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宫中,眼看着皇上离开,梅妃低下头,以丝帕擦拭眼角的动作做掩饰,遮挡住眼内一闪而过的算计。
“娘娘,您别太伤心了,您还年轻,皇上又如此宠您,将来,您一定会再有皇嗣的。”贴身宫女边抹眼泪边劝解着梅妃。
梅妃眼中又滑落出一串串的泪水,哭诉道,“本宫就不该去福熙宫,可怜我的皇儿,就这样,就这样离开了本宫,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啊,皇上也一定伤心坏了罢?都是本宫大意了。”
“这如何能怪得了娘娘您啊,要奴婢说,都是福熙宫那位太残暴无良了,可怜了无辜的小皇子。”贴身宫女意有所指的道。
“我可怜的皇儿。”梅妃以丝帕掩目,悲泣出声。
主仆两人在屋内伤心着,不多时,有小宫女轻轻扣门,贴身宫女起身去开门,两人低声说了两句,贴身宫女转回身到梅妃榻边,回禀道,“娘娘您可放心,皇上刚刚下旨,责罚皇后娘娘跪在了奉先殿,还说要再裁决呢。”
梅妃哭得狠了,独自在抽噎着,闻言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哑声道,“本宫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贴身宫女见她这般痛失骨肉我见犹怜的模样,依着吩咐退了出去,关上殿门后,她拿出丝帕擦拭掉眼角的泪迹,再不见一丝悲色。
寝宫内,梅妃听殿外不再有人声,缓了缓刚刚哭急了还收不住声的哽咽,擦拭干净满面的泪痕,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低垂下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腹部,眼内有着精光浮现。
她一介地方主事官的女儿,本以为这辈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将来寻个好人家嫁了,当个当家主母执掌中馈了,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能有这样的机缘可以入宫为贵人。
她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为何在众人之中钦点了自己,而且在她入宫当夜他就安置在了她的永清宫中,招了她侍寝,可她想,这位皇上应是喜欢她的罢。
其实,她对当夜的侍寝过程没有任何的印象,只记得她与皇上对饮了一盏茶,然后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了,等第二日早晨起身,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躺在榻上,她才觉得,大概前夜是有发生过什么的吧。
不是没有过疑惑的,毕竟不管她如何回忆,她都想不起来任何的细枝末节,也想不起来他们是如何的琴瑟共好,就连他的体温,他抱着她的感觉,她通通都想不起来分毫。
可这日过后,皇上夜夜安置在她的永清宫中,虽然每日晨起时记忆依旧模糊一片,可看着皇上待她极好,这点小疑虑就被她置之在了脑后。
皇上是宠她的,她自然能感觉得到,但她听说过这位皇上先前也是盛宠着锦贵妃的,她的那位进宫前素未谋面过的表姐,所以她不知道这样的宠爱能有多深,能有多久。
她一直在试探,可不管她提什么要求,皇上都会应允她,就连她说想逛御花园赏荷花,皇上都立即放下了政事陪着她,让她觉得欢喜。
转变就发生在那日后,自从那日在御花园赏荷花后,皇上就没再逗留过永清宫了,不管她如何试探,如何撒娇,皇上都没有再踏入过永清宫一步。
她不知道是何缘由,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她不想沦落到她那没用的表姐一样的地步,独蒙圣宠二年了肚子都未见有任何的起色,最终一代新人换旧人,被宫里其他的女人给取代了去。
皇上久不来永清宫,她的肚子又没有丝毫征兆,她独自关在寝宫三日,想着对策。
终于,在第三日晨间,她终于琢磨出了对策,如何维持住她如今的地位与皇上的盛宠。
这不得不说,她有一位好母亲,在这样一位母亲日日的“悉心”教导下,她自小就很懂得谋划之道。
蒋太医是她母亲的远亲,在入宫之前,母亲就为她打点好了关系,这对她来说自然不是难事。
如若她先一步谎称有了皇嗣,再趁机留下皇上,只要皇上继续如先前一般安置在永清宫中,她还怕没有机会真的怀上皇嗣么?
