”

瑟笛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吃便便了?表情真臭。”

卡斯帕还想抱怨两句“没团队精神、不听指挥”什么的,谁知梅丽和特伦斯也已经挑选好了自己的对手。

“我选狗!”

“我想要那头长毛象!”

“那就这么决定了,上吧!”

徒留卡斯帕独自风中凌乱。

不是,谁就跟你们决定好了啊!他才是队长,听一下指挥好不好啊喂!

尊严碎满地的队长被顶.翻.屁.股,撅着腚一头栽进了雪里。想要打怪的安德鲁发出不满的嘤嘤,脑袋顶着他往前拱。

“知道了知道了,我走还不行吗!”

他算是看清楚了,今天这架他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乐观点,至少有安德鲁在,打不过还能跑。就算真不行,队友也不会看着不管的。

顶多就是丢人罢了,反正丢人也不少,不在乎这一次了。

于是他准备看看队友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对手。

魔兽们被分割开,队友各自迎战,一人一块儿地方,还挺有秩序,跟格斗场似的。

最后剩下的一只大鸟正朝战场赶来。

六阶高级,风牙云雀,掌控风、冰双系魔法。

卡斯帕整个人都木了。

他没办法用魔法的时候非要送来个法术怪,就算是专门搞整蛊素材也不会来得这么狠吧!

可现实容不得他多停顿,云雀锁定了目标,瞬息之间拉近距离,送上冰弹三连作为见面礼。

卡斯帕连忙躲闪,冰弹在地上砸出坑,爆开一片细屑,然后又立刻将屑雾凝结成冰。

形状像极了卡斯帕想骂出的那种植物。

我可真是去了你个大艹!

这要是沾上立刻就会变成小冰人吧!

像是读懂了对手脸上的惧意,云雀清啸一声,准备发送全屏弹幕。

趁它蓄力,卡斯帕连忙爬上安德鲁的背:“快跑啊啊啊!找人救命啊啊啊!”

可惜,无论他嚎得有多凄凉,其他人也不曾搭理,都各自专心于战斗。安德鲁没见到尤薇,便往瑟笛的位置跑,可跑了好半晌也不见距离缩短。

卡斯帕心凉了,当即明白是尤薇给他们单独设置了试炼场。

-

尤薇和迪安站在半空观看各人的战斗。

瑟笛单挑五只五阶仍然游刃有余,没用他的冰弓,只单纯操控魔法就能耍得魔兽团团转,甚至还有兴致试验新的造型魔法,完全不用担心。

只是……

“他的腿受伤了吗?”迪安发出纯洁的疑问,“姿势都不协调了。”

尤薇顿住,然后摸摸鼻子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应该是受伤了,等会儿治一下就好。”

迪安似乎是信了,让尤薇姑且挥散了那点子心虚。

梅丽的对手是六阶冰原狼,打得较为艰难。人和魔兽的体型差很大,并且后者行动敏捷、还能使用范围较大的冰系魔法,梅丽只能不断移动来寻找机会。

特伦斯对上的是只猛犸巨象,动作相对迟钝、但皮糙肉厚的类型。需要注意的是,巨象除了魔法之外,还能通过长鸣来达到震慑精神攻击效果。而特伦斯善守不善攻,想要对它造成致命伤几乎不可能,必将是场持久苦战。

卡斯帕……卡斯帕就不说了,估计还得靠安德鲁多跑几圈。

“没在他身上发现类似的东西吗。”

“没有。除非…是藏在体内,毕竟我不能当场解剖,又或者,他也会空间魔法。”

尤薇垂眸沉思。

和瑟笛单独离开那两日,她不仅注意到了冰湖,还探查了地底。果然,雪原下也存在世界树根,比风语平原的更加粗壮强健,在她放入自己的根系时,还作出了细微回应。

但此刻正在消散。

在处理完那诡异的触手后,将剩余的力量汇入她残缺的心脏。

地动平息,雪崩也进行到末尾。

“还有塔纳托斯,出现得很蹊跷。”迪安道。

尤薇当然知道这事蹊跷。

打过这么多交道后,她也大概总结出了塔纳托斯出现和传播的方式。起初,感染的都是本性残暴、无甚理智可言的野兽和魔兽,后来,吃过被污染兽肉的高阶魔兽也会很快沦陷。

但实际上,情况还要复杂得多。没食用过污染兽肉的八阶魔兽体内同样出现了黑气;蛇人首领通过献祭己身,凭借黑气获得强大的力量;甚至,放弃希望、满心颓丧的人也会被腐蚀。

简直无处不在。只要稍微放松警惕,黑暗就可能乘虚而入。

比如现在。

上午见到的熊怪还没有问题,下午,它一窝的崽就被碧火燎成灰了。

黑气浸染越深,火就烧得越狠。

那些五六阶的魔兽也黑化得十分彻底,实力大有长进。

但尤薇并不想和迪安讨论黑气的来历,她关注的是另一个点。

“你知道塔纳托斯?”

