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实在小的可怜,言歌小心翼翼地把大门推开,丝毫不敢用力,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本就不结实大门推个散架,到时赔偿不说,还要被主人笑话。
二人迈进门,入眼倒没在门外看的那般不堪,院子虽小却打理的井井有条,靠着围墙有棵大槐树,槐树底下是个石桌石凳,上面不见灰尘,想来付起时常在这儿晒太阳。
言歌眉头紧皱。
槐树属阴,寻常家里为了避讳都离得远远的,像这样直接种在院子里实属反常。
正想说点什么,房门开了。
是逐青。
言歌发觉只要不在付起身前,逐青永远都脊背绷直,神情严肃。
是个对周遭戒备的模样。
见到来人,逐青眉头略松,连忙迎出来。
“江公子,言姑娘。”
二人受了礼,逐青引他们进门的时候言歌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遮天蔽日的大槐树。
屋内摆设整齐,气味儿却说不上好,付起久居于此,空气中难免沾了他身上的将死之气。
付起躺在床上不知生死,言歌有些惊异,看得出来他是大限将至,昨日尚吊着一口气去了客栈,今日就昏迷不醒了。
“今日一早我家主人就如此了,不能起身还望贵客见谅。”
逐青在一旁告罪,江景止没理。
言歌品了品觉得滋味儿不对,她家主人尊贵不假,却自诩谦谦君子,像这样两次三番将人晾在一边,着实不似他平日行径。
她留了心思,再看逐青就谨慎了许多。
这一看倒真叫她看出些端倪,照理说对着付起如此不离不弃,付起在他心中应是有不同寻常的地位,然而此刻付起昏迷,逐青在一旁虽说恭敬,却并不见多少担忧。
着实古怪。
那边江景止翻了翻付起的眼皮,又把了把脉,思忖片刻,从腰间夹出一张符咒。
“烧了兑水喂他服下。”
逐青接过去,不一会儿端了杯子回来,江景止侧身,好方便他把符水喂给付起。
言歌偷偷伸长脖子看了看,化在水里的符确实是江景止给出去的。
她与江景止对视一眼,江景止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言歌知道他是有心让她历练,然而看着他这副样子还是牙根痒痒。
那边逐青将付起的牙关捏开,小心翼翼地将整杯水一滴不落地灌了进去,不一会儿,付起剧烈地咳嗽起来,最后竟吐出口黑血。
这血一出,付起青白的脸色竟隐隐好转,只是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言歌偷偷扯了扯江景止的衣袖,江景止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她等得有些无聊,对着屋外偏了偏头,江景止了然,二人就到了院子。
逐青大概也是有些紧张,只顾着盯着付起的脸色,连二位贵客出了门都不晓得。
到了屋外,言歌伸个懒腰,不知是不是屋里太憋闷,乍一出来觉得院外的空气如此让人舒适。
她掏出帕子,先去把槐树下的石桌石凳擦了个干净,这才狗腿地招呼江景止。
“主人,来这儿坐!”
江景止没忍住弹了她的额头。
“嘶!”
言歌捂住额头痛地龇牙咧嘴,形象全无。
江景止见状却高兴了,趁着她防备不当又是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言歌愤怒了。
“江景止!”
怕屋里的逐青听到,她只能低着声音怒吼出声。
江景止没忍住笑了出来,“再做出这副奴颜媚骨的样子,看主人怎么教训你。”
言歌捂着脑袋想骂又不敢骂,只能磨了磨牙把这笔账先记下。
等着吧,总有一天她会一雪前耻!
玩闹的心思姑且放下,言歌仔仔细细打量起这诡异的大槐树。
这槐树极为茂盛,叶子是要滴出来的墨绿,树叶深处开了几串白花。
言歌眯了眯眼,仔细辨认。
这样一看,见多识广如言歌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白花,赫然是几个人脸的模样!
她悚然回头看向江景止。
江景止见她发现了端倪,微微点了点头。
言歌咽了口口水,平复一下骤然被惊吓仿佛还在跳动的心脏,再一次确认,“我没看错吧?”
江景止挑挑眉:“寻常吃厉鬼那个势头那里去了?怎么被几个人面吓成这副模样。”
言歌后退几步。
“那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吃厉鬼就像吃饭一样,谁会害怕吃饭呢?这人脸却诡异又恶心,直教人头皮发麻。
“槐树通鬼,阴气极重,找对了方法,有那不怕死的也会利用它做些不光彩的事。”
言歌本就聪慧,方才不过是突然惊吓回不过神,现下江景止稍一提点,她的脑中便有了想法。
“那里面圈着的是阴魂?”
