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遥月头痛难忍,只得坐在厅堂休息。
黄瑶替她倒了杯水,又去盘瓜果放她桌边:“师姐安心休息,过会走也没事。”
她不答话,眉宇间隐忍苦楚。
片刻,堂内安静。
微光洒过,紫玉葡萄沾染水渍。
恍惚间,似看见被某人白皙指尖捏起,而后轻巧抵在唇间。
偏巧此时,传来烛火炸裂声。
细微的‘噼啪’,恰巧唤出梦境。
黄瑶忍了又忍,还是将果盘更换方位。
她无心打扰殷遥月,便随意逛逛。
正路过楼梯,黄瑶抬眸望去,不觉蹙眉。
长廊空荡,栏杆间已无那人身影。
蒋越屏被赶走,青袍弟子也不再谈周平。
仿佛原本队伍中,就没有这位弟子。
那人毕竟曾为同伴,若探寻替身傀儡,或许能找到些许线索。
总不能随意,任他客死他乡。
黄瑶如此想,便踏上二楼探查。
她刚踩入长廊,不由得怔住。
整个廊间干干净净,连木屑都没见着。
各处房门紧锁,透过窗户,屋内一片漆黑。
原先呆在其中的傀儡,已然没有踪影。
黄瑶抿唇,忽忆起陆甫家厅堂。
同样是发生闹剧,同样又落得干净。
桃花、水车、田野...
幻境中所演,像在重现当年情况,意在提醒青明弟子,莫忘平遥之仇。
分明诸多选择,偏叫殷遥月扮演平遥琴女。
随意找来位琴师,竟也与陆甫有关联。
种种巧合拼叠而成,似已接近最终答案。
黄瑶正想得入神,无意瞥见门廊。
那边角处隐约留得暗红,在阴影下并不清晰。
她眯起眼,倾身看,正欲用指甲剐蹭些许。
恰时,有人道:“师姐在做什么?”
本来安静,忽传来声响,格外吓人。
黄瑶惊得一颤,飞速停住动作。
她转眸,轻怔道:“师弟...”
陆明生抱手而立,眸间似有探究。
黄瑶下意识指向角落:“这里...”顿住,犹豫片刻,“此处痕迹,像人血。”
她本是猜测,可想起蒋越屏的疯狂表现,心愈加慌张。
掌心浸汗,指尖颤抖,她启唇,迟疑地问:“你说...会不会是周平的?”
话落,格外安静。
陆明生眸间情绪难辨,半晌才道“之前所见,只为傀儡。”
他看向黄瑶,缓声安慰,“既然如此,便没有留血痕。”
黄瑶拧眉:“可我总觉得...”
她道不明原因,眸间难掩纠结。
陆明生叹息,轻拍她肩膀:“你宽心些,莫要再想。”
黄瑶彻身微僵,蹙眉道:“陆明生,你为何也四字,四字的说。”
若不是有语气变化,竟与那些傀儡并无两样。
她额角轻搐,忍不住又问:“在那里,你位置如何...”
黄瑶不知如何称呼魔教,话出口就反悔:“啊,是我多言。”
她虽这般地说,仍用眼角偷瞄对方。
还以为她会再忍耐些,没想到真藏不住心思。
陆明生垂眸,心中多些洒脱:“只是下属,日常打打杂。”
黄瑶惊:“那不和我一样?”
话落,见对方看来。
她又清清嗓,更换解释:“这就叫‘同是天涯沦落人。’”
黄瑶说得轻巧,并没有任何猜忌。
她似乎已经不再纠结,承认得很大方。
陆明生收尽眼底,低声笑:“如此,还劳烦师姐帮我保守秘密。”
黄瑶点头,微昂下巴:“那是自然!”
她说罢,难免心生感慨:陆明生天资不凡,竟没得到重用。看来那魔教教主,定也是位在乎资质的老顽固。
魔教傀儡众多,平日打扫定要费番心思。难怪他如此精于雕刻,原来是因日常练习。
黄瑶如此想,不觉脑补一出大戏。
前有烈火焚烧,后有剑客追逐。小陆明生无处可躲,逃亡中被魔教掳走。
入魔窟后苦心修炼,却指派制作傀儡。本以为能熬出番天地,又没料被派青明山做卧底。
不仅难以翻身,任务还极具危险。
嘤,太惨了。
烛光晕染,黄瑶身形格外朦胧。
她朱唇紧抿,眼角泛红,似在为某人感伤,情到深处时,还忍不住摇首轻啧。
仿佛是身陷回忆,全然无法自拔。
可现如今一切安好,没有需要悼念之事。
难道...是蒋越屏?
陆明生蹙眉,脸色顿时难看。
他还未表达不满,肩膀却传来重量,垂眸看去,不觉微微怔住。
黄瑶吸吸鼻子,说得情真意切:“我定当保守秘密。你放心,以后有师姐在呢。”
他隐约觉得古怪,却又听对方感慨:“诶,我们小师弟...实在太可怜了。”
黄瑶说完,边摇头边离开,路上还在唉声叹气。
陆明生:“?”
