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愈高,林间夏蝉嘈杂。

黄瑶佩戴寒玉倒还好些,身后周平却遭了难。

他裹得严实,衣领拉得极高,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似要摔倒一般。

黄瑶回头看了几回,终于忍不住劝:“这天实在太热,你将衣襟拉开,还会凉快些。”

话落,周平眸色恍然。

他像在分析该如何应对,半晌也没有反应。

黄瑶叹息,便转身没有言语。

两人落得清静,一前一后地顺道而行。

唐方阳倍感无聊,仍用术法三番两次地搭话。

“教主,我这个跟班选择如何?”

“陆甫之事乃教中机密,还得选时机将他们灭口。”

“你说从哪位下手比较好,挑那两倒霉鬼,还是...”

他收住话头,状似无意瞄向黄瑶,挑眉,笑容难测。

话落,却像石沉大海。

陆明生神色如常,只借长袖遮掩,磨搓指尖。

他继而向前走,并未多做言语。

嘿,都这样还忍得住?

唐方阳不甘,欲再次以术法密语。奈何不管怎么尝试,皆无法发出声音。

他心急,匆忙道:“呱,呱呱!”

启唇,竟是□□叫声。

声音虽小,依旧在林间显著。

黄瑶探手挠挠后颈,嘟囔了句:“奇怪...哪里来得青蛙?”

唐方阳飞速捂嘴,探究似得到处看。

一番检索,视线最终停留在陆明生身上。

他深吸口气,还得维持表面恭敬,疯狂用眼神示意:教主大人,赶紧解开术法。

唐方阳眼睛都快挤抽筋,半晌仍未得到回应。

他悻悻垂首,正欲操控傀儡倾尽心声。

指尖抬起,却无法召唤术法。

他尝试多次,额间泛起细密汗珠,但动作偏违背指令。

我去,就拿小姑娘开句玩笑。

至不至于?!

唐方阳无法言语,被气得干瞪眼,鼻尖上扬,‘呼呼呼’地喘粗气。

他若能说话,定斥责自家上司沉迷美色。

陆明生眯眸,勾起唇角。

片刻,唐方阳便听见一句:“小施,惩戒。”

真是服了。

他忍下翻白眼的欲望,痛定思痛,决定从此以后,与教主夫人保持距离。

“阿嚏。”

黄瑶双肩颤抖,匆忙吸吸鼻子。

天气燥热,又没起风,难道是有人讲她小话?

她蹙眉,猛然回过头看去。

道路宽而长,后两位迈步悠然。

陆明生触及视线,眉眼温柔,挥手道:“瑶瑶,怎么了?”

他发丝扬起,笑容似春风,好一位温润公子。

黄瑶微怔,心忽然跳慢半拍。

她掩唇轻咳,逃避似地挪开视线,片刻,却蹙起眉头。

唐方阳似在嘀咕什么,嘴唇开合却没听见声音。

他只顾朝前走,完全无心注意旁人。

这副模样,多半是做了亏心事。

黄瑶深吸口气,不想做包子:“唐公子。”

话落,见唐方阳猛然一颤。

她眯眼笑,声音慢而长,“你在这...念叨什么?”

唐方阳下意识想解释,又想起被术法封口。

他急得上火,边匆忙摆手,边用眼神示意陆明生。

后者偏佯装没看见,抱臂未做言语。

几番下来,他非但没解释清楚,还热出一身汗。

真遭罪...

唐方阳颓然,双手叉腰,毫无心思再做抗争。

他如此垂头丧气,活像只斗气失败的公鸡。

黄瑶掩唇笑,复双手背后,轻咳道:“好啦,我只是随便问问,莫要慌张嘛。”

唐方阳闻言,笑容更显无力。

她耸耸肩,显然心情不错:“前面就到了,公子可要赶紧些。”瞄向对方,又做补充,“倘若再说小话...”

声音越说越低,隐约有威胁意思。

唐方阳微怔,继而疯狂摇手,以证清白。

他表情异常真切,几乎快要举臂发誓。

黄瑶踮起脚尖又落下,转身道:“快点,我在前面等你们。”

她眯眼笑,眸间灿若星辰。

待视线消失,身体顿时轻松许多。

唐方阳抬手拭汗,长吁了口气。

陆明生倒乐得自在,背手于身后,侧目提醒了句:“跟上。”

唐方阳叹气,暗自感慨命苦。

离官道还有几步路,已经能听见车马声。

黄瑶顺势抬眸,却看见周平呆愣站立。

那人仿佛看见惊恐之事,又像在压抑怒意,垂在身侧的手隐隐颤抖。

她缓步上前,关切问:“怎么了?”

周平脸色苍白如纸,衣襟高立,全然遮掩脖颈。

他死死盯向前方,唇齿碰撞,只能断续地说:“是他,仇人,得,得杀。”

声音断续且怪,根本难辨其意。

黄瑶以为他受到惊吓,因为慌乱而讲瞎话,便抿唇,似想再次安慰。

周平却愈加激动,身体抖如筛糠,却逐渐伸手摸到剑柄。

他目光狠戾,并无玩笑之意,双目如钩,似想将对方吞入腹中。

这般恨意,炽热如烈火。

黄瑶心间一颤,终于发现不对。

她顺其视线看去,眸子瞪大,讶然道:“怎么,怎么是蒋越屏?!”

