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陆甫不会逃跑了吧?早说得让我们守着,那两小子根本不行。”
“嘘,闭嘴。小心被殷师姐听见。”
青袍弟子耸肩,只得作罢。
几人围坐在桌前,案台摆放些瓜果糕点。
周平手端托盘,缓步上前:“师姐,酒温好了。”
夏夜闷热,光坐着都快汗流浃背。
他却衣襟高立,长袍将身体遮掩得严实,全然没有丝毫透风处。
殷遥月扶额:“嗯。”
周平放下酒便离开,并未多做停留。
身后弟子仍议论纷纷,神色间难掩嘲讽之意。
“你瞧他,酷暑当头还穿这么厚。可别是个傻子。”
“呵,想必是被蒋越屏欺负得疯魔。但就以周平的天资,起阵也轮不到他。”
话落,两人相视一眼,继而抿唇轻笑。
笑声低却尖锐,满怀不屑。
黄瑶蹙眉,忙抬眸道:“师姐莫要忧心,我明日与陆明生出门寻找。”
她擅长灵火追踪,找起人来应当迅速很多。
唐方阳本在倒酒,闻言动作稍顿。
他提起眼角偷瞄了眼,继而垂眸轻啧。
殷遥月似藏苦恼,闻言又轻嗯了声。
她垂首不语,握住酒杯的手隐隐颤抖。
月色宁静,能听见水流潺潺。
黄瑶瞧她神情不安,便想用术法稍作安抚。
她指尖磨搓,浅白细线从中跃处,好似玉龙般,径直本想对方额间。
“黄姑娘。”
离眉心仅有半寸,恰时,有人开口。
殷遥月抬眸看,神色间难掩困惑。
这打断时机选得极妙,倒像是刻意为之。
黄瑶收手,状似拂袖道:“唐公子,什么事?”
陆明生闻言,亦朝他瞥去眼神,眉宇间诸多不喜,似在责怪对方多管闲事。
唐方阳呼吸一滞,恨不得昂首喊冤。
自家教主鬼迷心窍也罢,竟也不允他留活路。
那小姑娘古灵精怪,她连教主的伪装都看得出,更别提自己这般小伎俩。
可教主老人家不仅不提防,还频繁责怪他设计掩藏。
双标至极,简直无天理可言!
唐方阳内心哀嚎,却还得维持表面平和:“我见姑娘发簪好看,想问问从哪儿买的。”
黄瑶微怔,果真被引开注意。
她垂眸,细长睫毛于眼睑处留下晕影,耳尖微红,唇角勾起:“昨日夜市热闹,就在铺前购入。”
她特意隐瞒玩具铺,没将实情说出。
陆明生却笑,语气愈加温柔:“我瞧这物件合适瑶瑶,便买了送她。”
他说得个神情自诺,却将旁人惊掉下巴。
殷遥月被水呛到,手抚着胸口直咳嗽。
青袍弟子更是目瞪口呆,表情木讷如傀儡。
唐方阳吞吞吐沫。迟疑着重复:“你刚才喊她什么...瑶瑶?”
他眸藏恐惧,宛如看见厉鬼行走。
陆明生蹙眉,难藏不喜:“嗯。”语气生硬,眼神却温柔。
黄瑶轻咳两声,承认得坦荡:“对,只许他如此称呼。”
殷遥月好不容易缓和,又被噎得咳嗽。
弟子未见过如此大胆姑娘,忍不住交互视线,连连称奇。
疯了疯了。
这世间当真疯魔。
唐方阳猛然靠在椅背,双肩微颓,震惊得无力言语。
此时寂静,更显气氛诡异。
殷遥月脸涨得通红,‘砰’的声将瓷杯放在桌案。
她深吸口气,才开口道:“那就如此。黄瑶,你明日与陆...师弟同去寻找。”顿住,蹙眉补充,“两人许难照应,叫上周平一起。”
话落,弟子请示:“周平剑术修为尚浅,恐难当重任。”
身旁人闻言,亦匆忙附和:“对。还请师姐三思。换我二人出巡,才算妥当。”
陆明生起手倒杯酒,垂眸轻抿。
他并未提出异意,仿佛对任何安排都没有兴趣。
孤傲地如同置身世外,却也能做到心系一人。
殷遥月抬手,示意莫要再说:“就按我所言,行事便好。”
她起身,步伐虚晃。
弟子见状想扶,她却已撑住案台站稳,“都回屋去罢。”
唐方阳似等着这句话,闻言便率先起身。
他双手拢于胸前,学起青明弟子模样,弓腰做礼:“各位小哥,小某先行告退。”
说完,掩唇打哈欠离去。
随其动作,腕部吊坠相互碰撞。
铜钱与铜钱相触之时,发出清脆声响。
声音细微如丝,依旧稳稳落于耳畔,似与之前听见铃声相仿。
黄瑶蹙眉,下意识想询问。
可抬眸之时,院落早已不见唐方阳身影。
她抿唇,神情似有纠结。
既然师姐发话,哪有不遵从的道理。
弟子虽不愿,仍是做礼离去。
微风拂过,云层减淡。
月光如水倾述而下,在肩膀点缀银灰。
殷遥月着实疲惫,视线所及以不再清晰。
她晃晃脑袋,勉强撑出笑容:“行,你们也回去休息。明日还得辛苦。”
话落,黄瑶快步上前,急促道:“师姐,等一下。”
她蹙眉,神情似有无奈:“又如何?”
