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路无言,云层压得格外低。
黄瑶缓步而行,脸色愈沉。
她眉梢压得很低,耳畔秀发垂下,难掩神情失落。
至此一行,或许再无归期。
她抬眸望向陆甫,抿唇,又轻叹了声。
青明弟子搜寻连连,桃花院落已不是安稳之地。
陆明生且用术法隐去身形,但如此把戏,又能撑得了几时。
待到杜雷前来,他或许又得面对往日痛苦。
即使这样,却依旧选择奔赴。
没有任何疑虑,坚定地,朝前去。
黄瑶深吸气,仍难忍眼底酸涩。
她轻咳,别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却无意攥紧衣袖。
清风吹过,似树林都在哭泣。
陆明生喉结滑动,半晌,才试图安慰:“这是他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他声音僵硬,又好似说给自己听。
黄瑶轻嗯了声,依旧未能提起情绪。
至此,再是一路无话。
仅一日相隔,村落又更换模样。
溪水不再,稻草枯萎,放眼望去,皆不见百姓身影。
似昨日所有喧闹,只是虚构出来的幻境。
待太阳升起,便全部消失殆尽。
陆甫显然没料到这般,手臂颤抖不已。
入目皆不陌生,似尘封于记忆中的画面再次浮现。
他呆站许久才提步而行,腰身拱起,像瞬间苍老半生。
唐方阳垂眸不忍,以术法道:“教主,前辈...”
他吸吸鼻子,终究是侧目无言。
陆明生下颚紧绷,许久才妥协了句:“随他罢。”
既然决定,便没有后悔之说,这也是他从小教育自己的道理。
他选择来面对,便应该承受所有真相。
黄瑶跟随其后,见此场景,同样震惊不已:“这,这怎么...”
唐方阳心情愈差,掩饰亦然敷衍:“平遥郊外本就如此,否则哪里会荒芜人烟。”
他念叨了句,复提步前行,“走罢,别落在后面太久。”
周平完全听命,没有丝毫反抗。
另外两人已走远,村落之外只剩下陆黄二人。
黄瑶双脚似灌了铁,竟无法挪动半分,
她指尖轻颤,喃喃启唇:“之前那些田野风景...都是假的吗?”
孩童嬉戏玩闹,夜市繁荣盛况,还有百姓劳作身影。
这些一切,都只是场幻境吗?
可这幻境困住的,究竟为陆甫,还是另有旁人。
她愈想愈觉得苦涩难忍,眼眶酸涩,藏不住喉间哽咽。
陆明生垂眸,将话说得极为浅淡:“不然。只是场景再现而已。”
将曾经盛况维持,以让那位更加安心。
可他既不需要,便没有再理由维持。
没有人烟居住的村落,本就该如此荒芜。
陆明生侧目,轻拉起黄瑶的手。
在盛暑下,她却掌心冰凉,甚至身体也在发抖。
陆明生不觉蹙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十指相扣,似有光晕环绕肌肤。
他启唇,声音无比温柔:“瑶瑶,我们走。”
暗红灵火抚慰心间,如清凉溪水滑过,瞬间缓解燥热。
黄瑶好受了些,迟缓地点头:“好。”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带着迟疑。
脚踩枯枝,发出‘咔嚓’声响,像无意损坏某物。
她已尽量避开,可依旧免不了触碰。
一路破碎声不断,当真惹人心烦。
黄瑶垂眸无言,反握住陆明生的手。
腕骨私磨,以借此驱散惊恐。
她长睫微颤,只顾着小步前行。
临到桃花院落前,众人又是一惊。
甚至连唐方阳都驻足,忍不住阖眸叹息了声。
院落残破不堪,其中桃树早已被砍断,树冠倒落,满地枯叶。
陆甫呆站着,脊背佝偻,双目逐渐灰白。
他颤抖地往里走,喃喃唤:“娘子...”
声音低且轻,全然如同呢喃。
如此场景,像离乡多年的旅者,偶然回到家中。
还没来得及高兴,抬眼却见物是人非。
他甚至无言,只怔怔呼唤故人之名,妄图以此来证明存在。
唐方阳连声叹息,眉宇间皆不如意。
他撩袍而坐,没有言语半声。
黄瑶站立在旁,依旧握住陆明生的手。
她神情担忧,并未启唇呼唤旁人。
此院落中,还留有殷遥月与另外两名弟子。
他们定会发现端倪,出来查看亦是首要任务。
安宁存在片刻,想必很快便被打破。
陆甫行为太过异常,难免会遭人起疑。
未保完全之策,还得想出妥当说辞。
黄瑶思考着,眸间神色愈加凝重。
果真如她所料,没多久,就传来脚步声。
殷遥月状态好转,双颊可见血色,说话都多些气力:“你们回来了,可有找到陆甫?”
她单手撑门,顺势抬起头。
恰时,陆甫瞪大双眼。
他怔怔地看着,嘴唇颤抖不已:“依依,我的,依依...”