半晌,脚步声越远。
陆明生侧眸看向肩膀,长衫处似留有淡淡草木香。
他忆起黄瑶感伤的模样,终忍不住掩唇笑出声。
不知那小姑娘又脑补出什么,奇奇怪怪,竟还有些可爱。
他指背轻蹭唇角,颊畔隐见酒窝。
不得不说,被某人惦记于心的感觉,真好。
走出凤栖楼,太阳依旧火辣。
黄瑶眺目望去,平遥长街依旧空荡。
她没在楼内寻见周平,只能祈祷对方平安。倒谈不上顾念,只为让自己心安。
没多久,青袍弟子前来。
几人侧耳交谈,语气不甚友好。
黄瑶想了想,挥手吆喝:“各位,可有护送好蒋师兄离开。”
‘护送’二字像点火,猛然激发群愤。
弟子叉腰,恼怒道:“什么护送,真将我们看作侍从?”
另有人附和:“对,平日也罢。他既已疯魔。又怎配得上青明头衔。”说罢,侧目嘟囔,“当真受够窝囊气!”
黄瑶笑弯眉眼,又问:“那师兄可知他去往哪里?”
弟子摆手,似有嫌弃:“谁管他。”嗤鼻,多有发泄,“黄师妹有所不知,蒋越屏还把你当心上人,整日挂在嘴边。”
他说得愤恨,像在以此发泄过往怨气,双颊通红,吐沫飞溅。
看来胡倩所言不假,青明弟子大都厌恶李末、蒋越屏之流。
但他们平日顺从,但凡对方逆风,便会如疯狗一般。
仿佛只有骂得彻底,才能证明自身能力。
青袍弟子声讨完蒋越屏,又顺带埋汰李末。
声音喋喋不休,难说是反感,还是嫉妒。
黄瑶蹙眉,几番打断未果,只能垂眸无言。
她足尖磨搓地面,忽忆起迷宫中蚂蚁,整日忙碌,却难以窥见生处。
没多会,殷遥月与陆明生同出。
弟子顿时闭嘴,垂眼低手,装得副乖顺模样。
黄瑶想起那飞溅口水,忽地一阵恶寒。
她不知该怪其无知,还是得赞美青明山门规太过深入。
如此假惺惺做派,当真令人难受。
日暮渐沉,风吹过小巷。
引得锦旗晃动,发出‘呼哧’声响。
殷遥月蹙眉,问:“平遥繁盛,此时怎会无人?”
青袍弟子答:“过来便如此,应是魔教作祟。”
黄瑶瞧了眼陆明生,难得出来帮腔:“魔教行事向来愚昧,或多难想到如此高明之计。”
后者眼皮轻跳,敛眉默不作声。
黄瑶向来不掺和谈话,倒晓得指点魔教。
看来还得下山历练,才能对门派教意多有了解。
殷遥月瞥了眼她,又言:“那琴师呢,怎么还不出来?”
青袍弟子面露为难,显然不知。
说来也巧,话落便有响动。
那人一手抱琴一手抚冠,跌跌撞撞向外走:“抱歉抱歉,耽搁了些。”
他朝周围望去,眉眼攒笑,“呵,各位在谈什么呢?”
男子正倾身,露出古琴边角。
他恐长琴沾染灰尘,还特意以棉布包裹。
黄瑶瞧见,打趣了句:“看来兄台,还是位心细之人。”
他微怔,继而笑意更甚:“姑娘谬赞。这稀罕物件,更应好生保管。”
话落,引得好奇。
弟子抱手,抢先道:“就是张破琴,哪里都能买,有什么稀奇?”
黄瑶转眸看,轻声解释:“不同。这是平遥琴女所用。放眼世间,仅此一件。”
男子震惊,讶然说:“小某眼拙,没料姑娘竟是位识货人。”
她摇头,谦虚道:“只读过话本,粗略知晓些。”
男子嘴唇微张,又欲连声夸奖。
殷遥月面露不耐,蹙眉打断:“天色渐晚,我们得赶紧回去。”
她转而看向弟子,“你二人熟知方位,前方带路。”
弟子做礼:“是。”
长街无人,颇增添些萧条感。
各处店铺关闭,凤吹过浮起细沙。
好端端的平遥城忽然荒凉,真叫人痛心不已。
殷遥月走在前方,越观之脸色越沉。
黄瑶与陆明生在后,身边还多位男子。
男人怀中抱琴,边走边说:“我见二位郎才女貌,定是神仙眷侣。”
他夸完还不得劲,又看向少女道,“特别是姑娘,柳眉杏眼,肤如凝脂,唇若朱丹,是少见的美人。”
话落,陆明生瞥他一眼,眸间神色不明。
黄瑶忙咳嗽,莞尔抱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寻常长相。”
男子闻言大惊,正欲说句‘谦虚’。
她却匆忙扯开话题:“既然同行,还得先问兄台姓名。”
陆明生侧目,亦抱有探究目光。
暮霭渐沉,空气中蒙了层浅薄的雾。
雾气遮挡周围,宛如身在梦境。
男子咧唇笑,腕部铜钱隐见:“小某名为,唐方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