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越屏抱手站在城门口,左脚百般无聊地点地。
他拧紧眉头,张张嘴,却不敢出声催促。
陆明生太过邪性,根本不似表面看得简单。
目光冰冷所留感觉,如黏液浮于心上,许是本能所驱,竟下意识地想躲开对方。
蒋越屏眯眼,转眸看向黄瑶,挑唇道:“你们...觉得小师妹怎么样?”
青袍弟子相互对眼,抱拳回应:“资质低劣,抵不过师兄术法高深。”
这本在陈述事实,可听着为何如此不舒服。
他蹙眉,稍作忍耐,还是出腿蹬去:“乱讲什么,就你会长嘴说话?”
弟子莫名挨踢,眸间迷茫,表情木讷:“蒋,蒋师兄?”不敢大声说话,恐又惹恼对方。
蒋越屏骂骂咧咧,愤然补充:“闭嘴,平白生个人样。”
那人委屈,不再言语。
此处吵闹短暂,并未影响旁人。
黄瑶垂眸,轻叹道:“听闻这女子琴艺高超,如此逝去实在可惜。”
陆明生指尖抬起,停顿片刻,才触及对方肩膀,哑声安慰:“人生多憾事,无需太过悲伤。”
他声音很轻,既像在安慰对方,又好似在说服自己,喉结滑动,却难以缓和苦涩。
风清云散,日头逐渐攀升。
黄瑶深吸口气,待满怀拥入草香,才转首莞尔:“说得对,咱们还要去找殷师姐。”
少女微微勾起唇角,笑容似有安抚。
他望了眼对方,才垂眸掩盖神色:“嗯。”声音仿佛只响起一瞬,继而如尘埃散如风中。
蒋越屏凝神操控剑术,汗水浸湿鬓角,小臂紧绷而颤抖,半晌却垂下手来。
“草!”他怒骂,“有东西相隔,根本探测不到。”
风归过,树叶沙沙作响。
黄瑶蹙眉,往陆明生身边靠去,抿唇片刻,大胆地说:“你...有没有觉得古怪?”
树影晃动间,好似有人影站在深处。阳光微转,隐约可看见反光。
她深呼吸,掌心泛出灵火,双眸紧盯向前方,未敢有半分懈怠,
陆明生神色如常,闻言只说了句:“林间,有人。”声线平稳,未待一丝感情。
窸窣声响起,仿佛是人影移动。
青袍弟子抱手做礼,请示道:“师兄,可否需前方探查?”
蒋越屏挑唇,根本懒得理会,猛然抽剑,扬起青锋。
只见剑芒斩过,湛蓝如刃,树木轰然被倒下。
“轰隆—”
树冠庞大砸向地面,引得惊鸟飞起,空中浸满灰尘。
黄瑶捂住口鼻仍在咳嗽,撇嘴嘟囔了句:“粗鲁。”
蒋越屏吹个口哨,翻手将剑收入腰间。他转眸瞄向黄瑶,昂起下巴想嘚瑟一番。
谁知对方连眼神都不愿给,径直关切少年:“没事吧,有没有被砸到?”
陆明生看她,竟显乖巧地点了点头。
蒋越屏:“......”
真是出鬼,想不到陆明生还会有如此温和表情。
可那又如何?
刚入门的新弟子,没人脉、没资质,凭什么和自己争?
蒋越屏撇唇收回视线,将脊背挺得更直。
他轻咳两声,背剑于身后,待做足派头,才扯开嗓子喊:“谁在躲着,赶紧给老子出来。”边说,边用余光看向旁边。
见黄瑶仍不理会,他又提高音量,再次嚷嚷:“赶紧的,否则当魔物论处!”
半晌,才传来响动。
黄瑶手握灵火,凝神去看。
树丛晃动,有位年轻男子咳嗽着出来:“这,这是怎么?”
他身穿深棕长衫,烈日下裹得严实,视线扫过弟子,怔怔问,“几位侠士,这树怎么倒下?”
此人面色红润,看样子与寻常百姓无异。
黄瑶上下打量一番,才悄然收回术法。
陆明生随之望去,眸色隐晦不明,微微侧目,却并未回答。
蒋越屏浓眉皱起,不答反问:“你,做什么的?”
男子显然还没缓过神,声线僵直:“砍,砍柴。”见对方面露怀疑,便指向身后小车,“侠士你看,我真是来砍柴。”
车上摆满断木,侧面挂有砍刀,看来反光由它而生。
男子讪笑,双手交搓,隐约有些紧张。
没有魔气,行为举止也不像傀儡,这来者应当是位普通人。
黄瑶回想之前所遇魔物,稍微安下心来。
她莞尔,缓步上前,正想启唇解释。
未走出半步,却被少年拦住。
黄瑶一怔,不由得轻声问:“怎么了?”
陆明生凝眸于男子,浅淡开口:“那人腰间挂件,有些问题。”
她蹙眉去观察,半晌也没看出究竟,眼神疑惑,仍在纠结。
男子擦拭额间汗水,笑容勉强:“各位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行告辞。”说罢颔首做礼,正欲转身离开。
“等等。”蒋越屏眯眸,抱手于胸前。
男子身形僵住,一寸寸回头:“侠士,怎么了?”