他说得断续,眼角泛起泪光,蹒跚着,缓慢前行。
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
黄瑶难掩震惊,匆忙想出手相拦。
陆明生并未松手,五指如钳,硬止住她动作。
她恼怒,不觉蹙眉道:“你做什么,陆甫会被发现身份。”
殷遥月虽没有蒋越屏刻薄,但她依然是青明弟子。
但凡此间人,没有不愤恨魔教。
陆甫倘若落入她手中,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黄瑶愈想愈急,声音严厉:“陆明生,放手。”
她双眉蹙起,眼间似噙有愤怒。
陆明生却摇头,嗓音低沉:“瑶瑶,且看。”
他转眸,以指明方向。
看。
看什么?
黄瑶抿唇,快速转过头。
待望清情况,她却蓦然怔住。
陆甫正拉起殷遥月的手,眉宇间难藏欢喜。
他像个孩童,眸间闪亮如星辰,每个字句都深藏关心。
奇怪的事,殷遥月并未抗拒。
她任由对方拉扯,神色间全是陌生温柔,像瞬间更改性情。
黄瑶震惊不已,忽忆起听过的铃声。
同样都行为诡异,同样都响起过清脆声响。其间定然有人掺和。
她向旁看去,尽量掩藏目光。
唐方阳却似不想隐瞒,衣袖上撩,露出铜钱挂坠。
他凝眸舒术法,两枚钱币震颤不止。
阳光拂下,在他脸侧投有晕影。
偏巧周平走过,侧身时,无意遮挡他半边身影。
此情此情,突然与记忆某处重合。
黄瑶凝神细思,忽地惊住。
她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唐方阳眼熟,原来早已在青明山下见过他。
街道热闹,唯有一处围聚好些人。
她凑近去看,绕开旁余在算命摊前望见了他。
年轻男子抬头,手里把玩铜钱,抬眸正对上她视线。
男子笑,似为戏谑了声:“一遇世外客,二见教中人。”
是他...
那位在青明山脚下的算命人。
黄瑶曾多次琢磨后半句话的意思,现在想来,多半与自己无关。
此句‘教中人’,想必是与陆明生说的。
那亦可推测其身份,定同为魔教之徒。
真想不到,这路上遇见和接触的,尽为魔教中人。
黄瑶索性敞开问:“你们为何要控制殷师姐?”
陆明生微怔,复而笑道:“只是帮人还愿罢了。”
她瞥眸,难掩不喜:“你既然早知晓,却没有如实相告。”
后半句说一字顿一下,带些娇嗔般地质问。
陆明生又莞尔,低哄了句:“瑶瑶,是我不对。但这旁人之事,我亦不好干涉。”
他语气为难,似在妥协。
黄瑶亦不想深究,随意摆手道:“好吧。那我去拦住弟子,别叫他们过来。”
陆明生没松手,却垂眸说:“天色尚早,别叨扰旁人休息。”
日头渐高,晒得地面发烫。
黄瑶明白他意思,垂臂,轻巧启唇:“这一切,你早就知道,是吗?”
从入青明山起到比武大会,再到出山搜寻殷遥月,种种事由连贯地像走流程。
若硬说没有人安排,她怎么也不会信。
陆明生垂眸笑,唇畔泛起就酒窝:“是的。”
他回答真切,并未有所隐瞒。
如此坦诚,倒让黄瑶微怔:“你这样承认,就不怕暴露消息?”
陆明生绕开话题,说得轻巧:“我答应过,不会对你撒谎。”
他眉眼含笑,眸间专注地只容得下一人。
黄瑶瞳仁轻晃,片刻蹙眉,别开视线:“嗯,倘若受罚...我与你一起。”
无论是魔教还是青明山。
我都与你,一起。
陆明身明白她意思,继而莞尔答:“好。”
风吹过,莫名卷携股烧焦气味。
此处恐怕遭遇过火灾,灰烬依旧残留于角落。
殷遥月受控,正尽心扮演着琴女角色。
她虽双目空洞但眼中含泪,神情间温柔与悲切,真有几分久别重逢之感。
陆甫紧握住她的手,声声呼唤:“娘子,我,我找你许久。”
他掏出剑穗,小心翼翼地递上去,眸间闪着光,“这个挂坠,是你亲手所编。”扬眉笑,像献宝孩童,“我一直,一直都戴在身上的。”
他目光殷切,期盼对方答话。
殷遥月一直面带笑意,从未予以回应。
陆甫丧失神志,又颠三倒四地说些过往的事。
大到婚礼时宴请宾客,小到生活起有摩擦。
他反复地念,眉宇间尽是笑意。
尽数都是灰白,唯他二人身披色彩。
半晌,殷遥月终于开口:“陆郎,我新学的琴曲,想弹给你听。”
她眉眼温润,又是大家闺秀,行为做派依稀有琴女风采。
陆甫自然欢喜,启唇想要回答。
正当此刻,却听得门外大吼:“魔教余孽,还不速速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