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舒窈并没有向宫外递消息。这是她近日的言行，全都记下来了。”

一个面容普通，丢人群里绝对不显眼的老妪跪在太后跟前，她手里拿着厚厚一叠写满了字的纸。

太后翻看了一会儿,勾唇：“果然是十二郎教出来的，十分忠心了。”

老妪没接话，恭谨的垂头等候吩咐。

“去请皇后过来。”

那日，宫里一番风起云涌，且不说多少美人差点咬碎了牙，就连皇后也差点让指甲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然而即便是再不愿，太后吩咐下来的事，她们不能，也不敢违抗。

舒窈接到太后的传话后，整个人都懵了，她本想奔到前殿去问问太后为何不要她了,但是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顺着门廊木柱滑坐在地上，垂头低泣。

“舒窈。”有人在她身边坐下来，递给她一张素色手巾，“别哭了,太后让你去也是因为你足够好。”

“我不想去，我只想陪着太后。”

“傻啊，太后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官家,你伺候好官家就是在伺候太后。”她伸手撩起舒窈垂落的发丝，“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嫉妒你能一步登天。”

“我宁愿不要。我本来就是最卑贱的萍草，谢郎君大仁，予了我姓氏，还让人教我很多，送我入宫，说如果我想要获得真正的平静，就好好的伺候太后。我一直很听话的，太后也说了不会不要我的，为什么还要我去伺候官家？”

褚如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舒窈如此单纯真能完成太后的心愿？她就没想过如果得到了官家的宠爱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啊！

不过不管她愿不愿意，太后既然已经开口了，那就一定得照着办，没看皇后都只能掐着手指答应下来吗？

谢琊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准备带着二十三娘返回永嘉。他那边还有一些好友要聚一聚，还有杨四郎的生意已经有起色了，他打算跟着杨四郎家的船沿着海岸走一圈，为以后可能有的远航打下基础。

再有一个，历史上在352年发生的冉闵牺牲的事情在几年后的现在出现了些许苗头。谢琊观形势不太好，纵然现在晋军已经进入北方囤兵，但是冉闵所带的兵离前燕太近，而中间地带也被前燕所钳制，如果晋军补给不能及时到达，很可能历史的悲剧会再度发生。

谢琊不敢说自己是圣人，但是明知事关几十万百姓的生命而无动于衷的话，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早在年前他就听大兄和谢玄大将军说过前燕有异动，很可能是这几年休养生息得差不多了，打算南下跟晋军交战，将北方那大片的沃土收入囊中。

范阳卢氏所在的地方虽然不是前线阵地，但也不太安全。谢琊早早让人带信给他阿姐，让他们往海边迁徙，如果真的打起来，他可以从海路过去接应，将他们带回永嘉。

“你说什么？舒窈成了官家赐封的夫人？”谢琊都愣住了。倒不是说他觉得以舒窈女伎出身成为皇帝的妃子有多不可思议，而是他觉得以舒窈的智慧，怎么可能去跟官家扯上关系？她没有母家，身上又是打着他谢家的烙印，但凡有一点忌惮的，都会避免这件事的发生。

“是太后向官家提起，官家没有拒绝。因为太后说舒窈没有娘家，便让她一个无后的娘家远方兄弟将舒窈收做了义女，现在怕是已经上了族谱了。”黄娘子的消息灵通，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直接赶过来找二十三娘了，也是给谢琊提个醒，让他不会太被动。

谢琊急急转身往门口走，走到月门处却停下了脚步，以拳抵住额头，人晃悠了一下。布生吓得不轻，赶紧过来扶住他，连二十三娘也吓了一跳，顾不得失礼，扶住谢琊另一边手臂，拉着他坐下。

“郎君，你别着急，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其实二十三娘根本不太明白这里面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听人说了那舒窈是谢琊献给太后的，便以为舒窈曾经是郎君的人，这会儿变成官家的夫人了，他心理上接受不了。

谢琊根本不是因为这事而着急，他只是想着舒窈的上位会不会让人以为他谢家要做什么大动作了，正好又是在北地的战事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候，任何一个举动都可能引起无法料知的后果。

“布生，去备车，我要去南康公主府一趟。”

这事儿必须得马上弄清楚。宫里的事情只有宫里的人才知道，他不可能这会儿追进宫去，只能想办法从南康公主那里打听消息了。

正想着起身出门，就听守门的小仆来报，南康公主府的马车过来接谢琊过府，说是南康公主得了一盒奇香，想要让谢琊给品一品。

南康公主没让二十三娘过去，她自然也不好强行跟随，只能眼含担忧的目送谢琊伤了马车。

“我料想你就坐不住的。”到了南康公主府上，却发现公主和李夫人正在对弈，见到谢琊来了，她招手让他过去接着跟李夫人对局，自己则斜靠在软枕上，让婢女给她按头。

“公主怎么又头痛了？”谢琊蹙眉，“前次二十三娘给公主配的药可是没有效果？不然重配如何？”

