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本该萧索,青明山间却百花齐放,万物复苏。
黑烟熏烤过的灰白皆不复存,盛大的生命已然包裹山野。
宾客们惊之叹之,纷纷要进山观摩。
看守者却不肯,说此间是关押弟子住所,寻常人不得擅闯。
众人仍央求,他们才不耐回应:“需要季前辈应允,方可入内。”
宾客又问:“季前辈是谁,可有具体指引?”
看守答:“季南铭,你往那处找他。”说完,抬手指个方向。
众人连声道谢,复提步离开。
待他们走后,看守者轻啧,与身旁弟子讨论。
“真是奇怪,十月还能见花开。”
“别是有魔气残留,在声讨冤屈罢。听说那教主不是...”
“嘘,晦气。莫要再谈。”
那位只能作罢,伸手接住花瓣,顾自念叨了句:“如此花雨也算百年一见。”
书房前,有宾客汇集。
他们敲门不下,只转而问:“女侠,季南铭前辈可在房中?”
殷遥月抱手在旁,闻言哀叹了声:“前辈日夜辛苦,已重病在床多日。”
她轻擦眼角,启唇饱含哭腔,“这般尽心尽责,当真,当真令我等钦佩。”
宾客无言,眸间难掩动容。
殷遥月做完感慨,又抬起头来,眼眶泛红:“诸位还是请回,莫要打扰前辈休息。”
她一鞠躬,秀发滑落耳畔,装得副体贴认真。
宾客再难提出要求,只得客套几句便提步离开。
殷遥月这才站直身体,大呼他们心怀仁慈,乃君子作为。
几人虽未见风景,但心情确是不错,自没将此事放于心上。
没过几日,江湖传言更甚。
各处有魔物出现的消息,闹得人心惶惶。
但青明山仍庆祝不断,杜雷泰然处之,似并未受此影响。
山门大开,又有宾客前来。
那人身穿蓝衫,腕部系有铜钱,长相十分普通。
他似对此处并不熟悉,一路都在仰首张望。
弟子不禁蹙眉问:“诶,你那个门派的?”
那人一怔,忙迈碎步跑来:“我,我是江宁剑派弟子。”
他吞吞吐沫,笑容更甚,“听闻贵派除魔有功,特想来此讨教。”
“江宁剑派...”
弟子眯眸看去,迟疑着问:“你同那些木讷之徒是一起的?”
门派前些天来了不少人,各个是身穿蓝袍,长剑背后。
问话也不答,就反复念着‘江宁剑派,特此拜访’,全然不理会旁人反应。
弟子甚为无语,只得随手放行。
谁知十人却齐齐做礼,一板一眼得透着傻气。
弟子翻白眼,自是明里暗里得嗤笑几句。
不曾想几日后,还有人蓝袍者来访。
他冷哼了声,忍不住暗讽道:“你们剑派真有气势,连外出拜访都要分批次。”
那人并未羞恼,仍笑道:“我腿脚慢,路上又与师兄走散,才会晚到几日。不过能来青—”
“行了行了。”弟子蹙眉,神情颇为不耐,“赶紧进去。”
那人微怔,复匆忙做礼:“多谢侠士,多谢侠士。”语调扬起,难掩感激。
弟子瞥眸不看,却又做讽刺:“哼,要没有长老仁慈,哪能容得了你们进出青明山。”
他瞪向那位,哼哼了声,“旁门野派,实在低劣。”
那人赔笑,腕部铜钱轻晃,并未再做言语。
他提步离开,毫不理会身后嗤笑。
又隔两日,杜雷为迎八方来客,特在厅堂设宴。
参加者皆为各派翘楚,两两坐于案前,正侧耳议论。
青明弟子布菜上桌,复等候在旁,言行十分乖顺。
片刻,弟子高呼:“杜长老到!”
恰时门扉大开,众人禁声,皆扭头看去。
杜雷身穿青雅长袍,面色冷峻,背手而入。
他双眸凝视高位,下巴昂起,脚步沉稳而有力。
待落座,他才拂袖道:“今日邀请诸位来此,是为庆祝我青明山除魔有功。大家无需见外,畅所欲言便好。”
话落,讨论声四起。
角落坐一人,垂眸把玩瓷杯,长袖垂落,露出腕部铜钱。
他侧耳去听群众言论,却勾唇轻笑,不以为意。
交流片刻,有人率先出声:“敢问杜长老,是否听起江湖传闻。”
杜雷抬眸看去,语气难辨悲喜:“兄台说的,可是魔教教主归山一事?”
他颔首,神色沉痛:“正是。这教主性情乖张,向来喜欢逗弄江湖门派。倘若他再次作乱...”咬牙,抱手道,“我等式微,还请杜长老出手帮助。”
旁人闻言,随机附和:“请长老出手帮助!”
