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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第一场大雪的落下,上京城里的气候越发的一日冷寒过一日了,落雪也纷纷扬扬的时落时停,这样的日子,真不叫人觉得舒爽。

天气冷寒下来时,建元帝又感染上了一场风寒,这次的风寒来势汹汹,福泰宫里传出来的咳嗽声都比往常要密集频繁上许多,有时候守夜的小太监整夜整夜的都能听到寝宫内传出来的不间断的咳嗽声。

可建元帝依旧顽固的不肯让太医诊治,任何人的劝说都无用。

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冬至。

那年的冬至前几日异常的阴寒,温度一日低过一日,建元帝本就染病,这样的节气,即使宫内不间断的燃着金丝炭火,他也觉得抵挡不住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寒气。

终于,建元帝不再固执,打算在下朝后宣太医去御书房为他诊治。

可那日下朝后,还不等建元帝吩咐高公公,就被他自己密集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只听咳嗽声越来越汹涌,听着仿佛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般,而建元帝原本略有些苍白的一张脸色也募地涨红了,好似想说话,却被这不间断不停歇的咳嗽阻碍,什么都说不出。

一旁近身侍候的高公公看得心急,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了,搀扶着建元帝,为其拍着后背缓解气短,一边焦急的询问,“皇上……”

话刚出口,只见建元帝猛地往前一倾,嘴大张着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落在地上的皑皑白雪中,触目惊心。

高公公大愕,还来不及召唤左右,又见建元帝一口鲜血吐出后,人很快失去了意识,眼睛阖上,整个身子的重量往他身上靠,竟是个晕过去的状态。

“皇上,皇上……”高公公心中焦急不安,赶忙唤来小太监们,一起抬着建元帝快速回福泰宫,又张罗着去请太医。

等太医赶到福泰宫时,萧漓已经先一步到了。

皇上晕厥,高公公谨慎的派了小太监去通知了萧漓,毕竟现在萧漓是太子的身份,万一建元帝有个什么好歹,还需萧漓在场主持大局。

事关皇上的病情,太医院院使大人方大人亲自过来了趟,看见萧漓,略略行了个礼,不敢耽搁,立即为建元帝诊治了起来。

只是这一诊治,就诊治了两柱香的时间,萧漓负手在身后,神色平静的看着,面上没有丝毫的情绪,倒是高公公眉头高耸,脸上全是担忧之色。

两柱香后,方太医起身,又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着的建元帝,躬身朝着萧漓回禀,“殿下,皇上这是旧疾,可皇上一直不肯让臣等诊治,这一延误下来,今次才会这般严重了。”

萧漓点了点头,问,“父皇何时会醒?”

“回殿下,稍后微臣为皇上施上一针,一盏茶后皇上就可醒来,只是……?”

“只是如何?”

方太医踌躇片刻,想到面前之人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而高公公又是建元帝的近身太监,算是亲信了,当下不敢隐瞒,把刚刚的诊断结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说了出来。

“皇上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可这只是个表象,实则是……”

“实则如何?”高公公眼见着方太医年事高,说话慢,着急的催促了声,都忘了太子殿下在近前,哪有他这般插话,罔顾规矩的余地。

好在萧漓并未计较,方太医继续道,“实则是,皇上的病这些年来早就损伤了五脏六腑,恐怕再难治愈,如今只能以汤药将养着,但,这也只是个拖延之术,皇上的身子只怕是……”

只怕是什么,方太医并未说出口,但在场的两人都心知肚明了,高公公满面惊愕,不敢置信,却不得不信,心下慌乱,下意识的去看身旁的萧漓。

萧漓的面上有一抹恰到好处的担忧,沉吟几息,镇定开口,“方太医自去开药方罢,我等会劝说着父皇遵医嘱用药的,只是有一点,还望方太医务必配合。”

“殿下请吩咐。”

“父皇的病攸关着大偃朝江山社稷的稳定,此事务必不能向外泄露分毫,就是父皇,如若父皇问起,还望方太医与高公公配合,能多瞒一瞒,以免父皇忧心,不利将养身子。”

高公公与方太医对视一眼,明白个中厉害关系,双双躬身回复,“奴才/微臣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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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患病,不可能隐瞒得了朝中大臣,好在前些时日起,建元帝就在朝会上有不间断的咳嗽了,众人只以为是咳疾加重了,倒也没有多想其他的。

休朝三日后,建元帝的身子依旧虚弱着,可朝中诸事还需有人定夺处理,建元帝躺在病榻上想了半日,下旨宣布太子萧漓监国。

年关将至,建元帝又病倒,萧漓本就忙碌,这监国的旨意一出,萧漓就显得更加的繁忙了。

对此,尚在宫中的萧渊勾着唇角冷嘲一声,“惺惺作态。”

