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遥月指节纤细,手掌白皙,虎口落有薄茧。

她红唇紧抿,双眉微蹙,神情多有不耐。

季南铭眯起眼,眸间神色未明。

半晌,他却低声笑,道:“啧,有趣。”

殷遥月懒得理会,掌心隐有剑光:“少废话,别叫我动手。”

她似在玩笑,言语难掩狠戾。

她与季南铭多年好友,日常打闹皆为习惯。

即使被人看见,亦不会大肆抓捕点评。

季南铭了解她心思,知道她真动怒,便仰首感慨了句:“咱们杜长老,可真耗费苦心。”

他斜斜侧身,让出路来,“进屋,我给你凭证。”

殷遥月瞪了眼他,踩着脚步朝内走。

刚进屋,窥不到光,却闻见浓烈酒气。

她蹙眉去看,微微怔住:“这...”

房间满是狼藉,酒瓶随意倒斜,书堆满案台。

殷遥月垂眸看去,竟难寻落脚之地。

她踢踢酒瓶,嘟囔着:“你这搞什么东西?”

季南铭虚晃脚步,张望片刻,却随意道:“啊...忘记收拾。”

他双指轻点,便有暗紫灵火窜起。

恰时,烛光大亮,酒瓶话本逐一归纳。

不多会,屋内重回干净。

他打个哈欠,眯眸道:“好啦,看着舒服些。”晃着脚步,走到案前,“你等着,我随便写,反正都能用。”

殷遥月别开眼,并未回应。

她抱手而站,头垂下又抬起,终是提起眼角偷瞄对方。

房间内,烛光摇曳。

季南铭双肩微颓,整个人笼在阴影,全然不见精神。

他提起笔,手却发抖,半晌仍写不出字,喃喃道:“诶...应当少喝些酒。”

殷遥月垂眸,启唇似有叹息:“因为...胡倩吗?”

季南铭动作顿住,笔尖在绢纸上晕开痕迹。

他本攥紧笔杆,片刻又松开,笑答:“没有,我向来潇洒,哪能因小事困扰。”

殷遥月无言,指尖轻点手臂。

季南铭抿唇笑,一番书写便停下笔来:“拿去罢。”

他扬手,晃了晃纸页。

殷遥月接过,垂眸看去,却蹙眉道:“季南铭,你什么意思?”

纸上写个‘请’字,毫不掩藏得敷衍。

她抬头,酌字重复着:“我说过要进山凭证。”

季南铭仰面朝天,懒懒回答:“这字迹能证明我身份,拿给他们,自会允你出入。”

他笑哼了声,又道了句,“但你得小心些,千万别出差池。”语气上扬,稍显风流。

魔物已除,且有剑阵庇护,进出山间能有何事?

殷遥月眉头微蹙,正想启唇询问。

可季南铭神色隐晦,眉宇间尽是嘲讽,显然另有深意。

她稍稍怔住,不由得转眸沉思。

青明剑阵汇集百人修为,无论攻守都是一绝。

既然已经严加防备,布阵者也另有他人,可为何独独需要季南铭允许...

更何况剑阵本与季南铭无关,若借此凭证,倒显得是他设计全局。

届时闹出风声,定会责怪他监管不力。如此看来,季南铭确实冤枉了些。

但何必多绕弯子,做出这些名堂...

除非布阵者另怀心思,想再演剑阵除魔戏码,来宣扬青明门风。

但现诸多江湖能人在此,若再让魔物进山定会遭人询问

他便想到作保手法,既能撇清关系,又可借此来灭旁人威风。

而整座青明山有如此手段之人,只能是...

殷遥月讶然道:“你说这事长老故意—”

“嘘。”

话音未落,却被打断。

她侧目,正看见那人懒懒举手,指节抵于唇间。

季南铭莞尔,语气随意:“近来诸多传言,都说魔教教主重出江湖。杜长老向来对此关心有佳,定会知晓信息。”

他挑眉,把玩起桌边瓷杯,“现如今各门派来此,一来是庆祝除魔有功,二来也想试探消息真假。”抬眸,又笑,“杜长老这般忧心于此,我等怎不支持?”

殷遥月别开眼,眺目望去。

隔着轩窗,隐约能见湛蓝剑光。天空中,有青锋震鸣不止,尽显门派威严。

而这些,当真是为了除魔而设立吗...

她凝眸不语,复回忆起黄瑶质问,不禁攥紧纸页。

李末,周平,甚至是蒋越屏。

他们同为青明弟子,却被摸‘除魔’二字屠杀,冠以魔物头衔,彻底死于唾弃中。

本以为能捉住魔教眼线,便可终止这场闹剧。

可如今长剑又被扬起,剑锋所指却是身旁熟悉之人。

那之后呢,那把剑是否会指向自己...

她是否在某日,在不经意间,也成为众弟子口中的魔物。

被怀疑,被怒骂,被声讨,甚至被庆祝着走向死亡。

她恍惚间,似看见有人跪在堂前。

那人逐渐抬头,露出灰白眼眸,脸上黑纹密布,正是周平。

他嘴唇开合,发出‘咔咔’声响,似乎在说...

