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得树叶哗啦响,屋内安静非常。
尸体躺在旁边,没有头颅,指甲苍白,呈跪地道歉状。
烛火摇曳,见他身影拖长至门扉。
晕染下,页脚图腾尤为显著。
本该阴暗神秘,却是桃花样式,五瓣绽放,细蕊极其精致。
与所书红字摆在一处,略有些突兀。
魔教有诸多传闻,各派各类难辨真假。
弟子未见过真正印记,只推测此图或与魔教有关。
话说得奇怪,并未指点清楚。
凤栖楼在哪里,又是带哪张琴去?
青袍弟子摸不清,只得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无言。
黄瑶将句子念叨几遍,视线莫名看向中央。
烛光晕染,古琴安稳而立,好似不曾沾染尘霜。
半晌,蒋越屏才问:“你们寻到的痕迹,可如这般?”
弟子颔首:“嗯,在墙角所见,那时...”看向傀儡,话音止住。
蒋越屏蹙眉,呵斥了句:“墨迹什么,赶紧说!”
他才抱手做礼,启唇补充:“店铺生意尚好,老板正坐台前。”
这般看,此无头傀儡便是店家。
陆明生闻言收回视线,微微垂眸,侧脸藏于阴影。
他似有失落,薄唇抿紧,一直未曾开口。
蒋越屏不擅灵火,呵令了句:“赶紧,我要知道凤栖楼位置。”
青袍弟子领命,只留一人在此,其余飞快出门。
那位想必也看不下去,偷摸用白布掩盖尸体。
幸好蒋越屏没注意,否则定会连声怒骂。
黄瑶看向陆明生,小声关切:“师弟,你怎么了?”
自从来到平遥,对方鲜少露出笑容,颊畔更难见酒窝。
她想让对方开心些,再开心些,好似如此才能安心。
少女唇角含笑,眸间灿烂如星辰。
她视线认真而专注,触及之时,如涟漪泛起。
陆明生抿唇,声线隐有颤抖:“这尸首...”
话音顿住,他瞄向头颅,却又仓促别开脸,眉宇间似有为难。
黄瑶以为他感到害怕,忙想出声安慰。
屋内场景确实诡异,她皱眉许久,只转步站在对方面前:“我来挡着,就看不见了。”
陆明生嘴唇轻颤,似想再说些什么。
蒋越屏却抢先开口,眸中不屑,大胆嘲讽:“到底年纪小,没见过狠戾魔物。”见对方没反驳,又道,“陆师弟可得谦虚些,在师兄面前好好学。”
他朝此处看来,后三字咬得极重,像在特意说给某人听。
黄瑶蹙眉,难掩眸间不喜。
她没做理会,只侧目柔声劝慰了句:“尸首,如何?”
语气轻,动作软,全然是一副哄孩姿态。
蒋越屏嗤鼻,翻着白眼别开头。
田野间的目光犹记在心,他敢肯定是陆明生捣鬼。
可这人偏又时而怯懦,且将情绪藏得极好,根本无从抓住把柄。
离开青明山前,季南铭曾交信件与他。
其上所写,,多是师父杜雷的提点叮嘱。可唯独这一句,点傻瓜朱砂:“有鹿出山,观其动向,若将入林,杀。”
最后一字笔迹浓重,似有愤怒。
他当时不解其意,愣愣抬眸看向前辈。
季南铭轻拍他肩膀,随口笑叹了声:“万物虽具规律,也得靠人做调整,且走且看。”
说得不清不楚,愈加难懂。
现如今再看,确较之前更为明朗。
蒋越屏啐了口,忽有些理解杜长老之意。
青袍弟子检查极为仔细,恨不得将墙皮都扒掉。
房内空荡,竟有他一人传来脚步。
半晌,陆明生才做出回应。
他扬手指去,眉宇间辨不清神色,只是低声,像见惊恐之物:“突然覆有白布...”
说完,将黄瑶拉至身后,“师姐莫怕,我来护你。”双眉蹙起,语气急切。
如此谨慎表现,更显此处阴森。
黄瑶转眸看,那无头尸体身盖白布,从头到脚遮得整齐,倒像某人故意为之。
她舒气,心想青明山人还算良心。
弟子却僵住,心中暗叫不好。
他装作弓腰搜寻,半分也没敢抬头。
果真,听蒋越屏冷声道:“这谁做的?”
