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周围寂静。
陆甫热得满身是汗,却仍不肯脱下外衣。
他忙用袖子擦拭,领口布料颜色加深。
蒋越屏瞄了眼陆明生,不咸不淡地冷哼了声:“师弟,这魔物可跟你一个姓。”
少年长睫微垂,并未给予回应。
他讨个没趣,再次撇嘴催促:“客套说完,能不能出发?”
黄瑶扶陆甫起来,双眸浅浅望去。
她仔细观察对方眉眼,圆眸,浓眉,厚嘴唇,并未与少年有任何相似之处,才略微安心。
真是鬼迷心窍,怎么能相信蒋越屏的话。
她自责了句,复莞尔道:“还请陆公子带路。”
陆甫蹙眉,神情多有犹豫,嘴唇开合,像不知该如何开口。
黄瑶以为是蒋越屏作妖,回头看去,对方却抱手不动,察觉视线还招了招手。
“......”
她稍稍愣住,转而问:“公子,怎么了?”
陆甫扬手,指向她掌中剑穗:“配饰...能还给我吗?”
黄瑶思考片刻,笑容带些歉意:“你安心,放在我身边不会丢。”
他犹豫之下还是妥协,嘴唇轻颤,暗自嘟囔:“这下糟糕,又得挨娘子念叨。”
蒋越屏啧嘴,再难以等待。
他上前攥住陆甫衣领,愤愤道:“别他妈墨迹,快给老子带路。”
男子吓得直哆嗦,匆忙点头答应。
他与陆明生擦身而过时,动作稍有一顿,复推起小木车往前冲,脚步像踩着风。
蒋越屏啧嘴,抱手跟随其后:“莫耍花招,否则杀了你。”
青袍弟子收剑于腰间,板脸充当跟班。
阳光微斜,晒得人头昏。
黄瑶长舒一气,疯狂用手掌扇风,仍未解暑意,又来回拉扯衣襟。
她换身粘腻,走三步歇两步,远远落在队伍后头。
正当烦躁之时,忽然多处隐蔽。
黄瑶转眸,见少年持伞而立,不禁疑道:“这伞哪来的?”
陆明生嘴唇微动,刚想回答。
她却垂下双肩,顾自嘟囔了句:“哦对,你会灵火幻物。”
陆明生垂眸,微微张开掌心,隐约见水汽浮动,有寒玉悬于空中。
黄瑶好奇,用指尖蹭过凉:“神奇,这又是什么宝贝?”
他佯装复沉思模样,轻巧开口:“...灵火幻物。”声调扬起,略带分调侃意味。
黄瑶悻悻收手,抿唇调侃:“我知道,你不要拿我玩笑。”
少年却轻念术法,只见暗红闪过,寒玉转为配饰。他垂手,将玉佩挂在少女腰间。
寒玉冰冷,瞬间驱散暑气。
即便日光灼人,周身也簇拥凉意,将立于霜雪之中。
黄瑶垂眸看着物件,嘟囔了句:“好东西啊,都不用开空调了。”
陆明生等她欢喜,却听得莫名话语,不觉挑起眉头,轻声问:“何为,空调?”
她支吾了下,莞尔指向挂坠:“就这个,我给它取的名字。”
这昆仑寒玉乃千年至宝,不是寻常配饰可比拟。
陆明生凝眸看去,正想启唇解释。
黄瑶却匆忙拉着他走,朝前指路道:“打住,我们得赶上蒋越屏。”
陆明生无言,只得跟随她去。
一路穿过林间,抬眸可见田园。
本以为郊外是荒芜之地,想不到竟会如此繁荣。
百姓劳作于田间,仿佛堪比城内热闹。
蒋越屏早已等候在前,旁边却不见那人身影。
黄瑶问:“陆甫呢?”
蒋越屏撇嘴:“找娘子去了。”半晌,都没回来。
尽管他急得冒火,可这人生地不熟,也只能呆呆候着。
黄瑶转而去看风景,山峦层叠,深绿覆盖浅绿,浅薄云层相覆,似是人间仙境。
想不到青明山外,也能有如此好风光。
她垂眸,轻叹了声:“真好。”
话落,且听见急促脚步。
黄瑶回身,正看见陆甫奔跑而来。
他依旧身穿长袍,脸色较之前红润,看向四周,眼神多有纠结:“实在对不住,我家娘子出去了。”
蒋越屏皱眉,显然是攒够怒火。
黄瑶瞄了眼他,忙抢着开口:“那你可知,夫人何时回来?”
