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六,萧漓在去福泰宫看过了建元帝后,命方太医进宫,两人在御书房内详谈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方太医离开,直接去了福泰宫,亲自近身随侍在建元帝的身边。

同时,萧漓下旨,命禁卫军统领张刚立即休假,所有守卫皇宫诸事都交由副统领封锦荣代为掌管。

冬月十九,萧渊无诏上朝,请求入宫见建元帝一面,被萧漓驳回。

冬月二十二,萧漓下旨,内宫妃嫔除沈贵妃外,其余人等不得靠近福泰宫,不得以任何名义探视建元帝。

冬月二十三,暗卫呈上密报,京中有异动,萧漓秘密下旨,命兵部侍郎陈光暗中带兵守卫上京城安定。

冬月二十四,萧渊再次无诏上朝,指责萧漓禁锢建元帝,实为不忠不义不孝,再次要求入宫探视建元帝,萧漓责其扰乱朝堂秩序,责罚二十大板,并命其在府中思过。

冬月二十七,子夜,萧漓得到通传,建元帝已然进入了弥留之际,萧漓听罢,点了点头,却并未有所动作,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奏折。

冬月二十八,早朝期间,萧漓一切如常,并未泄露丝毫情绪,朝会结束之后,才赶至福泰宫陪侍,同时下旨,命所有大臣们留滞乾庆殿,不得擅自离开。

此时的福泰宫中,除了高公公外,都已是萧漓安排的人手,几人看着病榻上只残留了一口气在的建元帝,心中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萧漓上前一步,坐到建元帝的病榻边,建元帝睁开严厉不再,只余混浊一片的双眼,看向这个自己亲自册立的储君人选,用尽全力般艰难吐字,“大,大偃朝,交于,你了,待,娴儿,好。”

说完这几个字,仿佛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强撑着的清明与力气,人一下松懈了下来。

萧漓赶忙握住建元帝枯木般的手,哑着声音郑重承诺,“父皇请放心,儿臣必将恪尽职守,守好大偃朝江山。”

而此时的建元帝却已经什么都听不入耳了,睁着一双失焦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寝宫内虚空的某处,嘴角微微发颤,听不清,仔细分辨,却能看得出,他吐着的是两个字型。

那是:怡芝。

萧漓垂下双眸,掩去眼内的嘲讽。

想不到到了这最后的时刻,在你心里,最心心念念的居然还是那个女子,那个别人的妻。

在你心中,恐怕我们所有的人,几个皇子公主,所有的后宫妃嫔,甚至是这大偃朝的江山,都不及她来得重要罢?

呵,我与你不同,对我来说,女子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比不上这江山社稷的万分之一。

所以,大偃朝在我的手中,一定会更加的繁荣昌盛。

我,也一定会比你更适合做这大偃朝的君王。

你,自是可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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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末,一代帝王终于走完了他的一生,他嘴角挂着一抹向往的弧度,混浊的眼内有着满满的思念,颤颤巍巍抬起枯槁的手,像是想要握住虚幻中的某个人,却最终无力的垂下,眼睛慢慢阖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离开了这个俗事纷扰的人世。

方太医近前查看,几息后,“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悲呼,“皇上!”

众人闻言,一个一个随之跪倒一片,同时大呼,“皇上!”

萧漓跪在最前,双手垂在身侧握紧成拳,低着头,肩膀微颤,像是在悲泣,可若仔细看,他的嘴角却有一抹异样的弧度。

有小太监一边呼喊一边往外跑,“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

闻者皆纷纷跪倒在地,仓惶落泪。

很快丧钟声响起,“当!当!当!~~~”三万声,低沉,肃穆,萧瑟。

三万声丧钟从宫内传至宫外,响彻在整个上京城人的耳内,百姓惊诧非常,反应过来后,纷纷奔走相告,大偃朝的一代君王驾崩了。

而有些人却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般,在暗处悄悄开始行动。

此时的内宫,以沈贵妃为首的妃嫔想走出自己的宫殿,去福泰宫见建元帝最后一面,却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住,竟是个软禁的模样。

沈贵妃指着侍卫大骂,“本宫也是尔等可以拦的?本宫要去见皇上最后一面,尔等速速退开。”

得了吩咐的侍卫不为所动,依然堵在宫门口,“贵妃娘娘请见谅,太子殿下有令,安全起见,请娘娘留在永和宫内。”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乾庆殿内,一众朝中重臣听得外面小太监们的悲呼,又闻得丧钟声响,一个个难以置信又满目悲怆,纷纷争相往外走要见建元帝最后一面,被门口的侍卫们面无表情的给拦住。

文官还好,那几个武官情绪激愤,眼看着就要往外闯,继而发生冲突,被右相沈翰声给劝住了,只能一个个在大殿内跪倒一片,满脸悲戚的等待着。

而此时的福泰宫中,萧漓慢慢站起身,披上小安子取来的缟素,转身沉声吩咐,“去取先帝遗诏。”

高公公赶忙一躬身,去往福泰宫后殿,萧漓朝小安子使了个眼色,小安子机灵,立即跟上高公公的脚步。

遗诏的内容很简单,建元帝简单阐述了自己的一生,然后与当初册立储君时的内容一样,遗诏上清楚写明了大偃朝的君王之位传予四皇子萧漓,以及册封沈右相千金沈之娴为大偃朝皇后。

只不过,遗诏上还有一点,有些出人意料,是关于废妃曹氏的。

建元帝在遗诏中下旨,在他驾崩后,赐死曹氏。

没有缘由,只这一句话。

不过,曹氏已是废妃,众人并不多关注,遗诏宣读完后,方太医第一个朝萧漓下跪,朗声道,“皇上圣安!”