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计划,皇上听闻她有了皇嗣后是很高兴,不仅赏赐了她许多物什,还晋封了她妃位,位列四妃之首,这对他们李家来说,可谓是无上的荣耀了。
皇上也每隔几日就会来永清宫中,可他却不再留下安置了,使得她心中惴惴不安。
皇上不留下安置,那她还怎么谋划下一步?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眼见已过了两月有余了,再下去她的肚子显怀不了,可就要惹人嫌疑了。
那日母亲进宫,她将如今的困境与苦恼与母亲说道了一番,又提了提她的那位好表姐,母亲到底是个过来人,见多识广谋略也多,很快就为她谋划好了一着将计就计之策,与她自己内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
如今,茶水中真的有落胎药的成分,她的“皇嗣”保不住,不就很合情合理了么?
梅妃转眸朝方才贴身宫女掩上的殿门望了眼,神色轻蔑。
她的那位好表姐,是不是还在幸灾乐祸,自以为能置身事外?
可她不知罢,这出戏,她早已是局中人了。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那位自小喜武的表姐,应是没有听说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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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封锦绣早早的来到永清宫,眼见一日内憔悴下来的梅妃,话还未出口,眼泪先滚了下来,“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可怜的梅妹妹。”
梅妃低垂着脑袋摇了摇头,陪着她一块儿落泪,“只可怜了我的皇儿,还来不及出世,就……”
封锦绣越过桌案,握着她的手,探究的问,“都查清楚了么?真的是福熙宫所为?会不会弄错了?”
梅妃抬起头,泪目中满是仇恨之色,“怎会弄错?昨日晌午前我还好好的,午后只去了趟福熙宫,我本是好意,去给她送母亲带进宫的见面礼,怎知会遭此横祸……”
“而且蒋太医都已经从她福熙宫里残留的茶水与茶盏中验出了有落胎药的成分,又怎会弄错冤枉了她去?”
“可本宫来时听闻,蒋太医昨日出宫回府之时遭遇了宵小,横遭了不测?”封锦绣打量着她的神色。
昨日晚间,梅妃痛失腹中皇嗣,建昌帝痛失第一个子嗣的事传得朝野皆知,众人惋惜不已,而其中最博得众人关注的就是那位蒋太医了,敢于直言不讳的说事关福熙宫,等于是以一己之力对上整个沈家,实在是勇气可嘉,众人纷纷翘首以盼着后续的事态进展。
可谁知,昨日蒋太医出宫回府途中竟然遭遇了飞来横祸,被刺杀身亡,丢了性命,另朝野内外震惊不已。
要知道,蒋太医可是此案的关键人物,如今他人一死,令整桩事情更加的扑朔迷离了。
梅妃顺势捏住封锦绣的手,冷声道,“那一定是她沈家心虚,怕被蒋太医查出更多,先下手为强罢了,可惜了蒋太医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却成为了他人的眼中钉。”
封锦绣见她神色无异,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同仇敌忾的道,“这沈皇后也实在是太歹毒了罢,自己无子嗣,难道就希望整个后宫都无所出?她将皇上至于何地?难怪皇上要责罚她跪在奉先殿了,她确实是愧对我大偃朝的列祖列宗。”
梅妃眼中的泪又密密的滑落下来,“妹妹如今只怕,皇后有沈家撑腰,有太妃撑腰,又是大偃朝的国母,皇上最终会不了了之,息事宁人,让我皇儿与蒋太医白白枉死,可她这跪一跪奉先殿,又如何抵得上两条人命呢?”