“救救我。”

殷遥月眸子瞪大,指尖颤抖不已

她侧身,胸口仍大幅度地起伏,冷汗浸湿衣襟。

季南铭瞄了眼,却顾自倒杯酒并未询问。

殷遥月阖眸,深深呼吸。

过去半晌,她才平静下来,冷言道:“我离开后,你莫要开门。”

话落,水流声止。

季南铭莞尔,依旧毫不在乎:“我得处理事务,总不能谢客不顾。”

他抿酒喝,却紧握住手中瓷杯。

殷遥月顿然蹙眉,厉声道:“受伤,生病,随你找个理由。”

她暗自咬牙,语气难掩紧张,“定要...避开此劫。”

季南铭仍垂首饮酒,长睫遮掩眸色。

殷遥月愤愤看去,红唇紧抿,终究并未言语。

她手搭于门扉,正欲提步离去。

“如此...”

恰时,身后人开口。

殷遥月怔住,足尖停于门槛。

她转过身,回眸看去。

季南铭斜靠于木椅,小臂摇晃着,甚是潇洒。

他抬头,眯眼笑着补充:“可就劳烦师妹去做通知。”

他似起醉意,声音又缓又长。

殷遥月不知为何,眼中泛起酸涩。

她忙轻咳做掩,挥手道:“嗯,改日请我吃饭。”

话音刚落,人已推门离开。

季南铭却只低笑了声,继续饮酒去。

秋风起,树叶泛黄。

殷遥月攥紧字条,将‘请’握进掌心。

越往山中走,人烟愈加稀少。

转过小径,便至山门入口。

两位弟子于此看守,见她来了,忙抱手做礼:“殷师姐。”

殷遥月掩唇咳,将纸张递上前去:“给,出入凭证。”

弟子接过,相互确认后,才展手道:“师姐,请。”

呵,还真是‘请’字。

殷遥月压下冷哼,提步朝山间去。

弟子依旧恭敬,双手抱拳,垂首不敢抬眸。

湛蓝剑光笼罩山野,全然将此地与门派分隔。

黄瑶瞧了眼,便垂首收拾房间。

她将话本垒起又放下,按照书封颜色反复排列,却怎么都觉得不对。

她烦躁,转而去整理床畔,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恰时,似有脚步声来。

黄瑶动作顿住,飞快回身:“陆...”

话音出口,立即散去。

她怔怔看着,眸光亮起又黯淡。

殷遥月轻晃手里物件,扬唇笑道:“怎么,不欢迎我?”

黄瑶垂眸,掩去眼底失落:“师姐又在调侃我。”

殷遥月轻啧了声,朝看向四周。

她以指尖蹭过桌案,忍不住感慨:“你这些天一直在整理房间?”话落,又连声道,“瞧着桌面,都快要擦出光来。”

黄瑶笑咳道:“山间无事,我总得岔开心思。”

她抿唇,似想说些什么,却又以玩笑做掩:“都说耗尽体力,才能更好入睡。”

自那日后,再无系统消息。

生命值平稳,没有电子音提示,日子便愈加难熬。

清闲下来,黄瑶总会想起陆明生。

忆起星空下的花雨,怀念那个包含温情的吻。

鼻尖仍能闻见浅淡寒梅香,眼前却没有那人身影。

她便睡不着,点灯将信件读过千百遍。

思念却愈加浓重,压得难以呼吸。

殷遥月瞧她眼底乌青,心忽地颤抖。

她垂眸做掩,却莞尔道:“差点忘了,我给你带来些好东西。”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纸包,一件件摆在桌案,“诺,都是鲜花种子。你看如何,不够我再去买。”

十只小包相依叠起,尽数摆放在面前。

黄瑶眼神眷恋,颔首道:“够了,多谢师姐。”

她带上种子,提步向外走去,脚步迈出,足尖便覆盖剑光。

剑气环绕,带来的尽是肃杀之气。

烈火焚烧分痕迹尚在,山间尽是荒草枯木。

黄瑶身形挺直,步伐坚定,竟流露出告别意味。

殷遥月心惊,匆忙跟随上前:“诶,你去哪?”

天地苍茫,了无生气。

黄瑶并未回答,扬臂将花种洒落。

她念出术法,灵火从掌心窜起,白光侵染地面,一路朝前奔去。

恰时,竟有花苞绽放。

花朵摇晃身姿,挨个从泥土中冒出。它们争相开放,仿佛如初春之时。

红的,紫的,蓝的,橙的,各种颜色遍布山野。

殷遥月猛然惊住,嘴唇轻颤,喃喃道:“这...”

她愣愣看去,一时忘记言语。

黄瑶挥袖,迎来清风阵阵。

风吹过山间,猛然卷起花瓣,穿过丛林,奔向小径,瞬间笼罩整座青明山。

花瓣徘旋,像是下了场无声大雨。

看守者抬头看去,皆惊讶不已。

门派宾客,来往旅人,纷纷仰头观望,赞叹这秋日奇景。

山野间,已是百花齐放。

黄瑶指尖轻动,便有风吹垂落花瓣。

绯红、浅白,水蓝,各色花朵飘荡于天际,像要将心事告知故人。

依稀间,她似乎看见陆明生身影,可花瓣徘旋时,他又消散于风中。

黄瑶扬唇笑,却有泪水流下。

风吹着,引来幽香阵阵。蝴蝶振翅而飞,于山野间嬉笑。

“待花开漫天,我自会与你同去同归。”

“你答应的,绝不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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