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历二年春,青明弟子于平遥郊外,逮捕魔教余孽。
其妻为匡扶武林正义,亲手杀死夫君,不想惨遭其蛊惑,自刎于郊外林中。
届时,桃花似火,万物同悲,实乃世间之壮举。
这是《平遥琴女》中的一段,后文再书,都是些表彰语言。
坊间对魔教甚是愤恨,自然不会为其余孽留下姓名。
整部话本通篇所写,是为赞美大义,更是提醒后人莫信魔教之徒。
可如今来看,倒与书中写的相差太多。
黄瑶拧眉,凝神看向雾中女子。
她与周围傀儡不同,像是整场幻境中唯一的活人。
女子下巴微昂,手持长剑,身在男子身前,全然是副保护模样:“青明山又如何,还不屠杀百姓?”
她大声地说,丝毫不畏惧院内众人,“难道,你们才是魔教?!”
这场景太过逼真,仿佛就在问蒋越屏。
她依稀转眸,火光之下,视线比利刃尖锐。
蒋越屏脸色愈加难看,将茶杯攥得更紧。
幻境中,‘青明弟子’为得出魔教余孽下落,放肆拷问百姓。
心狠手辣,几乎像对畜生一般。
他从为在门派内听过此事,还能自我安慰,说这只是魔教弄得混乱场面。
而此时点明‘青明山’,像巴掌重重打在脸上。
震得他耳晕目眩,半句话也说不出话。
女子话落,周遭哗然。
青袍弟子顾不得身在幻境,猛然拍案站起:“胡说什么!谁给你胆子侮辱青明山!”
女子似未听见所言,仍怒目朝此处看来。
弟子看向蒋越屏,急切道,“师兄,你倒说句话!”
他却低头,下唇似咬出血色。
还未等蒋越屏开口,众傀儡却齐声说:“青明弟子,向来如此。”
他们又笑,唇角裂至耳根,嗓音尖锐无比,“只凭猜测,不问缘由!”
话音穿过迷雾,如细针刺入指尖。
青袍弟子面色惨白,嘴唇开合,声线颤抖不已:“蒋,蒋师兄...!”
蒋越屏像是死去,垂首,并未作出回应。
黄瑶汗毛直立,五指用力掐向掌心。
细微疼痛换来清醒,她深呼吸,凝神看女子动作。
火光之下,烟雾覆盖郊外。
女子缓缓转过身,似抬手触碰男子脸庞。
她动作轻柔,眉眼间应卷携笑意,轻声道了句:“我们离开,去哪里都好。”呢喃,正是对爱人所语。
男子握住她的手,莞尔说:“跑不了的,他们永远会追上来。”
她有些着急,语气更加仓促:“那怎么办?你避世多年,本不该受其所害。”
言语中多有埋怨,却从未想过放弃恋人。
男子却道:“杀了我,带孩子走。”
“从此山高水长,无需回头。”
继而,似有长剑刺入身体,猩红洒过,鲜血浸染桃花。
烈火焚烧之后,传来女子哭声。
黄瑶一怔,只感觉彻身冰冷。
有答案徘徊于唇边,似在下一秒就能脱口而出。
恰时,却是蒋越屏开口:“你等低劣魔物,到底要闹到几何?”
傀儡依旧笑,却扭转脖颈,面露困惑。
他起身,拂袖,昂首,颇是副潇洒姿态:“人生而疾苦,我青明山以正武林之风,有点牺牲又如何?!”
黄瑶蹙眉,匆忙扬声制止:“蒋师兄!”
蒋越屏全然不听,脑中只回想起师父教导。
青明修炼场,杜雷正负手站于高台,声音低沉狠戾:“魔教祸乱江湖,不足为人。凡听闻,需探寻。凡遇见,皆可杀。”
有弟子问,语气迟疑:“那...倘若是被控制的百姓呢?”
蒋越屏冷哼了声,心道这人真没出息,说得什么问题。
杜雷转眸,并未回过身:“杀。”
厅堂内,重傀儡动作顿住。
蒋越屏站得更直,嚷嚷出师父所言:“铲除魔教乃大事,其余尔等,杀便杀了!”
他勾唇,声音竟有笑意,“凡我青明山弟子,以除魔教而生,从未做出错事。”
蒋越屏说罢,眼前又浮现出杜雷背影。
师父身形挺拔,背手,面容遮挡于阴影中。
他昂首,道了句:“既为除魔,所行皆正义。”
蒋越屏大声重复着,复而感慨了句:“真为低劣魔物,以此等伎俩就想乱我心神?”
他挑唇笑,唇齿间几出两字,“...做梦!”
言语间溢出狂妄,像毫不将无辜性命安于眼中。
他目空一起,只剩下除魔、除魔。
黄瑶怔怔看着蒋越屏,寒气瞬间从脚底窜起。
侯钰、李末、客栈老板,甚至是那位乐器店家。
这些人对青袍弟子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深思不得,嘴唇开合几次,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身体愈加冰冷,宛如处冰窖之中。
话落,顿时安静。
陆明生垂眸,长睫遮掩神色,曲起手指,轻敲桌面。
幻境黑烟四起,声响细微难以捕捉。
只见傀儡忽变脸色,手中长剑震颤不止,嘴唇开合间,声音喑哑:“青明弟子,无心无肺
说罢,二十多张面孔同时转头,却放肆笑道,“该杀该杀,该死该死!”