迪安笑而不语。

塔纳托斯,是去年年末、普亚姆林帝国皇家研究院给黑气取的名字,并不通用,就算是本国国民,知道这个名称的也不出两成。

他这个住在圣艾维达纳的半精灵为什么会知道?

而且……

迪安只慢了不到一分钟,来的时候就剩一地黑灰了。但尤薇让小火在外面溜了会儿弯,他看到了,除了些许的好奇外,并没有多余的惊讶表情。

涵养好、见识广可能是部分原因,可尤薇觉得,他定然是知晓某些内情。

“不用降低些难度吗,他们受伤了。”迪安扑闪着一双稚气又明亮的眼,企图萌混过关。

“这只是个小关卡,以他们的能力,是能够克服的。”尤薇不吃这一套,依旧笑眯眯地发问,“或许,你还认识普亚姆林的年轻‘战神’。”

“当然,他很有名。”

“他的魔法起手式应该也很有名,毕竟……”尤薇轻笑,“你都能完全复刻呢。”

无奈叹气,迪安苦笑:“殿下聪慧,饶过我吧。”

见他似有难言之隐,尤薇遂作罢,继续关注战局。

瑟笛已经结束战斗了,冷寂地坐在一块黑石上,心事重重的模样。

“……”

尤薇认真反省了自己的罪过,但她知道,瑟笛烦心的另有其事。

“去吧,”她的默念在瑟笛脑海中响起,“如果担心,就去亲眼看到,不要为自己留遗憾。”

突然听见尤薇的声音,瑟笛错愕,随即流露出一抹温柔笑意。

神主不曾读心,却了解他的心事。

命运对他的安排,亦是他心之所向。

何等荣幸,又何其幸运。

“等我。”他默声作答,然后转身离开。

旁边的空间,是梅丽的战场,每次进攻都十分惊险,像在狼爪下跳舞。

她已经大致摸索出了冰原狼释放魔法的节奏,抓住空隙近身周旋,重点攻击后腿关节和腰腹。但魔狼将自己的弱点保护得严密,容不得梅丽出现差错,若是挨上一记狼爪,就算皮甲抗住了一次两次,她也会受力道的波及,在后面的战斗越发显出颓势。

况且,还有塔纳托斯这个近战杀器在,对她来说,拖延没有好处。

特伦斯一手长剑一手盾,奋力劈砍。

跟法师做队友的好处在此时便突显出来了——卡斯帕冥想时,他也常常被带入冥想状态,体内积攒的魔力虽仍然只是个水洼,却也较之以往丰沛了不少,能够支持他较长时间的稳定输出。

金系主坚固、锋锐,附着于剑盾之上,能令长毛猛犸吃痛不已,狂乱地跺脚嘶鸣。这时,特伦斯又显出身为狸猫兽人的灵巧和敏捷来,情况总体乐观。

卡斯帕……卡斯帕还在跑。幸亏跟霍斯学过精神力预判,他和安德鲁暂时还没受大伤。

虽然他有在努力游离聚集的魔素释放攻击,却也抵不过云雀一击。体内魔力受到压制,死气沉沉难以调动,还在逐渐向外逸散。保守估计,大概只够他用三次高级魔法。

必须击中要害才行。

被满场逃窜的一人一熊遛了好几圈,风牙云雀怒了。好歹自己也是占据制空地位的优势方,结果被耍成了人体描边机,这怎么能忍?

果断开大招。

细冰碎雨落下,之前种下的植物迎来最后的绚烂。没错,它们又炸了,炸开成冰刀锐翎,全场无死角扎心。

卡斯帕是真的憋不住又想骂街了,但没办法,只能保险起见秒开高阶盾,扛过这一波再说。

盾外燃烧红炎,冰碴子一靠近就直接升华成水蒸气。云雀见他毫发无伤,简直气得炸毛,但前期疯狂释放魔法的后遗症来了,它陷入了暂时的虚弱期,落在地上稍作休息。

这下,卡斯帕算是解气了,但心疼也是真的心疼——这火烧空了他近一半的蓝条!要是等鸟缓过来,他可没信心还能再扛一波大。

于是他从安德鲁背上下来,独自站到大鸟面前,小火球一个接一个地砸脸。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云雀真是忍无可忍,两翅膀扇得卡斯帕找不着北。看他狼狈的样子,“桀桀”仰天大笑。谁成想天降火屎,被它接了个正着,落进喉咙里,给它换上了名副其实的烟嗓,一出声便是沙哑低沉,十分有格调。

