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先生大概平日里被人捧得过高,从来没被地位低下的商人怼过,气得身体发抖,直接退后两步,摇晃几下才站稳。

“老娘读商契的时候,你怕不是还在背科举套路呢。”谈三俪拍拍袖子,走向侧门,胳膊朝门一指,“请回吧,既然书院站了边,那就不要怪我们谈家出手之前不打招呼。”

曹闺坐在曹润身边,听着外面的动静,结合弟弟包扎好的下巴,和郁闷可怜的小眼神,半猜半问:“你在学院被欺负了?”

“嗯。”曹润狠狠地点头,委屈地和姐姐诉苦,“他们抢我的拐杖,还把我撞倒了……”

欺负残疾同学,这不是校园暴力又是什么?曹闺冷下脸:“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曹润点头:“我们是一个课堂的同窗,他们上学的时间比我久,比我大两岁。”

“你们先生不管他们欺负同学吗?”虽然曹闺不指望外头那个明显拉偏架的老东西出来主持公道,但那么大、那么有名声的一个书院,总不能所有的老师都拉偏架吧?

“他们不怕的,和我说家里的长辈都在城里当官,书院的先生都怕他们的爹和爷爷,他们欺负过很多同学了。”曹润描述的时候,白白嫩嫩带着伤的脸上,摆出一个很恐怖很认真,但是在曹闺看来很滑稽的表情,他还没说完,“我听我同窗说,以前有个年轻的先生想要管教他们,结果第二天就不在书院里了。”

这何其恐怖!

曹闺:……

她是不怕,也不会真的相信,会什么官的权利大到书院里所有的先生,都出于忌惮,包庇他的孩子。

“傻孩子,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曹闺怜爱地抚摸他的脑袋,“他家里人的官再大,能大得过县令大人?大得过太守大人?”

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件事,县令大人没有孩子,太守大人是个单身汉。

曹润呆呆地坐在床上,他幼小的三观迎来了第一次重塑:“他们骗我的?”

他长那么大,身边都是家人,医馆的大夫,再多接触的就是三法工坊的墨家弟子,无一例外都是年长于他,并且品行端正的人。

曹闺起身往外走,见谈三俪正极为客气地把那个姓陈的“请”出去,陈先生还在为自己挽尊:“夫人不敬长者,想必抚养令公子时也是这样言传身教!”

她听不下去了,上前对姓陈的说:“陈先生是代表自己来的,代表书院来的?陈先生自己倚老卖老,又不许我弟弟以小卖小,儒门也是这样言传身教,代代相传?晏子所见之‘浩居而自顺者’,就是先生这样的人吧?我知道的不多,这都是在《墨子》里看到的。”

带上了“儒门”二字,那就不是简单的市井矛盾了,这女孩儿又是墨家人,传出去必定会放大成学派斗争,这次的事件绝对不能摆到台面上论,姓陈的可负不起这个责任,他恐吓道:“黄口小儿!夫人果然好教养,小姑娘读了几句《墨子》,就敢挑起儒墨矛盾!也不反省一下,问问自己够不够格?”

“曹姑娘够不够格是墨家的事,但是你陈算,我张靖之说不够格就不够格。”张靖之从布帘后走出来,身边还站着面色不善的侯纯阳。

吵闹声消停,风声也听不见了。

陈算心里一咯噔,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他现在呼气也不是,吸气也不是,后背直冒冷汗,什么辩驳都说不出来,

曹闺暗道可惜,本想借张靖之和侯纯阳杀杀陈算的威风,没想到当事人会挑着这个时候敢上来亲自出手,她和谈三俪齐齐挑眉。

在绝对的权威面前,陈算坦白了一切。

欺负曹润的那几个孩子里,带头的孩子是县主簿蔡文的幼子,蔡文每年都会给他很多好处,让他在书院里多多“照拂”自家的孩子。

陈算五十四岁中举,今年六十三,书院则分配他主管启蒙院,未考得童生且年龄在十四岁以下的学生都在这个院,孩童打闹多是些幼稚的小事,日子久了,只要陈算不上报,张靖之都不多过问。

