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云城像是一座大型的商贸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商人在进行交易，同时也装了许多的灯笼和镜灯，现在将近子时,就连墨家也还在往外运送着大车的焦炭。

戴行工坊有一整条巷子，比必行工坊的还要大,因为要放更大更大的熔炉还有半封闭的库房,卿岳介绍说,它同时也负责南方墨家据点的焦炭生产。

他们穿过最前面的院子,里头一共有三个大水池,和三法工坊的青砖铺地不同,戴行工坊的平地材料比较杂，且没有用水泥,石板砖板间的缝隙到了春天会冒出许多嫩绿色的芽芽,有的已经有鞋面高了。

“芽芽~”曹闺心里想着,脑子一热，话就脱口而出。

在前面带路的卿岳肩膀一抖：“噗。”

“……”钟蘖大侠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暴露了，红着耳朵,抬手捏住小师妹的后颈，哭笑不得中透露出听似威胁，实则宠溺的语气，“小师妹，越来越调皮了啊？”

曹闺仰着脖子，冲师兄挑衅一笑，把任性写在脸上,嚣张得很。

卿岳带着小辈们到了工坊弟子们的住宿区,那就像是一条小巷子,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有八个独立的院子：“这里是客居，你们就住在这里。一天两夜舟车劳顿，今天你们先休息，整顿一下，明天我再带你们到城郊的煅金园走走。”

临走前，卿岳特地指着钟蘖警告：“可不许欺负师妹啊，裴有原知道了该找我要说法的！”

钟蘖主动拿过小师妹的行李，委屈巴巴地说：“明明是师妹欺负师兄。”

为什么钟大侠会忽然撒娇，曹闺虽然想不通，但还是及其配合地接过一包行李，又摸摸师兄的手臂，奈何不会花言巧语，哄人的话也想不出一句：“……”

把行李放好后，钟蘖去打水：“不管怎么说，先洗个澡。”

曹闺默契的往灶房走去：“那我准备生火。”

在三法工坊时也是这样，一个灶房搭配一个有隔间的水房，一次可以进去五名弟子，但男女有别，人数再少，男女也是分开进的。

曹闺先洗，客居其实是八人居，水房有四个隔间。烧热的水从小型水塔通过水压流到浴桶里，水满了，就用塞头把出水口堵住。

水房里的洗漱用品齐全，因为钟蘖还在等着，她速度快得像打仗，只在洗头上耗费了一些时间，抱着换洗的衣服，踏着木屐走出来，被水房外坐着背对她的人吓了一跳。

钟蘖长发半散，松垮地搭在肩上，他听到动静，抱着自己的木盆起身看过来：“洗好了？那我去了。”

墨家人的衣服虽然容易脏，但布料结实，不怕搓，好洗得很，尤其是在大家想要偷懒的情况下，弄出来不少搓衣服的机械臂和人工脱水桶，钟蘖握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出来时，曹闺正踩在甩水桶的弹簧板上玩得不亦乐乎。

曹闺盯着走过来洗衣服的钟蘖看：“师兄，明天扎个大马尾吧？”

搓衣的板子停下来，钟蘖眼里浮光，深深地望着曹闺，看到师妹的眼里同样的色彩，钟蘖忽然笑了：“干什么？”

“师兄头发多漂亮，老是藏在发带里，可惜了啊。”曹闺就是自己没有，自己想看。

师妹这点小心思，还是很好猜的，曹闺曾经被自己的落发给吓到过，可总是一边担心自己会秃，一边不要命的熬夜通宵。

钟蘖心中一动，：“行啊，不过我有个条件。”

曹闺：“你说。”

“以后师兄找你切磋，不能拒绝，不能睡懒觉，也不能发脾气。”

“……”曹闺叹气，师兄也是为了她好，她真是个没有自制力的人，承了人家那么多恩情，“多谢师兄照顾我了。”

钟蘖拍拍她还未干透的头顶：“应该的，已经很晚了，快把头发擦干，去好好睡一觉。”