树影晃动间,从缝隙可窥探人影。

那人小眼细长,嘴唇下撇,眉宇间满是戾气。

他右手覆于青锋,侧身与弟子交谈,腰间道袍拂开,露出白玉挂配。

正是蒋越屏。

三日未见,他较之前愈加削瘦。

合身的长袍如今无比空荡,衣袖晃动,能清晰看见腕部凸起骨骼。

他整个人干瘦如柴,仅有眼底愤怒,还证明存活。

倒底是经历什么,才能将人逼迫至此。

黄瑶双眸瞪大,只以手掩唇,尚面前压住惊呼。

周平却难耐,已然想提剑向他报仇。

此处地势偏高,又草木树从遮挡。

蒋越屏与众弟子交流,并无牵扯心思。

黄瑶匆忙拉出周平,低声道:“你不能出去,倘若被看见该如何。”

且不说唐方阳敌我未明,陆明生乃魔教徒,而自己又修为尚浅。

底下这么些青袍弟子,怎可能以寡敌众。

更何况还有蒋越屏,他与周平结仇,又厌恶陆明生,下手自不会留情。

黄瑶愈想,愈是加重力气。

她以术法钳制,勉强能止住对方动作。

可周平却像疯魔一般,死命挣扎着要逃脱。

他双目赤红,唇间含血,四肢扭曲着,隐约传来‘咔哒’声响。

事出紧急,根本无法分心。

黄瑶只顾得阻止,没有留意其他。

她语气急促,多想喊醒对方:“再等等,周平!你若冲动,后果自无法挽回。”

届时被蒋越屏发现,别说通知陆甫,就连自己都跑不掉。

她实在慌乱,却无力分出术法,压制低吼。

思绪换乱如麻,耳畔亦嗡鸣不止。

恰时,却有手攥住腕部。

骨节分明,指尖圆润,力气却难以抗拒。

肌肤相触之时,带来些许凉意。

由手腕攀至小臂、肩膀、甚至脖颈,最后如利剑般,猛然刺破烦躁。

呼吸渐缓,视线随之清晰。

黄瑶喘息着,抬眸道:“幸好,你来了。”

许因过度施展术法,她唇色浅淡,说话有气无力。

她步履虚晃,匆忙借树干稳住身形。

陆明生眸色渐沉,垂首关切道:“现在呢,是否好些?”

黄瑶抿唇笑,阖眸点了点头。

她实在累得难以言语,仍不忍见对方失落,便逞强着笑,带着安慰。

陆明生见她如此,心中愈加难过。

他垂眸,顷刻间封住周平声音,那人依旧张口大呼,却再难发出动静。

唐方阳侧身‘啊’了三下,见已恢复嗓音,才总算放松了些。

他提步上前,轻拍了拍周平肩膀,转而调侃道:“歇会,你累不累?”

本应是句玩笑话,对方却蓦然怔住。

片刻,他双肩微颓,悻悻垂首,任由乱发遮掩脸畔,并再无动作。

黄瑶惊讶:“唐公子,这...”

唐方阳摆摆手,随意搪塞:“他喊得撕心裂肺,应当是睡着了。”回答快速,明显不愿想谈。

黄瑶没多问,只转眸观于山脚处。

蒋越屏未发现动静,仍在与弟子交流。

他掌中多了地图,左手相握,右手指点一二,似在布置搜寻计划。

弟子领命,复顺官道而上。

路明神背手而立,见状并未言语。

唐方阳却憋不住话,连声啧道:“哟,这不是蒋姓小哥?”

他语调上扬,听着阴阳怪气,“难怪他如此激动。”

话落,半刻安静。

弟子领命搜查,山脚众人散去,留得空闲。

蒋越屏将地图藏入怀中,继而走至轿旁,弯腰,极为恭敬地做礼。

弟子出行皆靠御剑,再抬轿而行,必定多费气力。

那人好大排场,竟能叫如此嚣张跋扈的蒋越屏,乖巧如膝上猫咪。

黄瑶眯眸,不觉倾身凑前查看。

她担心对方发觉,未使用术法遮蔽,只借树丛掩藏一二。

周平没有动静,此处更为寂静。

陆明生背手而立,表情未起波澜,好似早已猜透轿中人身份。

他下巴微昂,眸中难辨悲喜,藏于袖中的指尖却悄然磨搓。

树影遮挡,又夏蝉高鸣。

蒋越屏似在与轿中人禀报,内容却无法听清。

片刻,轿帘被撩起。

那只手苍老无比,削瘦如柴,皮肤紧绷似紧贴骨骼,虎口可见薄茧。

此人定修剑诀,且在青明山地位甚高。

黄瑶蹙眉思索,却难想象对方身份。

唐方阳探身瞧去,竟笑哼了句:“嘿,还是位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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