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哥哥。”
沈之娴无奈的一声轻唤出口,萧漓的眼眸中随之迸射出满溢的喜悦,刚想开口说什么,沈之娴先一步又出声了。
“皇上,我们至此算了吧。”沈之娴看着他,淡声道。
“什,什么?”萧漓眸中的喜悦覆上了不解,唇角勾起的笑意僵住,愣愣的看着她。
“皇上,臣妾如今已无多少时日了,您的后宫如花美眷,芳华正茂,臣妾无欲争,也不愿争,臣妾只想清清静静,平平淡淡的过完最后的日子,您,放过臣妾吧,我们,至此算了吧。”沈之娴缓声道。
萧漓眼内满是慌乱,扣住她的身子紧紧的密密实实的抱住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嘴里仓惶出口,“不,我不要,你是我萧漓的妻,我们是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如何算了?我不要算了,阿娴,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沈之娴的脑袋被他按在他胸口的位置,极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晰的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砰砰砰”有力的响声震在她的耳畔,却远比不过他的话语更让她震惊。
他说什么?什么一生一世?什么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
沈之娴瞠大了眼,眼眸剧烈颤动着,满眼的不敢置信。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他明明对她无情的啊,他明明对她只有仇恨厌弃的啊,怎么才短短一夜,他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像是……变回了从前的他。
但他从前的那番做派,他对她所有的好都是他刻意伪装出来的啊,都是为了那个皇位啊。
如今,他已是这大偃朝的帝王了,她已是将死之人了,她身上已再无可利用的了,他,何至于此?
可是,为何她已然孱弱不堪的心脏竟也开始快速跳动了起来,仿佛生龙活虎了般,渐渐合上了他的跳动频率,发出“砰砰砰”微弱却鲜活的声响。
心底处好似也渗出了点点甜蜜,丝丝雀跃,缠缠绕绕,一直从心底,涌到心口,再流向四肢百骸全身上下,她周身仿佛都被他的柔情蜜意给包围住了,先前他的那些话语似有回音,再次在她耳中响起。
“阿娴,我是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早已喜欢上你了,并且不能没有你。”
“漓心悦阿娴,此生不变。”
先前她只以为他是哄骗她的,却原来,也许,是真的?
他真的喜欢她,真的心悦她?
那……
沈之娴猛地闭了闭眼,暗自摇了摇头,不可以,不可以,他不能在此时喜欢她,不能在此时心悦她,不能在此时说什么一生一世,什么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
她,已没有一生一世了啊。
何况,他们之间还横亘着那么多的过往,那么多的人事,又如何是能一语消泯的?
而且,她早已心死,早已放下,早已后悔了啊,她,早就已不再心悦他了。
沈之娴攥了攥手心,用了些力,隔开了一点两人间过分贴合的距离,看向萧漓,眼神平淡,似是不为所动般道,“皇上,您可还记得,您曾经说过,从今往后,我是皇后,也只是皇后。”
“您说过,是这个帝位娶了我,不是你萧漓娶了我。”
沈之娴声音清淡,平静的陈诉着,“所以,皇上,臣妾只是皇后,并不是您的妻。”
所以,不需要你的一生一世,也不需要你的生死相随。
萧漓浑身一颤,面上渐渐涌上了愧疚之色,看着沈之娴的目光中满是懊悔与心痛,焦急慌乱的解释,“阿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的,可你就是我萧漓明媒正娶昭告天下了的妻啊,我们一同祭了祖宗拜了天地了的,你从来都是我的妻,阿娴,只有你,唯有你,你就是我的妻啊。”
沈之娴目光躲闪了下,咬牙勉力克制住心中泛起的心动与向往,再次对上他的眼,勾了勾唇,是一个讥诮的弧度,淡声说着一个事实,“皇上,您是忘了么,我们并未同饮合卺酒,您也未曾挑起臣妾的红盖头,我们并未完成成亲之礼,臣妾,并不是您的妻。”
萧漓眼眸猛地一阵瑟缩,似是怕来不及,慌忙拉着沈之娴就往桌案边走,口中絮絮叨叨着,“我,我们现在就饮合卺酒,我让人重新送上红盖头,我们今日就补上所有的礼仪,从此往后,你沈之娴就是我萧漓名正言顺的妻了,我们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说着,萧漓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去取桌案上的酒盅,预备倒酒。
沈之娴轻轻挥开他拉着她的那只手,一步步往后退,站得久了的关系,她腿上无力,扶着榻橼失力的坐到了床榻上。
萧漓自顾斟上两盏酒,走过来,把其中一只酒盏递于她,目光缱绻缠绵,带着无尽的温柔,看着她,柔声道,“阿娴,今日你我共饮合卺酒,我萧漓允诺,会爱你,怜你,惜你,护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若有违此诺,我萧漓不得善终。”
沈之娴眼睫轻颤,忙掩下眉眼,敛去眼中的情绪波动与泛起的湿意,缓缓摇了摇头。
“阿娴……”萧漓再开声,声音中已有了祈求之意。
沈之娴收敛住情绪,再次抬起头,对上他已泛起了红的眼睛,再次摇了摇头,“臣妾不愿。”
话落,萧漓眼眶募地涨红,他抿了抿唇,隐忍着喉头的哽咽,固执的执起沈之娴的手,把一只酒盏放入她的手中,又挽过她的臂弯,就着这个姿势,一仰头,饮尽自己盏中的酒,然后,目光满怀期待又坚持的看向她。
这样的一幕像极了他们大婚之夜那时,只不过,不同的是,当年是她先饮尽了合卺酒在等着他,而此时是他在等着她。
似是不忍再回忆,沈之娴垂下眉眼,以另一只手取过酒盏,放置在妆奁台上,未饮一口,漫声道,“皇上,臣妾已不再心悦你,臣妾也不再想当您的妻。”
“哗啦啦”一声脆响,是酒盏落地的声音,沈之娴没有抬头,也就没有见到,随着萧漓手中的酒盏一块儿坠落的,还有他眼中的一滴晶莹。
萧漓看着一地碎裂的汉白玉瓷片,无声惨笑,目中满是受伤难过,哑声开口,“阿娴,你不要漓哥哥了么?”