封锦绣低声劝慰着她道,“梅妹妹莫怕,你我姐妹一场,本宫自是向着你的,如今妹妹养好身子要紧,妹妹年轻,只要皇上心里有你,将来还怕没有子嗣?这沈皇后的仇,妹妹不可贪之过急,今后的日子长着,不怕没有替小皇子报仇的机会。”
梅妃闻言,心中悲戚难当,越过桌案,伏在封锦绣的肩头处痛哭出声,悲痛欲绝之态尽显。
封锦绣一边安抚的拍着她的背,一边状似无意的朝一侧侍候着的梅妃的贴身宫女扫了眼。
贴身宫女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封锦绣唇角微微勾起,眼中浮现出几分讥嘲的冷意。
当初皇上赐封了她的这位自小素未谋过面的表妹为贵人时,她原本并未当回事,不过是一介贵人的阶品罢了,宫里原先也有着三位贵人,又有谁得过皇上的青睐了?她自是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可是,这位梅贵人,她的表妹,却比她预计的要更得圣心,不但当夜皇上安置在了她的永清宫中,连着近一月,皇上都是留在了她的宫中的,而且据说皇上对这位梅贵人很是宠爱,她提的任何要求都会满足,还会放下政事只为陪她逛御花园赏荷花,这让她不由得有些警惕。
后来,永清宫中传出喜讯,梅贵人有喜了,在她的意料之外又合情合理。
日日专宠,有喜不就是早晚的事么?
那日她独自在永宁宫正殿的寝宫内,发泄般击碎了一张软塌,勉力平复下心里的不甘,佯装着欢喜的模样前去道贺,却只见到皇上对她的冷淡与对梅贵人的专宠与赏赐。
凭借着腹中胎儿,她的这位表妹又被晋封为了梅妃,享四妃之首的尊荣,让她更觉得她肚中的胎儿如眼中钉肉中刺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如今仅是个腹中胎儿,她就母凭子贵被赐封为了梅妃,若是将来她真的诞下一位小皇子,还不得越过了她堂堂贵妃的份位去,要她封锦绣向她行礼问安,看着她与皇上举案齐眉了?
那是万万不可的。
是以,梅妃肚中的皇嗣一定不能留,但如何除去需得费点思量,她心中生了一计,用了将近两月的时间,明里暗里若有似无的暗示她的这位表妹,皇上与沈皇后过往的青梅竹马与这些年来的点滴牵扯。
果然,不出她所料,梅妃终是沉不住气,假借着赠送见面礼的机会,去寻了福熙宫的不快,被她一箭双雕,不仅除去了碍眼的胎儿,连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都被皇上责罚,跪在了奉先殿内。
她终于可以一解忧愁,扬眉吐气了,真是,好不痛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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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福泰宫内,萧漓正闲适的靠在软塌边独自对弈,屋内只闻烛火的“噼啪”声,安公公随侍在一边,谨小慎微的做着事。
这一夜一日,梅妃在福熙宫内出事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梅妃如今还在自己的寝宫内声声如泣,皇后娘娘还跪在奉先殿内,皇上痛失皇嗣,心情定是不豫的,他还是尽量降低存在感比较好。
一个时辰后,有暗卫前来回禀,“今日锦贵妃去了永清宫,陪着梅妃有两个多时辰,期间永清宫内不时传出哭声。”
“嗯。”萧漓落下一子,随口应了声。
他当初赐封那位李主事的女儿为贵人,进而册封予妃位,还有一个缘由,那就是,她是封锦绣的表妹,她的那位精明算计的母亲与封锦绣的母亲是亲姐妹。
既然他能“宠幸”封锦绣,当然也能“宠幸”旁人,而这位梅妃身份特殊,自然更适合些罢了。
想不到,这两人还真不愧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妹,这位梅妃入宫才不过几月,就掀起了如此大的风浪,牵连了整个前朝与后宫,被她愚弄于股掌之中,再加上那位锦贵妃,两人做了这么一出好戏,果然不出他所望啊,真正是精彩极了。
萧漓左手执着白子,看着棋盘,似是在琢磨如何落子,漫不经心的随口问,“奉先殿里如何了?”
