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中,夜色墨黑,这样的时节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无,天地一片寂静,只有这福泰宫至御书房之地一片喧嚣,在这片喧嚣声中,众人只闻又一道整齐划一的重铠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

厮杀中的敌对双方都露出了不解之色,不明白这时候又是哪方的援兵到了。

当先一人很快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是礼部侍郎孙宁,康王妃孙瑶的胞兄。

看到孙宁带着礼部官兵们出现,萧沣面上一喜,他原本的计划中是没算上孙宁的,按他自以为是的谋划,他认为已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拿下萧漓等人,现在如若再加上孙宁的协助,那势必会更如虎添翼了。

孙宁却没有看他,而是遥遥朝萧漓一拜,朗声道,“微臣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众人闻言,面色又纷纷一变,这……这康王殿下的妻兄竟然是太子殿下的人?

萧沣的脸色更是难看,长剑一指,指向孙宁,怒道,“孙宁,萧漓谋害先帝,罪无可恕,尔等竟然要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孙宁完全不怵,看向萧沣,讥讽道,“康王殿下此等逼宫之举,才更是谋逆犯上,乱臣贼子一个罢。”

“竖子,休得对殿下无理。”萧沣还未开口,张刚抢先一步怒目圆瞪。

孙宁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抬手一掷,手中的匕首脱手,朝着张刚的面门而去,用上了七八分的力道,势如破竹,张刚躲闪不及,匕首擦着他的侧脸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本官也是你可以任意谩骂的?如若你的嘴不会说话,不要也罢。”孙宁冷冷出声。

“孙侍郎。”萧漓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力十足。

“微臣在。”面对萧漓,孙宁很是恭敬。

“无需多言,速战速决罢。”萧漓看向萧沣等人,眼神就像是在看一群尸体般。

“臣遵旨。”孙宁领旨,大手一挥,礼部官兵们立即加入了厮杀中。

萧沣等人见此,早已知道自己已无退路,这条路不是胜者为王就是败者为寇,于是更加的奋力搏杀,一时间,竟分不出孰高孰低。

僵局一直持续到丑时末,萧漓不耐烦的看了眼天色,此时的天空已经不再是唯一的墨黑了,远处的天边已经渐渐多了一层深蓝色,是即将要拉开新一日的序幕了。

萧漓看着越来越多倒下的尸体与依旧在厮杀正酣的兵将们,薄唇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朝浴血奋战中的萧沣道,“大皇兄还在等援兵么?让本宫猜猜,大皇兄最后的援兵会是谁呢?五皇弟吗?”

“呵,大皇兄若等的是五皇弟,那恐怕是要失望了,五皇弟现在可没办法来援助大皇兄呢。”

语气中是满满的遗憾,可听在萧沣的耳内,却是另一番讥嘲之意了。

萧沣早就杀红了眼,闻言一怔,很快明白了过来,萧渊怕是叫萧漓给牵制住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萧渊先去营救曹妃,然后再赶来支援他,可等了这大半日,还不见萧渊的人影,他已经有所疑惑了,现在听萧漓这么一说,就反应了过来。

也对,萧漓连礼部的孙宁都调派了过来,那么兵部,甚至是陈家的姻亲户部,又怎会袖手旁观呢?

萧沣左右一扫,邪魅一笑,破釜沉舟道,“擒贼先擒王,谁能先拿下萧漓,本王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原本在厮杀中的人都抬眼朝萧漓的方向望去,萧漓的暗卫们很快从战局中抽身,守护在他的周围。

但更多的人涌向了萧漓,暗卫一时一手难敌双拳,有些应接不暇。

事情就发生在那一瞬间,可对沈之娴来说,就像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慢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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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沣杀退周围的人,也往萧漓的方向去,一剑挥退一个暗卫,另一手□□出,对着近前的萧漓的心脏方向就是一道冷箭。

此时萧漓周围的暗卫们都在击杀越来越多涌过来的兵将们,萧漓也刚躲避开几个杀到近前的人,侧首间,并没有发现萧沣还有暗招,也没有防备。

是的,萧沣一直隐藏着的最后一个暗招,就是他藏在袖袋中的□□,近距离击杀下,无人能有活命的机会。

沈之娴眼看着萧沣抬起手,□□出,一颗心脏犹如被提到了嗓子眼般,双目瞠大,惊恐非常,不由得大声惊呼,“漓哥哥,小心。”

可她的呼喊声很快就被湮没在了震天的厮杀声中,传不出去分毫。

此时暗卫们被缠住,脱身不得,孙宁正在与张刚打斗中,距离又远,根本赶不过去,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离弦的箭矢朝着萧漓直直射去,越来越近,快到他身前了,却无法营救。

耳边有冷冽的风声,不多时传来一道细微的“卟”的一声,是箭矢击穿□□之声。

沈之娴眼眶中蓄满了仓惶无措的泪水,眨眼间就要落下,耳边又听到几道略显焦急之声响起,“封副统领!”