萧漓无暇与他计较,每日里出席朝会,听取各方奏折,不重要的那些他就与左相右相商量着给予了批奏,重要的几桩事,萧漓会在每日里去福泰宫请安时问一问建元帝的意见。

对于太子殿下如此恭谦的做派,朝中大臣们都给予了赞赏,就连往年不支持他的那几位大臣,也默默的不作声了。

年关最后几日,工部尚书史忠和在朝会上上奏,自称年事已高,对于工部诸事越发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特此启奏,望皇上准许他告老还乡。

萧漓坐在大殿之上偏右的位子上,接过高公公递于他的奏折,一目十行的扫过,又不动声色的盯了眼下首出列着的史尚书,面上不显分毫,只温润谦和的道,“此事本宫自会禀告父皇,由父皇来定夺。”

史尚书再次躬身谢过,依旧是多年来的做派,毫无存在感的站在下首,萧漓眼角余光时不时的扫过他一眼,心里有几番思量。

当日在福泰宫时,萧漓状似不经意的提了提史尚书告老还乡之事,建元帝想了片刻,才仿佛记起来这么个人般,喝下碗中的汤药,然后吩咐,“既然史尚书年事已高,就准了他的告老还乡之求吧,漓儿,史尚书多年来为我大偃朝也算是功绩不小了,此番辞官就给予他厚赏罢。”

萧漓点头称是,掩下眸中的暗光。

就这样,在上一年出人意料,突然跃入众人眼中,难得发难的工部尚书史忠和,在一年后的年关之前,悄无声息的告老还乡,闲云野鹤了去。

只是朝中的重臣们偶尔想起,还能记得当年的他一封奏折,牵连了一位尚书大人自请辞官,另一位尚书大人闭门思过三月,而后宫之中,一位娘娘被毒害身亡,另一位娘娘被打入了冷宫。

这所有的一切,追根溯源,都是那一封奏折所引发的。

而在那之后,这前朝与后宫,都变得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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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之时,就是沈之娴的十七岁生辰了,只是建元帝的身子依旧反反复复时好时坏的,萧漓也实在分身乏术,抽不出闲暇来为她庆贺。

沈之娴很体恤他的劳累,嘴上安慰着他说没事,背过身后却不免有些落落寡欢的。

生辰当日,沈之娴只是在自家府中,在爹爹与苏子成的陪伴下,小小的庆祝了一番。

晚上回到自己的房中时,四下无人,她才让心里的小小失望浮现脸上。

这是她出阁前最后的一个生辰了,她多么希望能有他陪伴在侧,倾诉一生相许的承诺啊,哪怕只是很短的一刻,也好。

可惜,他自始至终都未有现身。

后来的她才明白,所谓的抽不出闲暇,不过是他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的托词罢了。

原本定在生辰之后的成亲之礼,因着建元帝尚在病中,无法主持大局,萧漓几经思量,最后与沈相商定,延期举行,等建元帝身子好转后再议,也算是全了萧漓的孝心。

那年盛夏,在方太医的精心调理下,建元帝的身子一日日好了起来,有时还能勉强去次朝会,听着萧漓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政事,点了点头,尚算满意。

建元帝的身子有所好转,原本耽搁下的成亲之事又被提上了日程,建元帝命钦天监翻查吉时,几日后,钦天监回禀,成亲的吉日最近的在秋中,过后就要等来年了。

建元帝缠绵病榻多时,心里对自己的身子状况早有了几分猜测,他沉吟了番,把嫁娶之期定在了秋中。

礼部按着建元帝的旨意又开始忙碌开了,首先一点,成婚的日子改了,原本准备好的太子妃嫁衣就不合时宜了,必须重新缝制,倒是有些首饰还算合用。

婚嫁的赐礼从定下日期后就源源不断的被抬进了沈相府,沈之娴翻看着那些红艳艳的,带着喜庆气息的物什,面上终于有了点新嫁娘的喜色。

只是想到最近都没怎么正正经经见过一面,也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的萧漓时,沈之娴的脸上又有了些失落。

最近漓哥哥好忙哦,就算她进宫去看望皇伯伯,他也会来福泰宫,但两人都没机会说上几句体己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念她呢?

沈之娴托着腮,手指随意的拨弄着桌案上他送予她的“春瑟”琴,在“春瑟”清丽的音色中,就着烛台灯火,想象着此刻的萧漓在做些什么。

是否在批阅着奏折呢?

还是在皇伯伯的身边尽孝呢?