暗卫略一思索,拱手回复,“皇后娘娘自昨夜起就一直跪在奉先殿内,已有一夜一日了,尚未有一刻的休息。”
萧漓似是毫不在意般,只研究着手中的棋子,安落在棋盘中恰当的位置上,半晌后吩咐,“去告知陈煜,速查实蒋太医身亡之事,务必详尽。”
“是。”暗卫领命退下。
萧漓落下最后一子,推开棋盘,站起身,径自往外走,安公公忙跟上,萧漓头也不回的道,“不必跟着朕。”
安公公脚步微顿,没再跟上,眼看着皇上独自出了福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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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奉先殿一片沉静,无人的宫殿内只有隐隐绰绰的朦胧灯火,照着不甚明亮的前殿,与跪在前殿软垫上的人。
沈之娴已经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夜又一日了,没有进过食,也没有休息过,整个人都很疲累,低垂着的脑袋望着地上的暗影,有些出神的恍惚。
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时辰,像极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被萧渊关在这里的夜晚,那时来救她的是她的漓哥哥,他来救她,带着她走过暗黑的甬道,把她送出宫,那时的他是她温暖的来源,安心的来源。
可如今,那人已是皇上了,再也不是她当初的漓哥哥了,而且还是他亲下的口谕责罚她跪在此处的,他又怎会再来救她?
如果子成在这里就好了,如果子成在,就能查出茶水中是否真的有落胎药的成分了,就能查实梅妃腹中的皇嗣是否真的是在福熙宫里出事的了,就能还她一个清白了。
真希望子成能在啊,希望他能早些回宫。
夜里寂静,些微的声响都逃不过耳朵,殿外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沈之娴愣了愣,随即眼内有惊喜的光亮闪烁,连身子都直了直。
是不是子成来了?是不是子成提前回宫了?
“子成……”沈之娴一边回头望,一边低低的唤了声,话音刚出口,看到从殿外踏入的人,呆了呆,收了声。
萧漓负手进入奉先殿,本还算尚好的心情在听到沈之娴的那声叫唤后,突然间阴云密布,风云突变,整张脸都沉了下来,眼内是积聚的怒色与讥诮。
压着步子一步一步踏近,萧漓负手走到沈之娴面前,俯视着她跪着的姿态,嘲讽道,“皇后在唤苏子成么?可惜啊,是朕呢,让皇后失望了。”
“皇上。”沈之娴掩下眉眼,并不看他,怕会泄露心底最深处的心思,怕叫他知晓,其实看到他,她是有些隐秘的欢喜的,怕被他所不屑。
萧漓看不清她的面目,觉得有些烦躁,俯下身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盯入她的眼内,“皇后到了现下这般境地,还在想着苏子成么?竟然连自己的安危都置之不顾,真是情深呐。”
沈之娴的眼眸渐渐黯了下来,原来他不是来救她的啊,原来过了这一夜一日他还是不愿相信她啊,原来是她天真了啊。
“臣妾没有做过,臣妾没有残害梅妃,没有谋害皇嗣。”沈之娴平静道。
可她的这份平静,这份处之泰然,犹如一个引子,触怒到了萧漓的某根神经,他突然掐紧沈之娴的两颊,冷声道,“没有做过?皇后当朕是傻子么?什么都没做过,梅妃肚子里的皇子怎会无故落胎?”
说着,他嫌恶似的掷开她的脸颊,声音透着寒栗,“沈家胆大妄为,目无法纪,谋害皇嗣,杀害朝廷命官,皇后不如想想,此等大罪,你们沈家要如何来平朝野内外悠悠众口?”
然后,萧漓凑近她的耳畔,薄唇亲启,近乎呢喃的声音,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就由沈相来偿命,皇后觉得如何?”
沈之娴瞳孔一缩,眼眸剧烈颤动,仓惶侧头,瞠大了双眼看向他,一边摇头一边慌忙去拉他,“不,不可以,此事与爹爹无关,万万不可。”
萧漓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这才仿佛舒解了郁气般,仍开她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丢下最后一句凉薄的话,“皇后那就好好等着看,到底可不可以。”
(---回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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