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侍卫在永清宫中的偏殿之内,宫女的厢房里找到一只可疑药瓶,经由太医鉴定,与永宁宫中剩余的露水里有着相同的毒素。
罪证确凿,辩无可辩,侍卫当即抓住屋内的宫女,丢到正殿之中等着的建元帝的面前。
建元帝寒着脸不怒自威,盯着跪在地上的宫女,不发一言。
宫女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不敢看建元帝,只嘴里一叠声的小声呢喃着,“奴婢冤枉,奴婢是冤枉的。”
被从永宁宫中带来的那名宫女跪在另一边,手指着跪在地上喊冤枉的宫女悲泣道,“就是此人,昨日送来梅花茶与露水的就是此人,一定是她下的毒,害得娘娘……,皇上,您可要为陈妃娘娘做主啊。”
有了永宁宫里的人的指认,事情再明了不过了,就是永清宫的宫女谋害的陈妃娘娘。
曹妃此时已经缓过了先前事情突发时的惊愕与诧异,到底是在这宫中浸淫多年的老人了,她此刻已然想明白了这是一场攻心之计,为了先把自己摘出来,她看着跪在地上被抓住的宫女,先建元帝一步开口,“枉你跟了本宫多年,想不到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犯上作乱,不仅残害了陈妃娘娘,还害得永清宫上下受累,来人,把此人拖下去,就地正法。”
禁卫军侍卫还没动,永清宫里的两个侍卫听得曹妃如此说,拉起宫女就往外拖,那宫女不想曹妃居然如此说,仿佛此刻才清醒般,大力挣扎,嘴里喊得越发大声了,“皇上,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奴婢是受人指示的啊。”
曹妃赶紧给侍卫使眼色,让他们动作快点,可惜,已经晚了,只听耳边传来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慢着。”
曹妃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而侍卫脚下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建元帝负手走近几步,盯视着形容狼狈的宫女,沉声发问,“你说你是冤枉的,何来冤枉之说?”
宫女挣脱侍卫的钳制,跪伏在地上,抬头看向建元帝,朗声道,“皇上明鉴,昨日是奴婢给永宁宫送去的梅花茶与新鲜露水,是在露水中下了毒,可这毒药是曹妃娘娘给奴婢的啊,是曹妃娘娘命奴婢如此做的,奴婢是冤枉的啊。”
此言一出,整个永清宫正殿之内的人倏地一下看向曹妃,满目惊诧,竟是曹妃娘娘么?下此狠手谋害了陈妃娘娘的人竟是曹妃娘娘?
曹妃心里的不安得到印证,气急败坏的指着宫女道,“贱人,本宫往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陷害本宫?”
宫女转过脑袋,泪流满面的看向曹妃,悲愤质问,“娘娘,您说过事情不会败露的,就算败露了您也可以保下奴婢的,那您刚刚又为何要牺牲奴婢呢?奴婢跟随了您这么多年,到头来只是一颗您的弃子么?”
此宫女没有与曹妃争辩是不是曹妃指使的下毒,而是声声质问曹妃为何要舍弃了她,这些话落在旁人的耳里,更加坐实了下毒之计确是曹妃所为。
曹妃百口莫辩,心下焦急,转头面向建元帝跪下,涨红着眼睛辩解道,“皇上,是这个贱人冤枉臣妾的,臣妾没有做过,也根本不晓得什么毒药,皇上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建元帝冷眼旁观着这出闹剧,斟酌几番,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跪在地上的曹妃身上,“爱妃自称是冤枉的?”
“是,是,臣妾是冤枉的,是这个贱人陷害臣妾的。”
“朕怎么记得此人是你的贴身宫女,跟随了你多年,如此心腹又如何会突然陷害于你?”
“这……”曹妃一时语塞,一瞬后强辩道,“也许,也许她是受了永宁宫的利用。”
闻言,建元帝冷“哼”了声,“爱妃的意思是,陈妃赔上一条命就是为了陷害于你?”