在贾家军里呆了一个冬天，寅时早已不再是曹闺的生物钟了。

现在的天色又开始提早亮起来，可能是钟蘖可怜她昨夜睡得晚，卯时才来找她。

又是那久违的熟悉的拍门声，和幽幽的催魂叫早声：“小师妹——起床没——”

曹闺还想翻身继续，钟蘖就在外面说：“行，我知道了，曹闺是个不讲信用的……”

“咿呀”

“师兄。”一张究极厌世脸出现在钟蘖面前，曹闺揉揉眼睛，对着她心心念念的马尾版师兄打了个哈欠，“起——了。”

……

卿岳辰时过来找人，推开门，只见曹闺正拽着自己徒弟的头发，满眼羡慕：“我也想要那么一大把一大把的头发！！！”

而自己的徒弟也好脾气的由着师妹闹：“你的头发不少呀……行行，给你给你。”

“呃……”钟蘖偏过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师父，抿嘴，错身，把曹闺护在身后，尴尬一笑，“师父你怎么这么早？”

“怎么，怕我过来看到你被师妹欺负，不好意思吗？”卿岳和他们开玩笑，又说了句，“这么绑头发挺好的，这么看着精神！”

钟蘖耳尖有些发红：“师父，您就不要再调侃我了，我们今天是要去哪？”

“煅金园啊，昨天说好的。”

曹闺和卿岳问好之后，再也没有出声，老实的跟在钟蘖身后，说去哪就去哪。

煅金园就是戴行工坊炼金的地方，分别有有铜矿院，铁矿院，焦炭院，锰矿院……有名字的院都是一年四季都有固定的产出。

卿岳带他们来到煅金园的中心，给他们介绍里面的几个高炉：“这里是高温冶炼区，主要是提炼加工贵重的金属，相比其他的区域使用的频率不高，很少开放。”

“师父，您把我要过来，是想让我负责什么？”钟蘖问。

卿岳摇摇头：“让你到开云城来，不是我的要求，是这一次巨子堡会议讨论的结果，他们要在南方建立一个铁马阁南部，选了十几个在寻矿和冶金上出类拔萃的优秀弟子，其中一个就是你。”

钟蘖先看一眼身旁的曹闺：“我师妹还在身边呢，她可以听吗？”

“哈哈哈！”卿岳看着曹闺，同他们透露，“你是小师妹，早就不单单是三法工坊的人了。”

曹闺和钟蘖皆是一愣，卿岳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钟蘖：“难道说曹闺也在铁马阁的名单里？”

“她不在，这个我知道。”卿岳摇头，又继续说，“不过长老们在开会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为她开一个书柜的准备。”

曹闺听不懂，小声地问：“什么？”

钟蘖倒吸一口凉气：“每一位先生在巨子堡的图书馆里，都有一座书柜，现在你的论文就收录在裴有原名下的书柜里。可能是因为你的论文质量太好，通过率太高，数量可观，被长老们预测了以后的实力。”

“……不可能吧？”曹闺目瞪口呆，她自己都不相信，“我不相信。”

卿岳做了个补充：“当然只是一个提议，宋长老是数术分析的，这说明了巨子堡对她能力的重视。也就是说，无论曹闺到哪里，墨家的据点和组织都不会对她涉密，包括铁马阁。”

钟蘖低头看向曹闺，眼里写着：你好厉害啊！

而曹闺想到了一个数据，她赶紧打开齿轮轮，找到墨家名誉值：178。

？？？

发生了什么？从详细说明里一一看过去，她写的论文只贡献了49，其它的……

齿轮轮又冒出来解释：

忘了向账户介绍系统新的功能，当账户的名誉值到达100之后，会自动解锁明日职收入，因为你的论文也会被墨家其他的同门引用借鉴，每次被人引用，都会有一项名誉值收入。

并且，当账户的墨家名誉值到达100，则解锁【墨家尊敬】的称号，权限解锁等级为——巨子堡以下全部开放。

突如其来的“富有”，让曹闺受宠若惊。

从报账里查看，没想到贡献最多竟然就是站在她身边的钟蘖。

想到当初钟蘖和她说的“收获颇丰”，他还以为是客套话，看着表格里一口气+28点墨家名誉值，她真的信了。

“等铁马阁落成，这高炉院的权限就交给你了，钟蘖。”卿岳把手放到徒弟的肩上，“不要辜负长老和先生们对你的期望。”