同一时刻,烟雾聚散。
黄瑶转头看去,只发现重回凤栖楼中。
帘纱浮动间,隐约从其后看见两人匍匐身影。
似是方才幻境之中的男女。
她正想起身探寻,却听见剑啸声起。
堂内傀儡齐齐拔剑,扬手挥臂间用的都是青明剑法。
黄瑶蹙眉,下意识向陆明生看去。
那人却垂眸,手中把玩瓷杯,没有半分慌张神色,也没有侧目投以眼神。
她突然有些恼意,咬唇收回视线。
说来也怪,这些傀儡似有意识一般,只朝蒋越屏几人攻击。
她们攻势迅猛,几乎将青明剑法学个透彻。
在背后操控之人,定然不是什么小角色。
蒋越屏被逼得连连后退,喉间竟尝出血味,青筋暴起,仍有些支撑不住。
傀儡不会力竭,每个剑招都下足杀意。
他啐了口血,汗水引得剑柄发滑,便更用力握住,愤然扬起剑去。
陆明生倒了杯茶,垂眸抿着,指弯再次敲击。
傀儡眼眸一震,眉宇间掩不住疯狂,表情呆板却嗜血,木制手臂扬起,发出剧烈的‘咔哒’声。
“当—”
剑锋与剑锋相撞,似惊雷一声。
青袍弟子手捂胸口倒下,虚汗浸湿鬓角:“师兄,是否结阵...”
蒋越屏咬牙,腕部擦过唇角鲜血,仍不肯松口。
弟子刚欲再劝,傀儡又提剑,攻势愈加强劲,他抵挡不住,猛然被摔在地,侧头,咳出口血。
傀儡闻见血气,行为愈加疯狂。
嘴唇后裂至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喉咙。
“咯咯,咯咯咯咯!”
他们大笑着,眼窝黝黑,却像藏起猩红,剑锋重重砍下,引得尘土飞溅。
师父曾再三叮嘱,非到万不得已时,不可用此阵法。
此阵强劲,更藏有青明玄光之妙,若被魔物窥探...
蒋越屏再次抬手挡过重击,蹙眉看向陆明生。
那人只是饮茶,并未再投以视线。
黄瑶尝试以灵火相助,却丝毫起不到作用。
他回想起师父之言,却又听见师弟忍痛地呼救。
声音交叠不休,脑中如爆炸般。
这剑阵四人所结,方能引得威力。
而算他自己,现在仅有三人...
蒋越屏抬眸望向长廊,周平依旧背手而立,姿势像被凝固。
若结阵者只有三人,是否可在不泄露绝密之时,求得一线生机...
他愈发想,眉头蹙成川字,结阵之声,愈发强烈。
恰时,又有剑斩下!
蒋越屏陷入沉思,自避而不及,尖锐猛然陷入肩膀。
“嘶...”
他挥动剑诀,勉强保住性命,视线被汗水浸湿,唇间血色渐无。
忽又耳鸣,喘息声却格外清晰。
弟子刚站起又被砍到,声音沙哑似泣血:“师兄!”
像在濒死之际,发出最后哀嚎。
黑暗中,琴弦崩断。
陆明生指节顿住,眼底冷清一片。
他却勾唇,冷声道:“呵,来了...”
话落,听得一声“结阵!”
湛蓝剑芒耀眼,似乎堪比天光。
黄瑶匆忙别开脸,手腕却被攥住,猛然被拉至阴影。
她抬眸去看,正看见陆明生紧绷的下颚,心忽然跳慢半拍。
湛蓝之下,他睫毛细长似小刷一般,皮肤白皙,发丝顺耳畔滑落,浅浅贴在脖颈。
陆明生微微拢住她肩膀,衣袖摩擦之时,带来熟悉冷香。
寒梅香扑入鼻尖,像清风拂过思绪,远处嘈杂尽歇。
周围一切似乎远去,湛蓝剑光却像烟火。
炸裂着攀升,在楼阁中留下绚烂晕染。
黄瑶嘴唇张开又合拢,反复几次,仍纠结道谢之言。
她终是咬唇,虚靠在对方怀中,耳尖泛红如血,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早前矛盾应该接触,他们又可以恢复关系。
像最好的朋友,共同聊起八卦,或躺于草坪仰望星空。
没有什么会改变,所有都和从前相似。
只要不变,就不会出错。
黄瑶这般想,不觉轻咳连声。
她抿唇,扬起头来,眼底渐升笑意:“谢...”
话未还完出口,身前确为空落。
她指尖微颤,贝齿咬破舌尖,唇间尝出血气。
陆明生已收回手臂,语气淡漠道:“方才事出紧急,没顾得询问。”
他别开视线,不去看她,声音难辨悲喜,“师姐,多有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