黄瑶唤出灵火,掌心向贴,匆忙安慰:“我见师姐头痛难忍,正巧有法子可稍作缓解。”
她扬唇笑,不顾对方反驳便以术法安抚。
白光柔和且温润,似流水沁入心间。
初抵达额角时带这些刺疼,之后却被安抚平息,脑中思绪逐渐清明。
殷遥月抿唇,虽有不喜,却并未启拒绝。
奇怪...
为何其灵窍空荡一片,毫无被控制的痕迹。
黄瑶心急,下意识加重力气。
掌心火光顿时窜起,如蛟龙般吞噬剑光。
若再往深处些,仿佛下一刻便能发现端倪。
她凝神深思,愈加专心操控术法。白光尖锐如箭,即将驱散阴霾。
恰时,手却被打开。
通感消失,眼前再看不得其他。
黑暗中,只能听见隐忍喘息。
她微怔,喃喃说:“师姐...?”
殷遥月深吸气,眉宇间难掩痛苦。
她指甲用力到泛白,依旧咬牙支撑,却无难掩声线颤抖:“行了,不劳你费心。”
她说得仓促,勉强站直身体,“周平那里我会去说。你务必将陆甫带来。”
她从头到尾只用‘你’字,仿佛陆明生并不在场。
照这般看,的确再无法探出究竟。
黄瑶只能作罢,抿唇笑道:“也好,但我还有所请求。”
许因术法起到作用,殷遥月脸色渐好:“什么?”
她指背磨搓下颚,沉思片刻,莞尔道:“我要...唐方阳同行。”
-
“为什么?!”
唐方阳手撑门扉,满脸不可置信,“怎么还有我的事?”
他青丝散落,外袍浅披在肩,显然才睡醒。
陆明生瞥了眼,立马避开眼神。
唐方阳嚎得撕心裂肺,明显能从眼底读出三个大字:“赶紧走”。
他唇角上扬,假笑僵硬如同佩戴面具:“黄姑娘,不是说好你与陆小哥同行,怎么还捎带上了我?”
他一万个不想去,却无法彻底拒绝,墨迹半天,就在这干耗。
黄瑶轻搓鼻尖,随意捡来个理由:“我们非平遥城人,对此处不算熟悉。唐公子既居住于此,想必能帮助我们指明方向。”
她态度谦卑,说法合乎情理,无从叫人拒绝。
唐方阳猛然垂首,闷声道:“我这劳苦命。”
他身子后撤,‘砰’地关上门。
歇鸟惊起,引得树枝晃动。
黄瑶长舒口气,双肩低垂:“那就再等一会。”
她在对陆明生说,视线却无意扫过周平。
后者像没听见,依旧板正地站在旁边。
他长衫裹得严实,恨不得将整个人塞进衣服中。
黄瑶无言,自然没有多问。
片刻,唐方阳出来,穿着整齐。
他斜靠门栏,提起眼角,懒懒道:“行啦,走罢。”
晨光钻出云层,水面镀有金纱。
小径处,有百姓并肩而行。
孩童蹦跳着跑来跑去,眉眼间尽是欢喜。
黄瑶深吸气,待感受到满怀青草香,才觉得心情舒畅些许。
她也不想再纠结,只望早些找到陆甫,将事情缘由问个清楚。
前脚踏出郊外,后脚似听见响动。
声音细小,宛若虫语。
黄瑶并未留意,回眸道:“唐公子,官道在何方向?”
陆甫身份未明,但依旧是寻常人。
他难以御剑飞行,来往多半需要马车。
灵火虽能寻其位置,可若没有相关指示辅佐,亦难以定位准确。
黄瑶事先考虑过这点,才提出要与唐方阳同行。
一来方便行事,二来也可借此探其身份。
话落,却是周平抢先开口:
他抬手指向地面,语气生硬:“官道多为车马往来,你可根据车轴判断。”
泥土干裂,隐有碾压痕迹。
周平答完垂手,又恢复那副呆板模样。
唐方阳挑眉,将腕部铜钱藏于袖中。
他虽无言,眸间似藏调侃。
黄瑶掩唇轻咳,倾身,取些泥土。
她蹙眉,继而朝北指道:“随我来,再走三里即可。”
她朝前带路,驱使灵火搜寻陆甫讯息。
周平木讷地跟随,像在同行,又好似监视。
唐方阳特意落在最后,以术法说悄悄话:“诶,你家小姑娘不错啊,还晓得试探我。”
他已猜出两人关系,言语间带了些调侃意味。
陆明生睥睨看去,厉呵道:“闭嘴。”
他神情严肃,眸底却难掩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