“……”曹妃无言以对,这也是她想不通的,想不通所以无从辩驳起。
还不等她再有言语,建元帝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不再看她,面色不改,毫无任何感情的下旨,“曹妃毒害陈妃罪证确凿,如此险恶之心其罪当诛,但念及曹妃多年来养育两位皇子尽心尽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现褫夺其封号,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
“此宫女不辨是非,为虎作伥,谋害宫妃,拖出去斩了。”
此话一出,曹妃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不愿相信建元帝竟会如此下旨,仓惶的一边大声哭喊一边想去拉建元帝的龙袍下摆,“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您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是冤枉的啊。”
建元帝怎会让她近身,退开几步,朝一边的封锦荣道,“还不快把罪女曹氏拖下去。”
封锦荣躬身领命,手一挥,几名侍卫上前,拖住曹妃往外走。
曹妃被钳制住,挣脱不得,双目圆睁泪流满面,梗着脖子厉声朝宫女道,“贱人,你陷害本宫,本宫咒你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宫女闻言,身子不由得一颤,却并不显惧怕,反而于无人处,与永宁宫中的宫女对视一眼,眼中有着解脱与庆幸之色,然后,任由侍卫将她带下去执刑。
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永宁宫宫女,看到此结果,呼出一口气,低垂着的脸上有着如释重负之色,默默在心中低语:娘娘,您放心,您想要的奴婢都替您做到了,您一路走好,放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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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乾庆殿内众大臣都已知悉了后宫之事,一个个站在下面尽量谨小慎微着,不去触建元帝这个霉头。
可这一日之内后宫发生如此惊天巨变,说他们一点都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即使小心谨慎着,但众人脸上还是不由有些探究之色。
只刑部尚书曹斌一人心思不宁的站在下首,想着应对之策。
还没等他想出个究竟,建元帝已经下了旨,曹妃被打入冷宫已然是事实,曹尚书在朝会上被指责教女失责,责其闭门思过,罚俸一年,康王及五皇子也相应责其闭门思过。
曹尚书不敢辩驳,跪下领旨,起身时看着前面空空的站位,想到那个自我免去官职的兵部陈尚书,他不由得有些感概。
几日前他还在算计着他人,不想才不过几日,他自己就沦为了案板上的鱼肉,原来,自始至终建元帝才是那把刀俎。
建元帝对曹妃以及曹家本就没什么旧情,之前是念及两位皇子以及朝廷上的制衡之策,才没有动曹家,可自从当年封大将军被刺杀之事起,他已经动了除去曹家之心,这次的事情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可是,建元帝有些不豫,他自己想动曹家是一回事,被陈妃利用除去曹妃又是另一回事了。
建元帝恨恨的拽紧手中的狼毫笔,笔尖处在奏折上落下一滴红色的墨迹,心道,这个陈妃还真是好算计,就连赴死都要利用来陷害曹妃一番。
若不是他也想顺势打压一番曹家,还真不想如了她的意。
居然还牵连上了浵儿,指使了两个宫女,哼,要不是她已经不在了,不然他还真想“夸”她一句,心思慎密安排周详了。
建元帝被无端利用上一回,到底有些意难平,没过几日,寻了个错处,责骂了四皇子萧漓一通,还罚其在奉先殿内跪拜先祖,无令不得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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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娴是在两日后进宫来寻萧漓时,才从小安子的口中得知,萧漓被建元帝罚跪在奉先殿的事的,当下转身就要往奉先殿去。
“沈小姐,皇上说了,任何人不得接近陪侍。”小安子挡住人,劝了句,皇上的命令没人敢违抗,这也是他留在了永宁宫而不是陪在奉先殿里萧漓身边的原因。
“无妨,皇伯伯要罚我的话,我甘愿受罚,”沈之娴还是执意要去奉先殿,只是被小安子这么一拦,她倒是想起来了一桩事,先绕去了趟永宁宫里的小膳房。
既然皇伯伯不准任何人接近,那漓哥哥肯定起码有两日未进食了,一定饿坏了吧。
沈之娴入得奉先殿时,萧漓依旧跪在大殿之中,大偃朝的众先祖牌位之前。
跪了两日,他的身杆依旧笔直,神色也平静淡然,好似不为所累般。
“漓哥哥。”沈之娴走进殿内,在他身边小声唤着。
萧漓眼眸微闪,侧过头对上沈之娴担忧的小脸,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之色,“阿娴怎会来此地?”
他在此已跪了两日,预计着她应是快要进宫了,不想她倒是比他预料的要来得快了些。
沈之娴在他身旁的那个蒲团上也跪了下来,看着面前两日未休息却丝毫不显颓色之人,没回答他,而是有些焦急的问,“漓哥哥,发生什么事了?皇伯伯怎会罚你?”
萧漓勾唇一笑,帮她把走急了滑落额际的碎发拨开,温声道,“无事,阿娴莫担心。”
其实真的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他那好父皇拿他撒气罢了。
他明白,所以不争,不辩,任凭处置,好让建元帝消了这口气。
沈之娴听他这样说,只以为是父子两人之间的小龃龉,也不好多问,于是转了话题,“漓哥哥,你饿不饿啊?”