蒋越屏努嘴嘴,随手指向他腰间,连话都懒得说。
对方四下翻找一番,脸色涨得通红,满面窘迫:“侠士我...”
他仍当做没看见,昂起下巴,傲气凛然。
鼻子上插了葱,哪来这么大脾气。
黄瑶看不惯,好心上前提醒:“你的挂坠,可否让我看看。”
挂坠...
男子一怔,才反应过来。
他边垂眸解下挂坠,边说:“这是娘子亲手所做,叮嘱我务必带在身边。”上前,递给对方,“姑娘看好,莫要弄丢。”
男子谈及夫人时,眉宇间尽是欢喜。
想必夫妻二人,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蒋越屏又是声嗤鼻,满眼不以为意。
黄瑶却回答句好,凝神检查挂坠。这物件黄金细穗,以玉石连接,粗看上去毫无异常。
她实在看不出有差别,又耐不住男子留恋眼神,只得扬手将物件归还。
许是太过谨慎,险些误会对方。
偏巧这时,指尖蹭过玉石。
面粗糙不平,似是刻有字样。
她怔住,匆忙拨开细穗,敛眉看去,双眸顿现惊讶。
玉环绯红,所刻图案加以镀金,藏在细穗中更难以发觉。
小小一个‘殷’字,正安然趟与其上。
黄瑶嘴唇轻颤,震惊道:“这...”
陆明生垂眸,接着说:“这挂坠,是殷遥月的剑穗。”
蒋越屏缓慢拔出剑,吹去表面浮尘:“啊...原来是剑穗。”声音轻而长,隐有警告之意。
男子眸中急切,慌忙解释:“什么剑穗,分明是我娘子连夜所做!”
他揉揉耳朵,不耐道:“行啦,不要再装,赶紧把人交出来。”
话落,青袍弟字拔剑,口念剑诀,随时准备攻击。
湛蓝剑芒穿梭,好似惊雷悬浮于空。
男子哪见过这阵仗,嘴唇颤抖,说话都磕绊:“人,哪里有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蒋越屏朝天白眼,曲曲手指:“既然不说,那便杀了。”抿唇,声音隐现杀气,“反正魔物,本就不配活。”
黄瑶恍然,再次忆起店家眼角垂泪。
干涸嘴唇张开,眸中尽是苦楚,分明发出求救,可仍死于青锋之下。
她呼吸一滞,匆忙扬手制止:“等等!”
蒋越屏侧目看她:“又怎么了?”
黄瑶深吸口气,声音缓慢:“他或是捡到剑穗,并未与魔教纠葛。情况尚不明朗,不能下此结论。”
蒋越屏耸肩,不以为意:“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这可是杜长老的命令。”
她本想莞尔劝阻,喉间却泛血气:“既然有机会查明,为何要行暴虐之事。”仰脸,勉强笑,“他同样是人,也有妻儿老小。”
陆明生一怔,侧目观察少女。
光线炽热,湿发贴在耳侧。她虽勾起唇角,笑意却未及眼底。
杜雷在青袍弟子心中宛若神明,所言所论无人反驳,哪怕身不在场,提及姓名也应当敬重几分。
蒋越屏点出其名,已然在做警告
可少女偏不听,眼神坚毅,站得笔直,毫不畏惧地反驳。
当真...是有趣的很。
他长睫遮掩神色,薄唇轻抿,藏起笑声。
话落,场面顿时安静。
蒋越屏下颚紧绷,半晌没有下达指令。
青锋震鸣不止,湛蓝剑光悬浮于上,久久未有动作。
云层散开,太阳毒辣。
青袍弟子咬牙支撑,大胆询问:“...师兄。”
“停手。”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
弟子愣住:“...什么?”
蒋越屏蹙眉,既不耐又烦躁:“都收手,听不懂吗?!”
身边人面面相觑,片刻,才止住剑诀。
剑芒顿散,气氛稍有缓和。
蒋越屏深呼吸几次,勉强克制怒火。他拧眉看向少女,难掩不耐:“你说,要怎么做?”
眸间隐现怒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拔剑相向。
黄瑶却并未回答,转身向树丛走去。
男子几乎吓傻,身体抖若筛糠。
他看见少女前来,呆愣片刻,复匆忙低头:“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真是我娘子所赠。”
黄瑶蹲身于他面前,声音轻柔:“既然如此,可否见见夫人?”
男子一怔,缓慢抬起头,满眼警惕:“我家娘子,与此事无关。”
黄瑶以灵火缓和情绪,认真解释:“是我们有事相求,实在劳烦公子。”
她唇角噙着笑意,眸光绚烂而温柔,像手抚平心头恐惧。
男子思索片刻,迟疑着开口:“...好,但绝对不能害她。”
黄瑶这才放松下来,莞尔问了句:“既然如此,敢问公子姓名?”
男子有一瞬困惑,半晌,才愣愣开口:“我...姓陆,叫陆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