话音散去片刻,仍未得到回应。
他吞吞吐沫,将身体蜷缩地更低。
‘砰’的声巨响,小案被踢翻。
黄瑶匆忙上前将古琴扶稳,掌心触碰到凉意。
她无意回头,似看见陆明生眼底冷漠,便是一怔,什么话也说不出。
那双眼眸冰冷而陌生,仿佛在看待死物般,没有丝毫恐惧,甚至不带任何情感。
指尖轻颤,她忽感觉彻骨凉意,怀中抱琴的模样,显得有些痴傻。
坚持时间越久,物件逐渐加重。
黄瑶才意识到腕部酸痛,手指大幅度弯曲,险些难以支撑。
正当此时,另一双手探前,骨节分明,携带寒梅冷香。
她恍神,怔怔回头。
陆明生瞳色暗红,眸间藏有关心,薄唇轻抿:“黄瑶,小心些。”
仿佛刚才一瞬,只是场幻境。
他再次变为纯真少年,却没有喊她师姐。
那般骇人眼神,或是烛火下的错觉。不应当,也不该出现他身上。
肯定看错了,毕竟受到惊吓,也合情合理。
如此想,总算能说服自己。
黄瑶仓促答句好,想撑臂将琴拿起,却被对方止住动作。
陆明生看向青袍弟子,浅声道:“放手,让他们弄。”
他说话时,耳畔发丝滑下,随动作拂过白皙脖颈。
黄瑶觉得痒,却没避开身体。
彼时,蒋越屏已然按不住怒火。
他猛然将弟子踢倒在地,弯腰手攥起对方衣襟,咬牙道:“这布,你盖的?”
那人疯狂颤抖,不敢再隐瞒:“师,师兄。我错了,我只是...”断续着,再难说下去。
他上次来此探查,店家正与其女儿交流。
孩童尚周岁,抱父亲双腿玩耍,笑声如鸟啼。
如此场景,他忽回忆起家中长辈,竟侧目,投以微笑。
店家面容和善,见他望来还出声寒暄,大抵说些家长里短。
他本该转身走开,偏驻足在听,偶尔出言附和。
师兄扬声催促,语气不耐:“周平,赶紧走。”
他匆忙答应,连说了几声好。
临走时,孩童拉他长袍:“哥哥,玩。”好个天真浪漫,正如他家中小妹。
可也只能道歉,脚底像踩着风。
回去路上,师兄讽刺:“你有空理会垃圾,不如多练剑诀。我们当中,数你最差。”
话落,另有应和:“对,若蒋师兄在场,定会斥责你没出息。”
青明山从小就教育弟子向强,魔物不为人该杀,弱者性命更比草芥。
他听着,只讪笑应和。
却不曾料到,会看见如此场景。
他看见那无头尸体,总想起孩童笑声,本该无忧无虑,快活一生。
若女孩知道失去父亲,得该有多伤心...
他实在不忍心,才为尸体盖上敛布。
可偏偏,犯了青明山大忌。
蒋越屏眯眼,一下一下用手拍打他脸面:“方才布阵时,你是不是没尽全力?”
周平身体拱起,抖如筛糖:“我没有,只是,只是...”触及对方视线,难以继续往下说。
既为师兄,应该好生教导晚辈。
怎能借此身份,去侮辱打压对方?
更何况是因为善举...
黄瑶忍不住,正欲抬步上前,手再次被人握住。
她回眸,眼神多有疑惑。
陆明生却摇头,并未作出解释。
周平半天说不出话,憋得满脸通红。
蒋越屏满眼不屑,起身,抱手于胸前,睥睨了句:“倘若被杜长老知晓你可怜魔物,你猜会是什么结局?”
他脸色苍白,颤抖得愈加厉害,一寸寸抬头,祈求道:“师兄,师兄我错了。我不该,不应该这样做。”
眼眶泛红,似要哭泣。
蒋越屏最讨厌如此做派,只朝旁瞥了眼:“将尸体扔到街上,驱野狗啃咬,并立块牌,就书...”挑唇,语气阴狠,“不孝弟子周平,降魔物与此。”
弟子猛然跌坐在地,双目失神:“什,什么?”
蒋越屏努努下巴:“快去吧,师弟。就当为青明山赔罪。”
虚汗沾湿衣襟,周平攥紧依稀,默不作声。
黄瑶实在看不下去,挣脱腕部束缚,急急上前:“你—”
话只说一字,却见他游魂般起身,踉跄着走向尸体,然后掀开白布,将其拖到街上。
从头到尾,他一直是沉默的,像无言傀儡,早已失去生气。
蒋越屏倚在门边,吹个口哨:“字写好看些,莫要人认不出。”
周平脊背僵硬,只得老实照做。
街道空荡,忽传来犬吠。
野狗由术法驱使,争相奔跑而来,嘶吼着,啃咬着,撕碎骨肉。
腥臭逐渐弥漫,平遥愈发显得像座鬼城。
半晌,有孩童哭喊声传来。
女童哭得撕心裂肺,隐约还传来怒骂与辩解。
蒋越屏看着却笑,冷言了句:“真没意思。”
黄瑶盯他背影,难压怒气:“蒋师兄,何至于此?”
他却耸肩,不以为意:“我不过指条路,选择可他手上。再说...”回身,笑得殷切,“总好过被处‘下刑’。”
话落,似回荡李末哀嚎。
黄瑶一颤,不想再做言语。
也不知过去多久,街边吵闹停歇。
她出门看,见周平双肩轻颓,长袍沾满污秽,青丝低垂于膝盖。
便于心不忍,没理会陆明生劝阻跑出门去。
黄瑶缓步上前,想扶他起身:“你...还好吗?”
话落,手背猛然被打开。
周平抬眸,乱发阻挡视线,眼底猩红如血,喑哑道:“低劣之人,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