沈之娴定睛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原本并不在萧漓身边的封锦荣挡在了萧漓身前,而那支箭矢从封锦荣背心处射入,没入身体足有四分之三,只留了一小截箭尾在衣裳外,而衣裳上早有鲜红的血迹洇染开。

萧沣的原意虽是想要击杀萧漓,但此番能除去封锦荣也算是有所斩获,嘴角不禁露出满意的笑意。

但,比他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快的,是一道剑光,准确的说,是刺入他胸膛的剑光。

谁也没看清萧漓是如何出手的,只见一道剑光闪过,原本封锦荣手中握着的剑已经刺入了萧沣的胸膛内,而此时握着剑的人,正是萧漓。

萧沣嘴角的笑意僵住,不可置信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胸膛上已经绽开了一朵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的血色花朵。

而其他众人,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固有的印象中,那个身子孱弱的四皇子殿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殿下,是会武的。

而且不仅是会武,看他出手的速度,他的武功怕是不会在康王萧沣之下,甚至比封大将军的传人,封副统领都要来得高上许多罢。

萧漓却没管众人的惊诧,甚至是萧沣的惊慌,单手扶住身前的封锦荣,眉间有担忧之色显现,沉声问,“锦荣,你怎么样?”

封锦荣一手捂住胸口,朝萧漓笑得虚弱,“殿下无恙就好。”

萧漓见封锦荣这样,心里一沉,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把剑一抽,任由萧沣体内的血液随着剑的拔出四溅开来,他看也不看一眼失力摔倒在地的萧沣,搀扶着封锦荣,让他安坐在台阶处背风的一角,交由方太医医治。

再站起身时,萧漓周身戾气尽显,眼都不眨的杀退左右涌上的叛贼,手起剑落,毫不犹豫,真正的杀人如麻。

沈之娴眼见着这一场转变,一时有些目瞪口呆。

漓哥哥竟然是会武的吗?

他是何时练成这么高强的武功的?

为何她竟不知?

居然所有人都不知?包括她?

他是刻意瞒着她的么?

对他来说,她难道也是不值得他信任的?

明明他是她最最信任的人啊,反之,她却得不到他的信任么?

萧漓杀至萧沣身前,看着跌坐在地的萧沣,长剑指向他,目光冰凉刺骨般冷寒,“你还有什么遗言?”

萧沣看着萧漓,看着看着他倏地一笑,大张着的嘴里满是鲜血流出,他却不管不顾了。

原来,他的这位四皇弟隐藏得这般好。

原来,他自己就是最秘密的杀招。

居然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能练成如此高强的武功,他输得也不算冤枉了,不是么?

但是,萧沣止住笑,扫了一眼远处沈之娴的位置,他怎能一个人孤单上路呢,要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不是?

“萧漓啊萧漓,你可知,我等是如何能一举进宫的么?”萧沣笑得邪魅,抚着胸口处不断流出血的伤口,喘着气道,“这可多亏了你的那位未来太子妃啊,要不是她手上的令牌,要不是她带本王入宫,你怕是不会折损如此多的侍卫了罢,包括封锦荣。”

他出手的□□他自己知道,封锦荣几乎已无生机,这也是萧漓会突然爆发的原因。

萧漓执剑的手一顿,手背上青筋凸显,是怒极的征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萧沣却不怵,笑得狂妄放肆。

萧漓的眼眸中一片暗色,手上的剑挽出一道剑花,晃乱了众人的眼。

剑花落,笑声停,萧沣的脖颈间多出条血痕,人往后一倒,躺在了血迹斑驳的地上,眼睛凸睁着,再无生息。

萧漓收起剑,朗声道,“叛贼萧沣已伏诛,尔等束手就擒,尚有一线生机,如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那些跟随着萧沣的亲卫们大多已战死,其他的盟友闻言对望一眼,纷纷弃械投降。

一时间,整个战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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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末,天边露出一道晕白色的光,微弱却昭示着黎明的到来,新一日的到来。

萧漓站在这明暗的光影之中,他手上的剑还在滴着血,是那些叛乱份子的血抑或是萧沣的血,已经分不清了。

他穿着一身白色孝服,周身染满了鲜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而他整个人萧瑟肃穆,眼神那样寒栗冷厉,叫人不敢与他对视。

沈之娴隔着身前的亲卫队与重重的侍卫们看着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底有股莫名的不安。

看着这样的他,感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而不再是她以往熟悉的,那个温润谦和的四皇子,她的漓哥哥了。

这样的他更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像他手上的那把一样,锋利的,带着鲜血的,直指人心的,利剑。

当所有的喧嚣都渐渐停下来时,两人的视线终于隔着重重的人群,不期然的撞在了一起,却是无言的。

这一夜有多长,好似喧嚣的厮杀,漫天飞溅的鲜血,不会消停一样。

这一夜有多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在这一夜戛然而止了。

她被亲卫队护在身后,只能看着这场厮杀发生,看着一个个生命离去,却无能为力。

可这一切的起始,却是她的错。

一个人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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