尤其是今年,贡院出了曹治远的事,张靖之更是没顾得上其它方面。

老翰林极为自责:“我的疏忽啊。”

侯纯阳背手审视身形不禁佝偻的陈算,语气跟这个冬天一样冰冷:“该整顿了,无论是书院,还是衙门。”

说完,他借口告辞,侯纯阳是一个行动力很强旱的人,修水利、减赋税、铲除胡途放在县里的钉子……都是说干就干,而且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现在离开,应该是要在第一时间内拿下县主簿蔡文。

“我不要去读书了……”曹润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现在最排斥的,就是关于问渠书院的所有,包括这位德高望重的老院首。

谈三俪进屋,给曹闺使眼色:“你去送送张院首。”

侧门外,张靖之向她辞别,走出两步后又转身回望,商量中带着一丝请求:“我能再看看这把剑吗?”

曹闺将黑鞘剑从腰间解下,递给他。

黑鞘修长,它就像一位沉默冷酷的黑衣侠客,张靖之陶醉般喃喃自语:“我总觉得,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它了,多谢姑娘。”

收回剑,曹闺又听张靖之问她:“你当真不好奇这把剑的故事吗?”

曹闺低头重新扣好剑鞘锁,才抬头回应:“与其道听途说,不如直接去问当事人。”

“当事人……”张靖之低笑,又问曹闺,“你弟弟不想上学,你……算了,差点忘了你是墨家人了。”

是啊,她已经被三法技术学院录取了,成绩不错,不想转学,更不想转专业。

回到家,曹闺感觉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拐杖被人丢在了地上,现场十分狼狈。

“这书你读也得读,不读也得读。”谈三俪见女儿回来,也没耐心再跟曹润聊下去,“你们姐弟两个说吧,我去做饭了。”

北风呼呼地刮,曹闺走近,看着弟弟的腿:“现在怎么样?”

“它又不听使唤了……”曹润抽泣两声,揉揉眼睛,跟曹闺撒娇,“姐姐,我不想去读书。”

现在安慰会有用吗?曹闺也不知道,弟弟已经十岁,会偷偷雕刻父亲的人偶纪念,他开始学会隐藏内心的想法。

“不读书做什么?”曹闺顺着他的话问。

“我想和你一样,我可以去工坊当学徒吗?”曹润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曹闺摇摇头,抬起自己的左臂:“工坊很危险,我的胳膊刚好,你行动不便,还是读书吧,安全。”

曹润又开始哭起来,眼角耷拉,模样委屈巴巴的:“读书也不安全。”

“刚才娘跟你说了什么?”曹闺反问。

曹润:“她说,我不能呆在家里一辈子,否则,没有腿的人都比我活得久。”

“是啊,工坊可比书院凶险多了。”曹闺说,“上个月来了一个想欺负我师姐的流氓,那可比读书人粗鲁多了,人家让你一双手,一双脚,屁股一撅,你就倒了。”

曹润:“……”姐姐把他说的好不堪啊,可事实确实如此。

比起弟弟读书还是不读书的问题,曹闺更在意的是他的腿能不能好。

呼唤出齿轮轮,点进【账簿】,她进入【完美无缺】中寻找治疗腿疾的方法。

和人体有关的医疗,符合曹润这种情况的道具不多,挑来挑去,最可靠的是最贵的那个选项。

【人体外骨骼原理图*腿部】小齿轮x1000

外骨骼助行器,这对曹闺来说,不仅是触及到知识盲区那么简单,这都跨专业了,她可从没接触过医疗机械,对人体的构造仅限于关节与连杆机构的联系……的考题。

好贵。

太贵了!

她现在连100个小齿轮都没有,如果问问摆骨方医馆的周大夫,会不会算是一条捷径?可是,如果周大夫会的话,曹润的腿也不会拖到这个时候了。

曹润一直盯着完全陷入沉思的姐姐,越来越慌:她不说话了,是不是也嫌弃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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