抑或是已经安置下了?

那他……可会有想她?

哪怕是一点点?

诶呀呀,沈之娴拍了拍脑袋,怎么办?她好想好想他呀。

就在成亲之礼的一切步序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时,秋初,建元帝在福泰宫花园里散步时,突然又吐了血,人再一次陷入了昏迷状态,竟比上一次更加的来势汹汹。

萧漓接到通传赶至福泰宫时,方太医已经在为建元帝诊治了,萧漓不便上前打扰,只能先问几句高公公发生了何事。

高公公颤颤巍巍的回禀,心里的不安愈见扩大。

一炷香的时间后,方太医放开建元帝的手腕,“扑通”一声,跪在了萧漓面前,脸上满是惶恐之色,“殿下,微臣不才,皇上,皇上的病……”

萧漓侧了侧身,并不受方太医的这一跪,只道,“方太医先起身,但说无妨。”

方太医依旧不肯起身,萧漓使了个眼色,高公公上前,搀扶起了方太医。

方太医这才站直,拱手回道,“皇上的病已然侵入了周身,如今药石失灵,恐怕,恐怕……时日无多。”

最后四个字方太医说得小声,可寝宫内安静无声,只有他们三人在,再小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当下,高公公一下跪倒在地,萧漓脸上也全是悲伤之色。

半晌后,萧漓疲惫的哑声吩咐,“本宫知道方太医已经尽力了,但不管如何,还请方太医勉力再开些药方,至少,至少减轻些父皇的病痛罢。”

方太医已是太医院的院使大人,医术在整个大偃朝堂无人能出其右,如若他说无法医治,那就真的是无人能救治的了了。

而今,也只盼,能减轻些建元帝的疼痛感,让他度过最后的日子了。

方太医点头称是,由着高公公带下去开药方了。

萧漓一个人站在建元帝的病榻边,负手看着病榻上依旧昏睡着的,病态尽显的建元帝,嘴角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眼中尽是嘲讽之色。

终于,你也有这一日了么?

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日,等得有多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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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帝再次病倒,太子与未来太子妃的成亲之礼又被耽搁了下来,右相沈翰声与沈之娴倒没觉得什么,只府里迷信的沈嬷嬷念念叨叨着,一场婚事被耽搁了两次,是不详之兆,要去灵安寺祈祈福,化解化解云云。

这次建元帝在病中越发的迷糊了,好几次拉着沈之娴的手,反反复复的说着些往事,任旁人如何规劝也不肯撒手,有时候眼瞧着宫门都要落钥了,沈之娴还不得脱身。

后来趁建元帝清醒的片刻,高公公帮衬着提了提,本意是想劝着建元帝注意些时辰,别误了沈之娴出宫的时间,谁知建元帝思索几息后,竟直接给了沈之娴一道随意进出宫的令牌,令四下哗然。

要知道,这道令牌代表着的可是建元帝本人,见令牌等同见建元帝,意义与作用非凡。

可建元帝竟然……就这样给了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对此,萧漓并未多置喙,只在把人送到福泰宫宫门口时,于无人处,把沈之娴的手拢入手心拍了拍,温声叮嘱她几句别累着了,然后目送着她出宫,眼神微闪,眼底一片了然之色。

秋末时,建元帝昏睡的时间越发长了,有时候整日整日的犯迷糊,萧漓与王左相沈右相商议过后,在第二日的朝会上,以建元帝的名义下旨,命五皇子萧渊搬出内宫,赐予宫外的府邸,不日封王,而康王萧沣与庆王萧澈已赐予了封地,命其立即前往各自封地,不得逗留京城。

朝堂之上,萧渊刚想发作,萧澈先一步领旨谢恩了,萧沣扫了眼萧澈,暗暗拉住萧渊的袖摆,阻止了他的莽撞之举,同时也躬身领了旨意。

冬初时,建元帝的迷糊更甚了,有时候说话颠三倒四含含糊糊的,好几次沈之娴要凑在他的嘴边,才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而那几次,建元帝嗫喏着,看着她,唤的是,“怡芝”。

沈之娴一怔,还未来得及答话,建元帝就又昏睡了过去。

回府后,沈之娴把这事与爹爹说了一番,沈翰声思量再三,叹了口气,把多年前的那些往事简单说与了她听。

沈之娴听罢后,良久的无声,只是在再次进宫时,见到缠绵病榻已然糊涂了的建元帝,却依旧在心心念念着那个人时,她眼内不由得会浮现出几分同情之色。

冬日的气候一日寒过一日,而这位大偃朝在位二十四年的帝王,也终于渐渐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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