以小安子为首的萧漓安排的一众人等随之纷纷跪下,同样大声道,“皇上圣安!”

高公公手拿遗诏,看看左右跪倒的一片,思索几息,拜倒在地,“皇上圣安!”

萧漓这时才虚虚扶了扶高公公,从他手中接过遗诏,沉声道,“平身。”

接着,把守卫在外的封锦荣叫进来,吩咐,“先帝驾崩,未免无谓人等扰了先帝仙体,任何人不得靠近福泰宫半步,有违者,犯上作乱者,格杀勿论。”

“是。”封锦荣拱手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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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上京城里的右相府邸内,沈之娴原本在刺绣,听闻丧钟声后,心里一突,手中的针一下子戳破手指,洇染出一滴滴鲜红的血迹,她却毫无所觉般,怔怔的发愣。

等回过神来后,她赶忙压抑住眼角蔓延上来的湿意与心里的难过,命玉儿给她换装,一身白色缟服,以慰先者在天之灵。

刚从屋内出来,下人通传,康王殿下求见,同一时间,萧沣已经入内,焦急的唤她,“娴儿。”

沈之娴侧头去看,确是许久不见的康王萧沣,略略福了福身,“沣哥哥。”

“娴儿可是听到了丧钟声?”萧沣问。

“嗯。”沈之娴吸了吸鼻子,控制着悲伤的情绪。

“娴儿可否帮沣哥哥一个忙?”

“沣哥哥所谓何事?”

“我想进宫。”

“……”沈之娴抬头看他,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建元帝刚刚驾崩,依礼他们都是无诏不得入宫的,她不相信萧沣会不明白。

萧沣苦笑一声,“娴儿有所不知罢,父皇早已有所决定,要赐死母妃,我怕进宫晚了,宫里已经行刑了。”

“怎么会?”沈之娴有些惊讶。

“怎么不会?我们那位父皇啊,一向是心狠手辣的,我只是想进宫救出母妃罢了,娴儿可否帮我?”

“我可以如何帮你呢?”沈之娴不明白。

萧沣看向她,慢慢道,“我记得娴儿手上有父皇亲赐的令牌,见令牌如同见父皇,任何时候都能出入宫门的。”

“可是……”她手上是有令牌,但用在此处……

萧沣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娴儿,沣哥哥往日待你还算好吧?小时候渊儿不懂事欺负你时,沣哥哥可都是帮着你的啊,而且就算是我母妃,都待你不薄吧?你就当还我们往日的恩情,帮我进宫,救我母妃一命吧?”

“我……也许,我们可以,可以去求漓哥哥,漓哥哥一定会同意饶了曹妃娘娘一命的。”沈之娴仓惶的想着对策。

萧沣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倏地一笑,笑她的异想天开,继而摇了摇头道,“娴儿,你忘了么,我母妃是如何会被关入冷宫的?”

“……”这会儿沈之娴也反应了过来,曹妃娘娘是被指谋害了陈妃娘娘,才会被打入冷宫的。

萧沣看她想明白了,继续道,“以四皇弟的性子,你认为他可能会轻易绕过杀害他母妃之人么?即使我母妃是被冤枉的。”

沈之娴张了张口,无法回答,漓哥哥虽然性子温和,但那到底是杀母之仇,怎能指望他轻易就放下?

萧沣看她表情有所松动,再接再励道,“娴儿,我不求别的,只望能救出母妃就好,这大偃朝的天下都是他的了,我只要我母妃一条命,不过分吧?”

“我……”

“何况,我父皇在世时对娴儿你如此好,你就不想见他最后一面?”

“我们一块儿进宫去,我可以去救出母妃,你也可以见父皇最后一面,不是两全其美么?”

沈之娴斟酌几息,最终同意了下来,不止为了救曹妃,更为了去见建元帝最后一面,那是对她很好很好的皇伯伯啊,她想去送送他。

两人的身影刚走出相府,苏子成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恰巧路过,瞥见一眼,眼底有些疑惑,忙问了管家,确认刚才那人确实是康王萧沣后,苏子成沉吟半刻,脚步一转,也出了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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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正,轿撵停在西华门外,沈之娴下轿,宫门外的侍卫看到建元帝的令牌,对视一眼,不得不放行,缓缓打开了宫门。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出涌出一大群穿着铠甲拿着刀剑的兵将,目测少说也有几千人,肃穆的站在萧沣身后,一同朝着大开的宫门而去。

守宫门的两个侍卫看到这突然冒出的一大群兵将,脸色突变,再也管不了沈之娴手中拿着的令牌,立即想把宫门关上。

可惜,已经晚了,萧沣身边的两个亲卫快速上前,左右突击,等沈之娴反应过来时,两个守门侍卫已经倒下,脖颈处血流蔓延,已然没了气息。

沈之娴大惊失色,去拉萧沣的衣袖,语气都变了调,“沣,沣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沣看了眼被拉住的衣袖,接着目光慢慢上移,定格在沈之娴煞白的脸上,嘲讽一笑,“干什么?娴儿不是看到了么?”

