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萧浵是在陈妃被禁足的第三日到的永宁宫,为了避人耳目,萧浵进宫时扮作了禁卫军的侍卫,混入在巡逻中的禁卫军中,到了宫中后,才在萧漓安排好的宫女掩护下进得永宁宫。

陈妃被禁足,一干人等都不得靠近,连萧漓都不能。

好在,跟在陈妃身边的宫女是旧时从陈家带进宫的人,算是自小到大的心腹了,见到二公主萧浵,冒着被责罚的风险,让人入了内殿,没有声张。

陈妃与萧浵密谈,摒退了一众宫女,包括萧漓都被赶了出去。

时间紧迫,唯恐被宫中各方势力的耳目发现,陈妃言简意赅的说了几句当下的情况,萧浵听得瞠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这,这,父皇留下了毒药?”

萧浵虽然自小就知道她那父皇是个平日里严苛肃穆,不苟言笑,对几个皇子都不甚关心的冷漠之人,但因着父皇对她还算和颜悦色,她竟不知他居然会对陪伴了他二十几年的枕边人下此狠手,让她一时有些瞠目结舌。

陈妃讽刺的“哼”了声,“你那父皇的手段,你见到的不过是凤毛棱角而已。”

那人是帝王,能坐上帝王之位的人,哪个不是一路脚踩着垒垒尸骨爬到最顶端位置之人?多年来手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又有几个是良善之人?

更何况是萧禄,年少时就心狠手辣,无情冷漠的萧禄。

“那,那母妃如今预备如何做?”萧浵脸上染上了焦急之色。

她虽是蒋贵人之女,但自出生起就被建元帝交由了陈妃抚养长大,因此,她自小就与萧漓一样,是唤陈妃为母妃的。

若是父皇已经动了杀心,她们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妃倒是对此很从容,好像处在生死攸关境地的人不是她一般,慢慢饮完一盏茶,道,“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父皇既然已这样挑明了,又怎会容许任何人驳了去?”

“何况,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的,至少他答应了漓儿的储君之位。”

“那母妃您怎么办?”萧浵眼内涌起了红色。

陈妃叹了口气,握住萧浵的手,另一只手帮她拭去滑落眼角的湿痕,“母妃如何不重要,母妃找你来,是有一事相托,浵儿可愿帮母妃最后一回?”

萧浵赶紧点头,又滑落下了更密集的泪水,她愿意的,抚养之恩无以为报,而且陈妃自小对她很好,她当年就是为了这份养育之恩,才即使觉得亏欠不忍也一直帮着阿漓接近阿娴的,如今这最后一次了,又怎么会不愿。

“浵儿,此事凶险,母妃去了自是一了百了,可你将来可能会遭到康王等人的算计,你考虑清楚,可还愿意?”陈妃直言不讳。

萧浵没有半分的犹豫,“浵儿愿意的,母妃放心,浵儿好歹是公主之尊,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为难得了我?”

陈妃点了点头,招了招手,在萧浵凑近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萧浵听的满目震惊,侧头对上陈妃平静的眼眸,最终什么都没说,点头承诺了下来。

陈妃伸手抚了抚萧浵额边的发丝,满目不舍,最后再交代,“浵儿,母妃不在了,这永宁宫以后就只剩下漓儿一人了,如果可以,你帮母妃照顾一下他,提点一下他,辅佐一下他。”

“浵儿会的,母妃放心。”

两人密谈不过一个时辰,几人只看到萧浵面色如常的出来,然后离开,无人知晓两人密谈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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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永宁宫突传噩耗,原本在正殿中禁足的陈妃被宫女发现暴毙于自己的寝殿内,消息传至福泰宫,建元帝放下手中的书卷,立即赶往永宁宫。

此时的永宁宫中哭声一片,宫女跪了一地,四皇子萧漓跪在最前,垂眸紧盯着,不挪一分的注视着陈妃的遗体,双眼通红一片。

建元帝看了一眼,拍了拍萧漓的肩,沉重一叹,“你母妃既已去了,你莫要太过伤心,仔细伤了身子。”

萧漓像是没有见到建元帝,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依旧直直的跪着,半分回应都无。

这是多年来头一次,他对建元帝如此的无视,可以算得上是冒犯了,但许是体恤他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建元帝并未计较什么。

两个时辰后,二公主萧浵赶至永宁宫,发了疯似的坚持不相信陈妃娘娘是突发疾病所致的突然辞世,坚持要请太医诊断,坚持不肯让宫人将陈妃的尸首安放入棺柩内。

此时,永宁宫正殿之内,棺柩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收敛下葬了,众人看着公主这般模样,没人敢去拦,只能悄悄着人去回禀了建元帝。

建元帝听闻后,沉着脸色又来了趟永宁宫,而萧浵已经命人召来了太医。

“浵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建元帝侧身一站,阻了太医上前诊断的路。

萧浵满目痛色,泪水横飞,出口的话都带上了颤音,“父皇,儿臣不相信母妃是突发疾病所致,召来太医也是为了求个真相。”