沈之娴偏头,装作听不出他声音里的哽咽,眼眸经转,只淡声问,“臣妾害死了封锦荣,皇上也能一语揭过么?也能装作无事发生么?”
她清楚的记得,封锦荣死时,他有多悲痛,她也清楚的记得,当年他对她的恨意有多浓烈,浓烈到他拿他们一生一次的合卺酒祭了封锦荣,她更清楚的记得,浵姐姐为此伤心过度失去了腹中孩儿,至此封家断了后。
这两条人命,横亘在他们之间,他真的能过得去么?
萧漓一怔,下意识的张了张口,却无一声发出,脸上的神情古怪,似自嘲似羞愧似懊悔。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萧沣最后的杀招是他的□□,是那只击穿封锦荣胸口的箭矢,其实不是的。
当年所有人也都以为,他在刺中了萧沣那必死的一剑后,又补上了封喉的那一剑,是因着封锦荣再无生机,他盛怒之下落人口实的冲动之举,其实也不是的。
其实萧沣真正的杀招,是他当年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挑拨的话。
“这可多亏了你的那位未来太子妃啊,要不是她手上的令牌,要不是她带本王入宫,你怕是不会折损如此多的侍卫了罢,包括封锦荣。”
他也是因此怒极上头,立即的击杀了萧沣,就是不想再听他多说一言半字。
攻心之计,杀人于无形,最是毒辣。
萧沣即便是死也存了不让他好过的心,又或者,也许萧沣当年就早已看出了他对沈之娴的情意,才故意为之的罢。
这日之后,因着萧沣的这番言语,在无形中使他与沈之娴之间暗生了嫌隙,加之后来他又得知了母妃被迫害的真相,更是让他把所有的罪过都怪责在了她与沈家的身上,这才有了当年大婚之夜的那一番冷嘲热讽。
其实,当年他早已谋算到了萧沣会趁此逼宫,也为此早已做了部署,这本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谁胜谁负,各自损伤多少,本是他们自当承担的,更何况封锦荣是为了救他而死的,这一切又如何能怪得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呢?
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迁怒罢了。
斟酌几番,萧漓露了个苦笑,慢慢解释与她听,他的那些冲冠之怒,说到最后,他带着悔意道,“阿娴,当年是我被萧沣所蛊惑了,是我不愿正视锦荣之死是我的部署欠妥,是我的错,我却怪责在了你的身上,是漓哥哥错了,锦荣不是你害死的,真要计较,那也是我害死的锦荣,与你无关。”
沈之娴愣了愣,神色有些恍惚,她没料到,当年萧沣还对萧漓说过那样的话,她曾以为,萧沣是个对她和善的大哥哥,即便当年逼宫之时,在宫门口萧沣对她疾言厉色言语相逼,她也只以为是他与萧漓两人兄弟间的恩怨,却没想到,原来,萧沣隐藏得这般好,他怕是比之萧渊更讨厌她吧。
萧漓看着她怔忡的神色,不由低唤了一声,“阿娴,锦荣之事就让他过去好不好?”
沈之娴蜷了蜷手心,转回头,直视着他,也是逼视着他,问,“那陈妃娘娘之死呢?沈家遭到迫害枉死之人呢?我爹爹之死呢?这些人的死要怎么办?”
这么多条人命,像是在他俩之间生生划开了一道跨越不了的鸿沟,他无法释怀陈妃娘娘的死因,她也无法放下爹爹的离世,他们谁都逾越不了,谁都无法真正放下芥蒂。
萧漓哑声,张口想说话,却辩无可辩,她说的都是事实,他双眼渐渐通红一片。
突然,萧漓俯身,就着她坐着的姿势倾身抱住她,不管不顾的抱着她,眼里有粼粼的波光,声音哽咽,瓮声瓮气的道,“我不管,阿娴,你就是我的妻,我萧漓这一生唯一的妻,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的。”
竟是如同孩童般耍赖。
沈之娴挣了挣,挣不开,遂不再强求,她微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暗沉一片的天色,思量几番,慢慢道,“皇上,您可知,臣妾一直不喜宫中的日子,您,放臣妾出宫去吧?”
萧漓闻言,越发紧的收拢手臂,把她箍在怀中,似是只有感受到她切实的体温,他才能安心般。
他神色黯然,哀伤难忍,心中更是慌乱惧怕,有点点的泪水顺着他的眼眶滚落出来,一点一滴没入沈之娴的脖颈间,湿润温凉,他深埋着头,闷声沙哑道,“我不放,阿娴,我不要你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烛火噼啪,夜已渐深。
沈之娴无奈又自嘲的弯了弯唇角,轻叹,难道他忘了,就算她留下,她也无多少日子了啊。
因着萧漓一直不肯放手,沈之娴也无力再挣,两人就这样在床榻上,抱着坐了一夜。
寅时中,天边渐渐亮起了深蓝色,沈之娴稍稍抬了抬头看向他,脸庞上浮起一抹虚弱飘渺的笑,很弱很浅淡,轻声问,“皇上,您说,您会对臣妾好的,是不是?”
“是,从今往后,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萧漓眼中似是亮起了光,眸光泛着无限的温柔与深情。
“那,您放臣妾出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