该轮到卡斯帕笑了。他一边狂笑,一边继续火球砸脸:烧脸毛一分,眼睫毛两分,砸鼻孔五分,进嘴十分。

云雀暴怒,顾不得内里空虚、身.体酸软,决定给这惹鸟厌的虫子一个痛快的死法。于是,一鸟一人玩起了小鸡啄蚯蚓的游戏。

他逃,它追,他插翅难飞。

尖喙盖顶那一刻,卡斯帕精神力爆发,冲进云雀的脑子里一顿搅和,成功把没有防备的大鸟整晕。剩余的魔力全化作流焱灌进它的食道,焦心灼肺,黑肉气味古怪。

云雀倒了,离死却也还差得远;卡斯帕是真的倒了,瞬间透支昏迷。

大鸟被疼清醒,挣扎着要起来补刀。

心中眼中全是卡斯帕的它,并没有注意到背后龇牙咧嘴的熊。感受到魔力波动再回头时,锐利的金刃已经切入了它的脖颈。

嘭——!

稳扎稳打的特伦斯成功磨断了猛犸一条腿,可与此同时,他也陷入了震慑的晕眩中。眼见猛犸那长鼻就要砸下,他硬生生突破了负面状态,就地一滚躲闪开来。

猛犸快要站不起来了,但塔纳托斯模糊了痛觉,它便不知疲惫地撑起又倒下,倒下又爬起。

身残志坚,令人泪目。

备受动容的特伦斯含泪戳它的菊花,想要帮它从痛苦中解脱。

真不是因为跟卡斯帕一起久了变得猥琐,实在是没地方可以动手。猛犸一身长毛,皮肉糙,腹部附着厚厚的冰甲,也是不怕凉胃。

砍断半条腿已经快让他提不动剑了,只能挑最好下手的后.庭,忍着内心的煎熬,加速使劲,尽早结束这一切。

看完两位男士的表演,迪安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尤薇相当赞同,且与有荣焉。

冰原狼一身铜皮铁骨,只有腰腹相对柔软,可它攻防进退皆有度,梅丽几乎无法在不受伤的条件下对它造成伤害。

换血是绝对不现实的。

在远处躲闪魔法再近身攻击,虽然安全有效,但太过于耗费体力。被塔纳托斯控制的魔物,伤痛疲惫都变得模糊,她划出的刀口也正在被缓慢修复。

必须要找机会。

再次躲过一波地上突起的冰锥之后,她调整好呼吸,闪跃至冰原狼身侧。对战时,不管是正面与魔兽对峙还是直接站在它身后都非常危险,尤其对于这种灵活的魔兽而言,从侧面绕击是最稳妥的。

但冰原狼已经熟悉她的进攻思路了,在她靠近之时假意侧身,实则腰腹紧绷,随时能够转至正面,只等她自己送进嘴。

梅丽冲了过来,它立马调转狼头,张开狰狞大口一嘴咬下!

尖牙狠狠地撞在一起,声音响亮清脆,一听就是好牙。

咬了满嘴空气,冰原狼有点懵.逼,不知道它那么大一个猎物去哪儿了。

梅丽预判了它的预判。

在它转身的时候斜出一脚,绕到了身后,抓住狼尾、三两下就骑到大狼背上。

狼性高傲,怎么会允许自己被一个人类骑?欲将梅丽甩下,被攥住后颈毛的大狼抽疯似的甩头翘臀,就差在地上打滚。

梅丽忍住颠簸,一刀扎进狼肚子。冰原狼吃痛,翻腾得更厉害。被甩得飞起,梅丽怒而在它肋上再插一刀,也不顾受不受伤了,发狠地把刀往里戳,再往下踩,势必要在狼肚子里转上两圈。

刀上有倒钩,火属性的宝石和阵纹被激发,血肉被烧焦的腥臭从伤口中飘出。

形式倒转,魔狼因为一时犹豫、没在地上打滚,现在不仅被抓秃噜了毛、还彻底陷入劣势,面临死亡。

原始的凶性猛涨,就算死,它也要拉着对手一起。

魔素瞬息凝聚,密集的高耸冰锥如雨后春笋般遍布周围十米,魔狼憋住一口气,腾身背跃,要和梅丽一起成为冰锥上的一茬肉串。

躲不了了。

梅丽平静地看着身下逐渐放大的冰锥,却没有感到丝毫恐惧。

嗡——

无声无形的法则波动在这片空间展开,所有的运动都被无限放慢。

下一秒,魔狼巨大的尸体被冰锥穿透,黑血溅起老高。

精神恍惚的梅丽被尤薇公主抱着,欣赏了一次狼血喷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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