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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语的故事把梁文修遮遮掩掩的面具彻底撕碎。

茗语道:“后来他说见到了个长生不老的大人物,他起了心思,说既然那人可以长生,那又有何不可?自那之后他就变了,开始四处寻丹问药,追寻永生,不想还真被他找到了个怪法子。”

便是夺舍。

只要灵魂不死,他便长久地活着。

夺舍之法算得上极为阴毒的法门,向来为人不齿,只是既然曾有人用,便会在世间留下蛛丝马迹,被梁文修找到也是有可能。

他口中长生不老的大人物,想来就是江景止。

茗语觉得此法过于阴毒,始终不愿尝试,后来梁文修将她打晕强行施展,她也是个有骨气的,不愿如此过街老鼠一般活着,便自行了断了。

初时梁文修只觉她早晚会接受,后来每世他都会找来。

梁文修手中握了个怨女,每次寻来都会将她的记忆恢复,那时茗语已觉得他陌生,好似曾经与她恩爱无比的丈夫另有其人。

直到某一次,他寻来时她已嫁做人妇,他这才露了疯狂模样。

梁文修认定她这是种背叛,此后但凡被他找到,都会对茗语折磨一番。

这一世对她的魂魄下手,想来也是要让她生生世世为怨气所扰,不再有来生。

梁文修对这二人的情感纠葛并不感兴趣,只问道:“你可知他还有把古怪匕首?”

“有的。”

显然那匕首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江景止一提她便立刻点了头。

梁文修做事从不避着她,他说那个大人物拜托了师父做把古怪的剑,他记下了纹样,又偷了些大人物给的材料,混着泥土做了把类似的匕首。

之后他发现,这匕首有着惊人的威力,有它相助,他长生的计划更加顺利。

江景止没说话。

难怪那匕首威力惊人,原不仅是异兽的缘故,梁文修还偷了些息壤。

梁文修的恶念居然是因他而起。

倒也不是他要把责任往身上揽,只是梁文修此人,不除不快。

江景止问道:“你可知他现下在何处。”

茗语摇摇头:“他把我锁进这鼓里便离开了,我也并不知他去处。”

她露了丝苦笑“此时不比从前,他又怎会事事都与我说呢。”

这倒是,江景止有此一问也只是顺便,也没盼着她真能给出什么答案。

见几人的谈话告一段落,无妄出声问道:“圣上十分挂念您,不知皇后娘娘是否愿意同小僧回去?”

提到皇上,茗语的神情恍惚一瞬。

太多记忆在她脑中盘旋,一时间忘却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无妄耐心地等待答复,却见她释然一笑:“不必了,便同皇上说,我已魂飞魄散吧。”

虽她念着皇帝的情谊,然她这么多世的苦难实再难为外人道,她实在再难面对陛下。

无妄皱眉,问道:“皇后娘娘有何打算?”

茗语抬头看了看天。

这时阳光正好,她被这太阳晒得身上刺痛,却颇为享受地闭上了眼。

只听她道:“我不愿再轮回了。”

几人沉默一瞬。

芷夭还想再劝:“可是……”

话一开口便被茗语笑着打断了。

“人生太苦,我不想再继续了。”

她这话说得平静,没有丝毫怨怼,几人都明白,她是彻底下定决心了。

言歌想了想,还是开口:“梁文修不会再活太久,你若……”

说到一半,再看茗语的神情,她便知道不必再多言。

江景止掏出拘灵符。

“这毕竟不是小事,便先委屈娘娘在这符里待上一阵再做决定。”

名优施了个礼:“有劳。”

那人皮鼓被江景止封上,现下起不了任何作用,雾气一闪,茗语就被收进了符中。

天气晴朗,日光正好,几人心中却说不出的烦闷。

言歌打起精神,指着人皮鼓笑道:“主人,这鼓倒是难得一见,你要不要留着。”

她这话自然是玩笑,江景止闻言瞧了那人皮鼓一眼,只觉碍眼,动动手指的功夫,便不知从哪里来了火苗,那鼓在倏然增大的火势中余下一丝残灰。

处理了碍眼的东西,江景止这才觉得舒畅不少。

他看向池底。

“这处怎么说?”

无妄对着池塘念了句佛号,接口道:“这藏污纳垢的地方小僧自会禀明陛下,皇后娘娘香消玉殒在此,想来陛下亦有定夺。”

说罢他一挥佛珠,满园怨气彻底清空。

事情告一段落,几人离开此处。

芷夭似有心事,跟几人告别后不知飞去了哪里。

不过她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性子,言歌心道,芷夭早晚会来同她讲的。

无妄看着芷夭离去的方向发了会儿呆,被江景止一叫才回了神。

“怎么,人家不跟着你飞前飞后了不习惯?”