“别别别，那药很好。只是这两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去宫中陪着太后住了一晚，今日回来有些疲了。”

对谢琊，南康公主真的跟个老母亲似的，当成自己儿子的疼了。

“公主怕你担心得吃不下睡不香，这不，刚回府就着急忙慌的让人请你来了。”

李夫人掩口笑：“看样子公主不说明白，我们十二郎是没有心思跟阿妹对局的，让人撤了吧。”李夫人起身，接替了婢女的动作，让南康公主枕在自己腿上，轻柔的给她按揉。

以前看到两人这样，谢琊还觉得有几分不自在，现在完全没感觉了，还特别自然的去换了线香，并打开香炉上悬着的铜球，将熏香精油滴入一滴，再合上，以香炉内的温度使其挥发。

这种一干一湿产生的香气本质上就有不同，合在一起后，反而有种让人上瘾的吸引力，是李夫人试验了无数次才挑选出来的配方。

“舒窈被赐封夫人，是太后想要让她给官家生个皇子。”

南康公主没有吊谢琊太久，等到摒退了伺候的下人，公主直接就把太后的打算说了个清楚明白。

之前太后试探舒窈，是害怕舒窈心里还念着谢琊，到底谢琊是世家公子，家族地位比起司马家只强不弱。原本没这么着急的，正是因为很可能要开战了，太后找人占卜，结果是吉凶参半，便有些惶恐不安，夜不能寐。

“官家到现在还没有留下子嗣，虽有几位公主，可惜无能承袭大统的儿子。皇后进宫三四年都没有消息传出，太后已经等不及了。她让宫中医女给舒窈诊过脉，说她身体康健，很有可能怀上皇子。”

谢琊半垂着头，规规矩矩的跪坐在阶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十二郎，我知你不愿意让舒窈牵扯进来。但是你要知道，一旦进宫之后，舒窈的将来再不是你能掌控的了，她能被赐封夫人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否则以她的出身，便是直接怀上了也难以挣到名分，除非诞下皇子。你明白吗？”

谢琊当然明白。其实在最初的时候，他送舒窈进宫的目的也很类似，他一直觉得司马家的基因肯定有问题，而且还老喜欢在那几家里面选女人，这三代五代的下来，纵然不是近亲也差不太多了。纵观司马家族的历史就能发现，嫡子中就没几个身体好的，能活到四十岁的都屈指可数。哪怕这时候的人普遍寿命很短，司马家也短处新高度了。

改善基因才是司马家繁衍下去的最正确的手段，但是这又跟族内婚的潜规则相悖，是以，谢琊当年才有那么一手准备。

但是，准备是准备，他也没想到事到临头了他心里突然就过不去这个坎了，就好像自己亲手把一个好女孩子推进了火坑。

他当然相信官家不会故意去为难舒窈，到底他跟官家的关系还不错。可是，舒窈在后宫最大的威胁并非官家，而是来自后宫里最尊贵的几个女人。只要稍微疏忽一点，“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南康公主也想到这点，她让谢琊放心，说这事儿她跟太后都想到了，贴身照顾舒窈的是褚家的家生女婢，用的人手也是太后从自己宫殿里划过去的，虽然不可能不让皇后插手，但是太后的态度表明得很清楚，只要还长点脑子就不敢直接对舒窈动手。

“你得相信一个人女人的韧劲，舒窈不傻，她能保护好自己。”南康公主安慰了谢琊一番后，说自己要休息了，让谢琊自个儿回去。

出了公主府，谢琊突然觉得整个人很空落落的，也不上车了，就这么顺着青山下的河流往家走，布生让车夫赶着车缀在后面，他则紧紧跟着郎君，时刻帮他主意周围的情况。

“布生，你说，你家郎君我是不是个伪君子？”

“啊？谁说的？仆，仆去揍他！”布生脸都气红了，“郎君慈悲心肠，对我们这些人别提多好了，家里的下人，农庄的佃农和雇工，谁不说郎君是仙人转世，还有人在家里给郎君立长生牌位的呢，怎么可以这么污蔑郎君？”

布生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双手捏拳，毫不怀疑如果说谢琊是伪君子的人站在他面前，他肯定二话不说扑过去跟人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