江景止点头。
上好的槐树是极难得的养魂材料,对于游魂有非常大的吸引,然而普通槐树却并不会把阴魂困在其中,这院中的怕是另有蹊跷。
言歌有些吃惊。
怨气现形不是那么轻易的事,若只困了一两个误入的幽魂,那这槐树定不会有什么变化,现下人面浮现,要么是以量取胜,困了成百上千的魂魄,要么是以质取胜,里面的东西不多,却都是极阴极恶之物。
“不对啊。”
言歌想想觉得怪异。
“这么个东西在这里,我们怎么现在才发觉?”
这样浓重的阴气在此,没道理一丝都没外泄。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个厉害的家伙帮忙遮掩。
“莫非是那臭鱼……?”想了想又摇摇头自我否决。
“不对,那鱼是个直肠子,搞不来这些弯弯绕绕,能想到给那长-枪下手脚已经是极限了。”
多年的老对手,彼此都太过了解,但也正是如此才险些着了道。
言歌正想再问,房子却传来动静。
逐青唤住他们,付起醒了。
付起依旧是那副模样瘫在床板,双眼虽无神但好歹是睁开了。
言歌一打眼就知道这是主人用符纸强吊了一口气回来,符纸功效过了,他还是难逃一死。
江景止就直白地多,也不管他这口气吊没吊上来,直接开口。
“院内那棵大槐树是谁栽的?”
“那棵树……当初我家财散尽……只有这院最为便宜,那树来时,来时便有了。”
付起也知这是他仅有的机会,尽管连呼吸都困难,还是努力答话。
“那卖家可还在?”
言歌问道。
见付起实在答得艰难,答话的换成了逐青。
“卖家急着要搬去别处才便宜脱手,现在在哪儿,无从得知。”
言歌听罢笑了起来。
“贱卖的原因怕不是急着搬家吧。”
逐青听完毫不惊讶,点了点头。
“还有便是院内有槐树,不详。只是我们实在没有银钱,只能如此。”
言歌几乎确定逐青此人有问题,然而他如此坦然,反让言歌无从下手。
她干脆也破罐子破摔。
“那你可知道那槐树里困着恶鬼?”
言歌本做好了他搪塞的准备,可没想到,逐青竟缓缓点了头。
“那是我设下的阵法。”
“……”
这下换言歌无言了。
就这样?
她难得一脸呆样,一旁的江景止险些维持不住自己仙风道骨的模样笑出声来。
他虽没出声,言歌也感觉到了,碍于在旁人面前,只能暗暗瞪了他一眼。
江景止目不斜视,假装没看到。
濒死的付起却没这么淡定了,他随时要断气一般喘着粗气,缓慢且震惊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恶……鬼……?”
言歌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若不是那槐树阴气如此浓重,你本可以再拖上几年,或许还有救,现下嘛……”
她话音拉的长,江景止却没这顾忌。
“没救了,等死吧。”
这话一出,付起的眼睛本被耷拉的眼皮盖着,现在蓦地睁大,倒显出一种骇人的气势。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枯瘦的手死死拉住了逐青的衣角。
“你……你……”
他自然是拽不动逐青,但逐青却顺势冲着江景止跪下。
“我也是受人蒙蔽,有人告诉我这是救主人的办法。”
言歌觉得他的脸多半是坏掉了,连说这么紧张的过往都是没有多余的表情。
逐青口中,他是付起捡回来的孤儿,虽是下人却这么多年吃穿不愁,他心怀感恩,因此付家落魄了他依旧不离不弃。
付起的衰老来的太过迅速,很快就几乎丧失了全部行动能力,只能靠逐青在外打零工,加上曾经的一些积蓄,两人才不至于被饿死。
二人搬来这里后,某日逐青被拦在巷口,那人告诉他付起这是早年欠的因果现在反噬,只有一个法子能救。
以魂养人。
只要将魂魄炼化,再用以药引,便能达到起死回生的效果。
他院中的槐树就是再好不过的炼化媒介。
“然后你就信了?”
言歌问。
逐青摇摇头,他自是不会如此轻易就信这种荒诞的事情。
那人见逐青不信,也不强求,只给了他一个小瓷瓶。
“牛泪开目,你若不信,滴两滴在眼睛,晚间自见分晓。”
逐青思忖,他实在没有什么能被惦记的,那人着实没有害他的必要,当晚付起睡下,他就滴了牛泪,眼部最初的刺-激过后,他眨了眨眼,感觉眼前多了些什么东西,那感觉朦朦胧胧,并不真切,适应之后,他看屋内并无变化。
“看外面。”
“!!”
逐青骇然,白日遇见的那人竟不声不响地进了房门!
他张嘴要嚷,那人却及时止住。
“嘘——看看再说也不迟。”
逐青意识到,他要伤他轻而易举,因此也不再反抗,顺着他的意打开房门。
门一开,院中景象一览无余。
逐青瞪大双眼,他此生未见过这般景象,一个个明显不似活人的幽魂游荡在院中,以槐树为中心绕着圈子。
逐青很难说服自己这场面是正常现象,他屏住呼吸不敢喘大气,唯恐惊扰了这一院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