“你……”

“你以为本王真的只是为了救母妃?呵,幼稚。”说着,萧沣用力拉开沈之娴的手,就想往里冲。

沈之娴被他一推,身子摇晃了下,勉力站住后,又扑过去拉他,“不可以,不可以,你不可以进去。”

带着这么几千人的兵将冲进宫去想干什么,沈之娴不傻,到此刻又如何会猜不出。

所以,她要阻止他,不可以让他进去,他逼宫事小,她不可以让他伤害到漓哥哥,一点点都不可以。

萧沣被沈之娴再一次拉住,面上不悦与狠戾凸显,邪魅的勾起唇角,“沈之娴,你别忘了,这宫门可是你帮着打开的,今日就算萧漓死,也是被你害的,你才是那个助纣为虐之人。”

说着,再次拉开她的手,这次没有再顾念旧情,而是用力狠狠的把她往身后一掼,任她“嘭”的一声摔在地上,再不看一眼,自顾带着人往里冲去了。

沈之娴被狠狠一掼摔倒在地,整个人都摔懵了,就着这个姿势趴在地上半晌都没有动作。

良久,她仿佛才反应过来般,轻轻抬了抬手臂,又动了动脚,有疼痛感传来,让她眉心蹙起,可是她不敢耽搁,攀着宫门,慢慢爬起身。

身上到处都是擦伤,娇嫩的皮肤擦破了皮,有血珠汩汩的冒出来,不过还好,没有大的伤处,沈之娴看了眼另一处惨死的两个侍卫的尸体,不忍的别过了头去。

都是她的错,都是因为她,他们才会遭此无妄之灾,是她对不起他们。

可是她不能在此处久留,宫里的人还不知道萧沣带着这么多兵将闯入了去,要是碰上了,以有心伤无心,那么他们,尤其是漓哥哥,要怎么办?

她要去告诉他,她要快点去通知他,好让他有所防备。

想是这么想,可脚下的步伐却走不快,膝盖与脚踝处都有摔伤,一走路全是钻心的疼,她的身子本身又不好,是以动作缓慢。

“娴儿?”身后有清越的男声传来,沈之娴微微回头去看,是萧澈。

萧澈接到苏子成的消息,本是将信将疑,带着亲卫队过来找人,此刻看到人,尤其是看到她是这副模样,紧走几步,搀扶住她,焦急问,“娴儿,你这是怎么了?”

沈之娴看到萧澈,顾不上说别的,只拉着他的衣袖要往里走,“澈哥哥,快,你快帮我去救漓哥哥。”

“太子殿下?怎么回事?”

“萧沣带兵闯进去了,他是要杀漓哥哥啊。”沈之娴担忧的都快哭出来了。

“大皇兄真的在京中?”苏子成告诉他时,他本还不信,这也是他一开始将信将疑的原因。

却没想到,是真的。

自从几个月前,萧漓代父皇下旨令他与萧沣速回封地后,他以为萧沣已经去了岭南,却不想原来萧沣也悄悄回了京城。

与他一样。

却又与他不一样。

他回京城,是要确保母妃无恙,娴儿无恙,沈家无恙。

萧沣却是……想要逼宫?

萧澈这样一说,沈之娴猛然间反应了过来。

是啊,萧沣是封地藩王,怎可无诏入京?就连澈哥哥都是不可以入京的,可现下,他们却都在京城。

是她傻,是她蠢,居然会信了萧沣的话,真以为他是要救曹妃娘娘。

现在回想,皇伯伯的遗诏萧沣又如何会得知?

这显然是为了诓骗她的,而她居然会如此愚钝,入了他的局,陷漓哥哥于危难之地。

如果漓哥哥有个什么万一,她真正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想到此,沈之娴用尽全力拉住萧澈的衣袖往里拖,声音染上了哭腔,“澈哥哥,娴儿求你,求求你,救救漓哥哥吧。”

萧澈一叹,事情牵涉到娴儿,牵涉到沈家,他确实无法再坐壁上观,希望等到事情平息后,他的这位四皇弟,能顾念到他及时救驾的份上,不要怪罪沈家,不要怪罪娴儿才好。

“好,澈哥哥帮你,我们速速进去吧。”

其实,与其说担心萧漓,萧澈倒是觉得,还不如担心一下萧沣。

他的那位四皇弟啊,哪有常人表面看上去那般无害,怕是就连他们几人身在京城,他都是早就知晓的罢。

这样的他,又如何会没有防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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