“是。”钟蘖又问，“是否可有铁马阁其他成员的名单？”

卿岳笑笑：“为师不是铁马阁的人，除了拟订名单的长老外，目前大家都只能知道自己的徒弟是不是。”

铁马阁的保密程度还挺高。

回到暂住的院子，工坊的人就上门打招呼了。

“钟蘖师兄好！曹闺师妹好！”一群人围过来，东一句西一句，“我师兄在万象工坊，给我说曹师妹用特种玻璃给黑鞘剑镀了陨铁！”

“是啊是啊，师妹，你还能再让我们开开眼界吗？！”

这比在纯青山庄的广场上被人盯着更令人害怕，曹闺下意识地揪住了钟蘖的衣服，小步后退。

“？？”快要被挤开的钟蘖把手搭在曹闺肩上，“诸位同门！我师妹旧伤未愈，身体还不是很好，需要休息，大家先别问她了吧。”

说完排开人群，把灵魂出窍的曹闺塞进了她的屋里，自己回到原处：“大家有什么问题跟我说，我会记下来，转告师妹的。”

同门大喜：“哇！钟蘖你太好了！”

钟蘖谦虚：“没有没有。”

同门疑惑：“你记得住吗钟蘖？要不我去写下来？”

钟蘖自信：“那当然！我过耳不忘好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了一阵子，在钟蘖地保证下散了。院子里终于清静下来，吵闹声随着钟蘖的关门声，被隔在了外头。

“师兄……”曹闺揉着发红的耳朵，颤着声，慢吞吞挪出来，一脸的生无可恋，“我想回三法工坊了，这里好多人……”

她社恐太难了，刚才那群人一窝蜂涌上来，把她的腿都吓软了。

“戴行工坊弟子多，主要是去城外的两个铜矿和一个冶金的园子需要人手，目前可能要习惯一下。”钟蘖把刚才收集到的问题整理一下，和曹闺说，“其实大家说来都是一个问题，大家都好奇你在万象工坊镀铬的方法，你要是不想回答的话，我帮你回绝了他们。”

关于镀铬的方法，曹闺其实已经写过一篇小小的论文了，但是其中的内容还比较粗糙，她也有想要细化精修的打算：“没事儿，反正我也还要再写这篇论文，加深一下特种玻璃制造的部分。”

钟蘖曲起两只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写论文可以，熬夜和通宵是万万不能了，你现在身体还没痊愈的，我答应了你娘会好好照顾你的，多少得配合一下师兄？嗯？”

曹闺难得一次狗腿的为他倒茶：“多谢师兄，师兄辛苦了，师兄喝茶。”

钟蘖笑着喝了一口茶：“以后人多的地方，就跟紧我，不想和大家说话就不要说，师兄给你说。”

“嗯嗯！”曹闺握紧了手中的杯子，热茶暖暖的，特别贴心。

之后的这几天，曹闺一直呆在院子里，没有出去，早上起来和钟蘖练剑，等钟蘖跟着卿岳出门办事后，她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整理真空镀铬和特种玻璃的论文，晚上按时睡觉，规律的作息和适当的运动让她的状态越来越好，写论文时的效率也极高。

墨家的一个厨房里，一男一女，两个弟子在争夺一个食盒。

女弟子口齿伶俐，语速极快，要把那个男弟子怼到角落里去了：“前天是男弟子，昨天是男弟子，今天总得让让女弟子了吧？怎么说曹闺师妹也是女弟子，说不定跟我们比较聊得来。”

男弟子很快败下阵来，送了手：“让给你了，让给你了，不过你要记好我的问题，你一定要问！”