陆甫抿唇,面露难色:“她出门学琴,大概需要几日。”说完看向蒋越屏,又仓促补救,“不过寒舍有空房,各位若不嫌弃,可在此稍作休整。”
除却来信,再也没收到更多消息。
与盲目寻找相比,还是在等待归来较为妥当。
毕竟有殷遥月剑穗在手,多少算个线索。
蒋越屏大概也这般想,皱眉随意答应。
陆甫连声道谢,赶忙转身收拾房间,行为毫无抱怨,仿佛已接受现实。
他却使眼色,叫弟子跟随其后。
百姓劳作,水车发出声响。
青袍弟子板着脸,行为体态如看管犯人一般。
不管怎么说,这好歹是别人地盘。如此堂而皇之‘反客为主’,想必只有他们能做得出。
黄瑶抬眸看去,一个劲儿地摇头感慨:还江湖名门,真没礼貌。
蒋越屏瞧她背影,抿唇,正想上前交谈,步子还未迈开,身形却被挡住。
少年抱手而立,眼神冰冷,像屏障般隔阂在两人间。
他倒吸口气,语调甚为不耐:“陆明生,你想做什么?”
后者侧目,启唇道:“我师姐,不喜欢你。”语气十分平淡,如陈述事实一般。
陆明生连尊称都不喊,只当他是位寻常过客。
师姐?你?
蒋越屏一滞,怒火涌上心头,提步上前,眯眸切齿道:“你他妈再给老子说一遍?”
陆明生唇角轻挑,眸间隐现嘲讽,却并未回答,只是看他。
一时间愤怒战胜理智,根本不能顾及其他。
他气得嘴唇泛白,右手已握在长剑处,倾身重复:“老子说话,你听不懂吗?”
蒋越屏双目瞪圆,唇毛随呼吸而动,耳畔乱发炸毛,更像只气急败坏的猴。
陆明生垂眸却难掩笑意,轻轻勾起唇角。
不得不说,黄瑶这联想能力当真惊人。
还在笑。
简直就是蔑视。
蒋越屏‘唰’地抽出腰间青锋,剑尖直指陆明生,满眼怒气:“你找死!”
还未等少年回应,周遭顿时安静。
百姓动作僵住,就连水车也不再运转。
清风不再,一切瞬间归于静止。
这...怎么回事?
他屏蹙眉,余光瞄向四周,手臂却悄然震颤。
原本躬身劳作之人已抬起头来,三十张面孔齐齐转向他,好似提线傀儡一般。
没有呼吸、彻身僵硬,神色冷漠死沉,目光空洞却隐现杀机,像阴暗处伸出的手,死死攥紧喉咙。
蒋越屏瞳孔怔大,不由得吞咽吐沫,冷汗浸湿衣襟,下意识想开口呵斥。
却喉头哽咽,难以吐出字音,身体像被冻住,无法挪动半分。
他极为缓慢地移开视线,转眸时无意瞥向陆明生。
少年依旧冷眼,眼底却浮起戏谑,仿佛在看他笑话。
蒋越屏心头大震,嘴唇颤抖,似有猜测要脱口而出。
忽然,少女声音响起:“蒋师兄,你这是在干什么。”
几乎是同一时刻,静止被打破。
百姓齐齐垂首,继续在田间劳作。水车轮转不止,发出潺潺响声。
景象与进门时无异,仿佛刚才那瞬只是场梦。
蒋越屏彻身僵住,极为缓慢地回头,声音好似梦呓:“黄,黄师妹...”
黄瑶蹙眉,只瞥眼他,转而询问陆明生:“怎么,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后者点了点头,答得十分乖巧:“嗯,师兄还要拔剑伤我。”
呵,这回倒知道叫师兄。
声音轻微带些委屈,卖得手好乖。
蒋越屏手中长剑伸也不是退也不是,恨恨片刻,才愤然垂手。
他抿唇,双眉蹙成‘川’字,变扭着解释:“黄瑶,你莫要听他说。”
黄瑶不觉叹气,言语了句:“蒋师兄你好歹年长,总不能处处欺负小辈。”
蒋越屏又羞又怒,扬手嚷嚷:“你没有看见,那些人刚才都停止不动。此处必有诡异,多半是这小子搞鬼。”
说罢,指尖对上陆明生。
他声线颤抖,像压抑未平息的恐惧,双眸睁大,确有几分言真意切。
黄瑶垂眸,转而看向周围。
树影婆娑之中,分明是男子劳作、孩童嬉戏、妇女织衣,根本没有奇怪之处。
可眼神却骗不了人,难道真的发生些什么?
她抿唇,状似无意望向陆明生。
少年浸染于光晕,双瞳暗红,薄唇微抿,轻声说:“师姐,我并未看见。”
如此简单两句,倒像是他在胡说。
蒋越屏急得脸色通红,一时竟忘记如何辩驳,双手攥拳,青筋暴起。
气氛焦灼,谁也不让谁。
幸好青袍弟子前来,抱手回禀:“师兄,房屋已布置妥当。”
他瞪了眼陆明生,恨恨嗤鼻离开:“我们走。”
两人脚步飞快,很快消失踪影。
黄瑶望向田野民居,不禁耸肩叹气:没有引路者,去哪里找屋子...
没有办法,只寻人问路。
可蒋越屏话音如乌云,压抑心间许久未散。
有两三人路过身前,她稍有犹豫,手臂扬起又放下,终是没做询问。
陆明生安静等候,眉宇间未有不耐。
思索愈久,愈发纠结。
幸好有一妇人上缓步上前,观察了番,才倾身问:“姑娘,你要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