诺大个厅堂内,竟听不到其他声音。
杜雷观之,眸间隐晦不明。
魔教教主归山,乃江湖中大事。现放眼望去,仅有青明山能将其除之。
他初次听此消息,便已在心中定下思量。
他以监管黄瑶为由,命人于山间布下剑阵。
青锋震鸣,剑光萦绕,顿显门派威严。
之后,他广招宾客来此,说要庆祝青明山除魔有功。
凡入山门者,必当窥见剑光。
众人见山中剑气漫天,定会心生钦佩。
彼时已谣言四起,说魔教教主归山,日后便要血洗江湖各派。
况且此人手段狠戾,心思歹毒,对名门正派向来杀之后快,世人无不谈之色变。
各门派迫于无奈,又见青明威风,便会发声求助。
届时,他便以救世为由,先放出魔物祸乱世间,再名正言顺地剿灭魔教。
他可将责任归于弟子监管不力,而后心安理得的享受众人崇拜。
这这江湖中,若能有人称王,只会是他杜雷。
烛火摇曳,堂内明暗不一。
杜雷倒了杯酒,垂眸掩去眼底神色。
他指尖轻点瓷杯,便有青明弟子开门离去。
他仍无言,顾自抿着酒喝。
越沉默,越像是在犹豫。
众人面面相觑,正想再做请求。
“啪”的声,却是瓷杯落案。
杜雷蹙眉,沉声道:“破除魔教,乃你我共同之志。若各位有难,我自会帮助。”
他抬眸,眼底藏起情绪,“但现在魔教行踪未定,诸位还是莫要紧张。”举杯道,“诸位,开席罢。”
话落,又有人道:“杜长老以礼待客,可为何在山间设阻碍?”
声音似从角落传来,分不清是哪位言语。
杜雷投以目光,勾唇回应:“剑阵为防备魔物而立,乃青明山历来习惯。”
那人再问,声音却更换方向,“秋日百花齐放,实乃一桩奇景。杜长老何不邀请诸位,去山间赏花。”
他说完,席间隐有议论。
杜雷眯眸,指尖用力,逐渐攥紧茶杯。
他依旧摆出笑容,缓声道:“兄台若想前去观赏,只需获得凭证,便可进出山间。”
话落,议论声更甚。
紫袍者举杯,轻咳着说:“杜长老不知,那季姓弟子抱病谢客,已有多日。我等想去寻要凭证,也没有办法。”
周围宾客附和,多半都有相同遭遇。
吵闹间,似有银铃响起。
黑气如利箭,径直朝面门而来。
杜雷‘啪’地落筷,扬手,顺势将它擒住。
他垂眼看,眸色凛然,指尖正夹有黑发,青丝间似带血气。
此刻有狂风吹来,震得门窗晃动。
众人皆惊,神情多有皆备。
门被‘砰’地撞开,青明弟子跌撞而入。
他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双唇无意识张开:“长,杜长老...”颤抖地,像要哭泣。
杜雷独坐高台,表情隐晦不明,睥睨看去,声音似鬼魅:“讲。”
弟子稳不住身形,竟猛然双膝跪地:“魔教...是魔教...”
他小声念着,忽而又高喊道,“山间,山间有魔物!”
话落,恰如惊雷一声。
众人站起,眸间难掩恐惧。
他们讨论着,安慰着,最终将视线投于高位。
杜雷面色死沉,却仍在万众瞩目中起身。
他背手而立,眼底难掩杀气,道:“随我,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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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落,难减秋意。
唯有百花迎风,仍在肆意舞动身姿。
今日与往常无二,并无什么不同。
黄瑶垂眸,长睫遮掩失落。
她转身,步伐缓慢,正欲回到屋内。
此刻,却听见有人说:“小姑娘,近来可好?”
他语调欠欠,话音近在耳畔。
黄瑶凛然,瞬间攥起灵火,步步朝前探去。
火光晕染屋内,瞬间吞噬黑暗,角落中似站一人。
她凝眸看去,术法由此黯淡:“唐方阳,怎么是你?”
仅半月未见,黄瑶已清瘦许多,双颊隐隐内凹,肩膀如刀削。
她背对向光晕,眸间灰白,再不见星辰。
唐方阳微怔,复摆手笑道:“啊,我来接你离开。”
他眨眨眼,补充了句,“此处起风雨,咱们到别处避避。”
话落,却无应答。
黄瑶移开视线,与他擦身而过:“多谢,我哪也不去。”侧目,又道,“唐公子要真有心,应当早些来。”
她声音喑哑,字却念得清晰,“而不是现在,才说些客套话。”
若那日唐方阳能出手相助,说不定陆明生还会有转机。
而不至于死于爱人剑下,落得个尸骨无存。
黄瑶这般想,眸间隐有怒意。
唐方阳嘴唇微张,又想起那位生气模样,终究还是归于无言。
他心有委屈说不出,着实烦闷,便赌气了句:“你别怨我,我只是奉命而行。”
黄瑶怔住,复想再做询问。
此时,身后却传来窸窣脚步,听动静,来者并非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