说着赶忙从袖袋中掏出一小包油纸包,翻开层层叠叠的油纸,是几块飘着淡淡桂花香味儿的桂花糕。
沈之娴把油纸包往萧漓面前递了递,“漓哥哥,刚出炉的热乎乎的桂花糕,你快用一些吧。”
萧漓没接,反而促狭道,“父皇可没允许我进食啊,要是被人发现了,回禀了你皇伯伯,说不定连阿娴都要受累挨罚了呢。”
说这话时,萧漓还往两人身后扫了眼,就像奉先殿外真有人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般。
沈之娴被吓了一跳,眼神也不由得随着他的视线往外瞟,看不真切,还抻着脖子勾着脑袋看,几息后,她索性起身,跑到殿外,看到殿外无人,才放心的回来。
一边走到萧漓身边继续跪下,沈之娴一边还安慰他道,“不要紧的,皇伯伯要罚,阿娴认罚就是了,漓哥哥,你快用些吧。”
萧漓看着她,淡淡摇了摇头,“漓哥哥不饿。”
“怎会不饿呢?小安子说你都跪了两日了呢,”说着,沈之娴捻起一块桂花糕,往他嘴边凑去,“漓哥哥,你快吃吧,可不要饿坏了身子。”
面前的女孩儿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她凑得近的关系,他能看到她眼瞳里有两个小小的自己,她的脸上都是忧心之色,是为了他而担忧,不知怎的,萧漓心中一动,有些陌生的莫名的情绪从心底处蔓延开来,在他自己还没意识到前,身子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
张了张口,萧漓顺势把嘴边的桂花糕咬入嘴里,囫囵咀嚼几下,咽下后道,“谢谢阿娴,桂花糕很好吃。”
其实平日里他是不喜欢这些小点心的,这样说,不过是哄着她罢了。
沈之娴见他喜欢,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很有些得意,劝着他又多用了几块。
偌大的奉先殿内一时无声,只有淡淡的桂花糕香味儿扑鼻而来,沈之娴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这桂花糕是她顶顶喜欢的点心了,闻着甜甜香香的,她都有些嘴馋了呢。
但是,不可以,这些是给漓哥哥的,他都两日没用膳了,她不可以贪吃的。
沈之娴那盯着桂花糕直勾勾瞧的馋嘴小眼神怎逃得过萧漓的眼,又用了一块后,萧漓道,“阿娴也用些吧。”
沈之娴赶忙摇头,“漓哥哥吃,阿娴不饿。”
“可漓哥哥已经饱了,吃不下了。”
“这……”
“就当阿娴帮漓哥哥一个忙好不好?这么精致美味的桂花糕,浪费了多可惜,是不是?”萧漓循循善诱。
“……”好像有些道理诶,那她要不要帮漓哥哥这个忙呢?
萧漓看出了她的摇摆不定,依样画葫芦的也捻起一块桂花糕往她嘴边递,“阿娴吃吃看,可还好吃?”
男子的手指修长,不经意间碰到了沈之娴白皙的面颊,有些温热的异样的触感,沈之娴只感觉灼热非常,脸上渐渐浮起了红晕,忙羞赧的低下头,自己取过他手中的桂花糕塞入嘴里,默默的嚼着。
许是这桂花糕真的很美味吧,沈之娴吃着吃着满足的眯起了眼睛,一脸的享受。
萧漓看得发笑,下意识的掏出锦帕帮她擦去嘴边的碎屑,没有旁人在,他却做得自然,竟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这样的举动看上去有多亲昵。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时,萧漓望了几眼殿外,催促沈之娴,“宫门快要落钥了,阿娴快些出宫去罢。”
沈之娴明显不放心他还跪着,“那漓哥哥,皇伯伯可有说要罚你跪到何时啊?”
萧漓一顿,脸上有些犹豫之色,一瞬后又安抚着她笑笑,“没事的,想来父皇也很快就会放了我的罢。”
虽然,他有心受这个罚,但不代表他心甘情愿一直跪在这儿,若是能以此让她去想想法子,助他早日脱困,那自然是极好的。
沈之娴看着他的欲言又止,计上心头,没再耽搁,只让他仔细些身子,就离开了。
出了奉先殿,沈之娴没有往玄午门的方向去,而是脚步一拐,去了趟福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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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尾声时,建元帝下旨免去了萧漓的责罚,令其回永宁宫休养。
封锦荣带着禁卫军去奉先殿放人,此时的萧漓已经罚跪了三日,起身时脚步有些趔趄,封锦荣上前搀扶了一把,与无人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度过一劫的庆幸之色。
三月初,建元帝命四位皇子出席朝会,当日,建元帝宣沈之娴进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册封了沈之娴为大偃朝太子妃,赐予了太子妃冕冠朝服等一系列赏赐,看得在场的朝中重臣们面面相觑。
这储位之人还未定,这就定下太子妃了?
建元帝不动声色的一一扫过众人,再命萧漓上前一步,然后,朗声册立四皇子萧漓为大偃朝太子,赏赐太子冕冠朝服。
萧漓跪在沈之娴的身边一同拜伏谢恩,低下头的瞬间恰到好处的掩盖住了他嘴角那抹稍纵即逝的嘲讽之色。
他的这位好父皇啊,即便允诺册立了他为储君,也要先一步册封太子妃在前,是防着他将来废黜沈之娴的太子妃之位么?
再起身时,周围都是笑着的恭贺之声,还有身边女孩儿羞涩却喜悦的娇俏容颜。
萧漓也温和的笑着,谦逊的接受着众人的道贺,再分一个温柔宠溺的眼神给身旁的女孩儿。
直到回到如今已无一人等候的永宁宫中,望着院子里纷纷扬扬飘落的梨花花瓣,萧漓竟有些恍惚的出神。
再回过神时,萧漓伸手接住一小片粉白色的花瓣,望着地上遍地的梨花白,眼神有些茫然。
这一局,到此刻,于他而言,算输算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