“你母妃已经不在了,你现在这样打扰她的仙体,就不怕有失了孝道?”建元帝沉着脸色发问。

“父皇,若是不查出个真相才是对不起母妃的养育之恩。”萧浵直视着建元帝,眼中神色坚定,丝毫不惧。

就在两父女僵持间,一直近身伺候陈妃的宫女突然跪下,抖着身子苍白着脸色红肿着眼睛道,“皇上,娘娘一直以来都有请平安脉,奴婢也委实不相信娘娘会突然暴毙,奴婢恳请皇上让太医诊断。”

建元帝瞪视着双目,呼吸粗重,严厉的视线在萧浵与宫女间扫过几圈,半晌,挥了挥手,允许了太医上前验尸。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都锁在了太医的身上。

太医近身检查了一番,突然手一抖,脸上仓惶之色尽显,似是不信,又重复核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回,回禀皇上,陈,陈妃娘娘是,是中毒而亡。”

“中毒而亡”四个字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还在正殿之中众人耳边回荡时,建元帝已经先一步下了旨,“拿下永宁宫中所有宫人,严加调查,是何人用毒。”

刚刚的那个宫女跪近几步,去拉萧浵裙裾的下摆,颤颤巍巍的低声道,“公主,您,您可要为娘娘做主啊,娘娘死得冤枉啊。”

有皇上在此,又有四皇子萧漓在,宫女却向萧浵求助,旁人无所察觉,建元帝眼神微闪,有了几分了然,遂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的动作。

萧浵蹲下,安抚着宫女道,“你是否知道什么异样?”

宫女张了张口,似是害怕,扫了眼正殿之中的所有人,最终下定决心般,嗫喏出口,“昨日,曹,曹妃娘娘命人送来了平日里我们娘娘最喜爱的梅花茶与新鲜采得的露水,说是给娘娘禁足在殿中时解解闷。”

此言一出,整个永宁宫正殿内鸦雀无声,只有清晰可闻的倒吸冷气声传出,与众人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这宫女的意思是,曹妃娘娘趁陈妃娘娘禁足之时,毒害了陈妃娘娘?

萧浵闻言,立即命人去小膳房找出了剩余的梅花茶与露水,命太医诊断。

结果,可想而知,在露水中验出了毒素的成分。

建元帝震怒,当即派人封锁住曹妃居住的永清宫,宫中所有人单独关闭,严加搜查。

等永宁宫内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建元帝意有所指的扫了眼萧浵,却并未说什么,大跨步离开了。

直到看不到建元帝的身影了,萧浵强撑着的那股力气才突然松懈下来,靠着旁边宫女的搀扶,坐到软椅上,后背已是一片冷汗。

这几日来的筹谋,算是成功了一大半了,接下来的,就要看父皇如何取舍了,不知他是否会如母妃所料呢?

陈妃被禁足不是个秘密,当日就传得宫中所有人皆有所耳闻了,此中最幸灾乐祸的要数曹妃了。

虽然在储位之争中,一直以来都是康王萧沣与三殿下萧澈两派在制衡着彼此,可对曹家来说,掌握着兵权的陈家却更像是一颗眼中钉。

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可以扳倒陈家又让陈妃禁足,对曹妃来说,可不就是件得意之事么?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曹妃着了陈妃安排好的宫女的道,听说陈妃禁足期间日子过得惨淡,她立即命人送来据说陈妃喜欢的梅花茶与特地采得的露水,想以此膈应膈应陈妃,却不想因此反而让自己落入了陈妃为她预备好的圈套中。

陈妃以命相搏,陷害曹妃,不过是为了在储位之争中,彻底阻了康王的路。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萧漓,萧漓自个儿又怎会不知。

“皇姐……”无人处,萧漓眼内浮上悲戚之色,这是他的母妃,他却不能为她争辩上半分,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也很无力。

萧浵握住他攥紧的拳头,拍了拍,哑着声音小声安慰,“没事的,阿漓,母妃都知道的,有皇姐在,这些事交与皇姐替你去做就好。”

刚刚父皇离去时的那一眼,显然是已经猜到了她们的计谋,他该对自己失望了吧?

他一定想不到,让他唯一付出过温情的公主,原来也会有这样面不改色的算计谋害她人的一面吧?

不过,没关系呵,只要完成了母妃的遗愿,只要能帮得了阿漓,也算是报了多年来的养育之恩了。

而且,她如今已是封家人,封家自来都是效忠阿漓的,她自是应当替他去做这一切。

萧漓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着的手,半晌无言。

这一路走来,他已经失去了师傅,失去了陈家的兵部,如今又失去了母妃,这所有的失去都是为了那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啊。

那个位置真的那么重要么?重要到值得他失去所有?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已经走到了这里,就算是为了那些失去的,他都不能放弃,即使步履维艰,他也只能这样走下去。

不动声色,步步为营的走下去。

眼眶中有些热意,萧漓拼命的忍住,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脆弱情绪显现出来,即便是面对这唯剩的,对他最好的皇姐。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当年师傅被暗杀后,锦荣跪在灵堂前强忍着不流一滴泪的心情了。

那是怀着愤怒,憋着仇恨,忍着伤痛,孤注一掷的一腔孤勇,是任凭任何人都无法劝解的执念。

就如同他现在这般。

眼中的热意慢慢褪去,萧漓再抬起头时,眼神寒栗、隐忍、坚定。

这条路,不管会如何艰辛艰难,也不论会伤害到哪些无辜之人,他都会一如既往的走下去。

为了那些折戟牺牲的人,他也会一路走到最终的终点。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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