无妄没理这茬,只是拍拍江景止的肩膀:“姑且别说我,是兄弟才提醒你,有时候人自私一些不是什么坏事。”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江景止也肉眼可见愣了一下,无妄见状笑笑,也不戳破,行了个礼:“小僧便先走一步了。”

说罢便离去了。

江景止二人回了客栈,言歌问道:“主人,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梁文修这人必须除掉,只是去哪里寻他倒是个问题。

江景止思忖片刻:“他的行踪还需从长计议……”

现下另有要事。

他说着停了话语,言歌不知他是何意,趴在桌上眼巴巴地等着。

江景止确有迟疑。

无妄明里暗里表明叫他把抽了一魄的事情告知言歌,只是……

言歌见他迟疑,也知他有事要说,这会儿收了玩笑的心思,正襟危坐起来。

虽迟疑,但江景止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了。

他从将她救下讲起,又说了那她在玉石剑中浑噩的百年,他趁机给她补了一魄。

言歌全程没有言语,沉默地听着。

江景止不知她是个什么心思,也没有说话。

他又觉有些好笑,本就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不知为何,此刻讲起来竟还有丝心虚感。

他这段话言歌惊讶,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江景止日渐虚弱是她看在眼里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事与她有关。

无声的沉默中,江景止难得有了些惴惴不安的感觉。

甚至他也在怀疑,这样做是否是做错了?

言歌也没叫他等太久,一阵沉默后问:“若继续这样下去,主人你是否就会魂飞魄散?”

江景止斟酌着点点头。

他毕竟与寻常魂魄不同,旁人或许成了鬼魅还有转世的机会,但他身为鬼仙,早就把魂魄修成与肉身无异,肉身又哪能入轮回。

言歌问:“那解救之法可有?”

江景止又是点头。

实则他选择现今将事情说出来,也是因为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缺魂自要补魂,解救之法便是以旁人魂魄修补自身,只是他身份特殊,若强行夺取恐遭反噬。

言歌听了将视线转向了江景止的包裹。

封着茗语的拘灵符便在那处。

这便是江景止的转机,江景止也是这时才想起来,无妄为何会同他说那样一句话。

无妄是叫他活下去。

只是于理可行,于情却难以过去那关。

言歌见他不语,也知道虽有破解之法,但他心里纠结。

江景止并没有多想活下去。

她吐出口气,笑笑:“罢了。”

言歌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若你能活,那我就跟着你这么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若是不能……”

她说着停了一下,像在斟酌措辞:“总归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你什么时候身陨,我便也跟着消散,茫茫天地,你我二人作伴,也不至于孤单。”

江景止彻底愣住。

他好似没听懂这短短一句话的意思,千百年间,他从未像如今这样不知所措。

言歌这意思,竟是要与他同生共死。

言歌说完,好似也不觉自己说了什么让人吃惊的话,一副懒散模样瘫在椅子上,只是紧攥的双手露出了些许不平静。

她又能如何。

江景止的决定她向来不干涉,她能决定的也只有自己的态度。

相伴百余年,她又怎会完全不知道江景止的想法,他虽没上一任鬼仙活得久,这千百年间却也对这人间失了兴趣。

若不是因为她,怕是这人间他都懒得踏足。

不过正如她方才所说,若是世间没了江景止,那她也不必独活。

于言歌而言,世间本就没什么可留恋,她没有放不下的亲人,也没有难割舍的情谊,不过是个江景止还稍有些兴趣,若是没了这么个人,那她活过千万载又有何用。

江景止半天没有回音。

他早先和无妄夸下海口,肆意揣测,他说若是有朝一日他江景止于天地间消逝,言歌虽不适应却总会走出来。

他还卑劣地期望过言歌为他难过的时间可以稍微长一点。

江景止闭了闭眼,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笑里都是嘲讽,是嘲笑自己大言不惭说了些什么空话。

他何曾了解过言歌。

这一刻,江景止忽然生出无边无际的愧疚出来。

为一开始的隐瞒,为后来的揣测。

这愧疚中又含着漫天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这股心思推着他站到了言歌身前,推着他将言歌拉起,最后推着他将言歌紧紧抱入怀中。

他从前不想死,却也没那么想活。

是言歌的出现,才让他发觉或许这世间也还不算糟。

江景止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怀里抱着的竟是他继续这漫长生命的唯一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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