“知道啦！”女弟子满意的提着食盒，敲响了曹闺院子的门。

最近，大家得知曹闺正在写的论文，就是她们心心念念的真空镀铬技术和抗压特种玻璃。于是三餐都有热情的墨家弟子主动送来，因为来找曹闺可以看到许多相关文献内容，送餐成了没活的墨家弟子争抢的热门差事。

真空镀铬技术的论文曹闺写了整整一箱纸，整理的时候，别说是墨家其他的人，就是曹闺自己都惊呆了。

“师妹……你真让我们拿去看啊？”大家看着面前的书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时卿岳走了进来：“当然不能让你们拿去看。”

卿岳先生此话一出，弟子们怨声载道，十分不解：“先生……”

“这是原稿，还没有经过先生们的审核，得先通过曹闺的师父审核后，移交巨子堡，出了复件才能让你们看到。”卿岳说。

有的弟子笑了：“原来如此，这应该是我离论文审核最近的一次了。”

其他弟子：“我也是……”

“我也……”

当地主们兴致缺缺地散去后，曹闺追上去问卿岳：“卿先生，我能去煅金园做个东西吗？”

卿岳问：“你要做什么？”

曹闺把钟蘖在问渠巷口给她的盒子拿出来：“这是钟蘖师兄做的发条，我要做一个条盒轮把发条装配上去。”

“不如晚上钟蘖回来以后你和他说吧！”卿岳告诉她，“钟蘖现在每天都呆在那里，你们要做什么自己商量好，一切设备的使用和材料的拿取，按要求申请好就行。”

曹闺欣喜：“多谢先生。”

卿岳抬手道：“我先说明，你们在煅金园做出来的一切成果，都需要和戴行工坊共享。”

“没有问题。”

太阳落山前，钟蘖回到了院子，看到曹闺之后立马问她：“师妹，我听师傅说你要条盒轮了，是准备开始做机械外骨骼吗？”

“是啊，曹润的腿可不能再拖了。”曹闺愁眉苦脸道。

.

“卿岳先生。”一位武袍人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喊住要往煅金园去的卿岳。

他应声停下，一看，居然是铁马阁的人：“可是有什么任务？”

铁马阁的墨家弟子把包裹递给他：“这是钟蘖的东西，我给他带过来了，委托您交给他。”

“哦，好的。”卿岳接过来那个包裹，再一抬头，人已经消失了。

卿岳到了煅金园里，找了个弟子打听，往铁矿院去。

一座铁质的平台上，发条收拢失败了。

钟蘖倾身去看，恨不得手里拿个放大镜：“还长了？”

“这次好像是轴的问题。”曹闺眉头紧锁，上手拨了拨那被卡紧的发条。

“啪”的一声，柔软的金属条又弹开。

在曹闺制造出条盒轮后，钟蘖根据实际装配情况再次改造了发条的各项几何参数。

无数次的失败后，曹闺揉着额角，试图放松脑子：“轴还是粗了，我再磨细半厘试试吧？”

磨细半厘……钟蘖眼角抽搐一下：“那、那就试试吧。”

……

“钟蘖？”卿岳走近房间，把包裹给他，“你让铁马阁带来的东西？”

钟蘖眼睛一亮，把包裹直接给曹闺递过去：“噢！是机械外骨骼的书箱，师妹，你先看看。”

“机械外骨骼？”卿岳陷入沉思，“我好像在哪听过……”

钟蘖和曹闺对视一眼，钟蘖先声明：“不是我，这个东西要实现很困难，而且是师妹的私事，我没和别人说。”

曹闺：“我和我师父说过。”

卿岳也摇头否认：“不是在墨家听说的。”

“不是墨家的人，”曹闺回忆着善元县的地图，按区域一个一个排除，最后锁定了摆骨方，“我和周大夫说过，他好像也南下了，难倒是他说的？”

钟蘖看着卿岳，等他发话。

卿岳想起了一点：“好像是个大夫……等等，他还给了工坊一些图，我去给你们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