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隐忍着怒气不发的官家,谢琊觉得自己有必要兼任一下心理老师,毕竟气多伤肝,肝乃五行之一,有伤必然带累其他,久而久之身体自然不可能会好。也不知道历史上的官家是不是被自己给气死的!

“先不说洛阳的地理位置,就说它代表的东西,官家觉得那些人会眼睁睁看着你将洛阳收回而无动于衷?”

“自然不会。”官家很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谢琊说的有道理。

“既然洛阳是必争之地,那么我晋军远线作战跟他们相比较,可有优势?”

“……无。”这个字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看着官家手指都掐得泛白了,谢琊于心不忍。

“官家,你还年轻,我也还年轻,我们还有时间和机会去一步一步的筹划,只要……只要你有信心,我们一定会收复洛阳的。”

谢琊原本是想说只要他能活下去,但是话都要出口了,却惊觉这话不能说啊,说出来要死人的!只得转了个弯,说了一番励志的话语。

“真的能收复?”

“一定能,不过不能急,我们得慢慢来,一步一步的稳扎稳打。官家已经做得很好了,看,我们不是把鲁地也收复了大半了吗?桓家主虽然跋扈,但是不可否认他在军事上阵的很厉害,西线现在也挺进许多,只要我们能先将收复回来的疆域稳固好,就能从当地抽调粮食和兵力了。”

其实官家不是不知道,但是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紧迫感,总觉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谢琊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可以通过官家不自觉的焦虑发现他的状态很不正常。

“官家,很久没听琊弹琴了吧,我新学了一曲,弹给你听?”

“好。”官家努力放松自己,在谢琊面前不需要太过伪装,他可以暂时松懈一下,可以偶尔透露一下自己的脆弱和无力。

“我给你弹琴,让宋芳给你按一按头好吗?”

宋芳是官家身边的小内侍,专门负责他起居的,很清秀的一孩子,不喜欢说话,做事轻手轻脚又快速,总能提供最恰到好处的伺候。

官家点头,斜倚着靠垫。宋芳跪坐在官家身后,轻手轻脚的给他按摩。谢琊则燃了一支香,开始弹琴。

琴声如水,叮叮淙淙的,很好的抚慰了官家的焦虑,在宋芳的按摩下,他陷入了沉睡。

谢琊琴声未停,宋芳也不敢停,只将动作又放轻了些许。

直到一个时辰左右,官家突然自梦中醒来,睁眼就看到还在弹琴的谢琊。

“十二郎?十二郎!”

“怎么了?官家入梦了?”

谢琊停下抚琴的手,不着痕迹的甩了一下手指。连续弹了两个小时,他的手指已经快要破皮了。

“我,我做梦了。”官家的表情很茫然,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

谢琊用眼神示意宋芳出去守在门口,不许人随意靠近。

“官家可愿意跟琊说一说梦见了什么吗?”

“我梦见……”官家张了张嘴,突然抿紧,闭眼靠在软垫上,眼角一颗泪珠滚下。

“怎么了?”谢琊这下真的有点着急了,能让一向倔强的官家当着他的面流泪,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梦见我死了。”

“啊?”谢琊愣了,急急的走过来坐下,“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他们俩这会儿就跟回到小时候一样,面对面的坐着,没了这些年来无形中增加的君臣距离。

“我梦见我病了,没救了,我死的时候才十九岁呢,儿子都没有!”

官家的小声音忒委屈,擦了下眼角,他瘪嘴:“阿娘就守在我身边,看着我哭,我想活,可是全身都没力气,就好像一把火在体内燃烧,烧得我骨头都疼了,最后我怕是被烧死的。”

谢琊皱眉,快速回忆自己看过的医书上有没有记载什么病症是这样的状况,可想来想去,除了发烧似乎没别的病情会如此。但是发烧烧死人?好像也有这种可能哈。

谢琊毕竟不是大夫,他所知道的都是从书上得来的,现在让他去判断,他根本判断不了。不过没关系,那只是梦!

“人家都说梦是相反的,官家梦到自己生病,那就一定代表身体会好好的,也会长寿。而且官家说你梦里没有儿子,但是现在有啊,舒夫人就要生了,鲍姑都说没有问题的,所以你看,这是不是跟梦里相反?”

听了谢琊的话,官家沉默了一会儿,露出笑容。

“嗯,确实是相反的。”他幼时体弱,这些年谨遵医嘱,还在谢琊的监督下锻炼身体,偶尔也会去校场里跟人动动手,感觉虽然不能一拳打死老虎,但跟人拆挡一二还是做得到的。

“此次琊还专门给官家带了个厨娘过来,是广州城毛家托我献给官家的。那厨娘擅于煲汤,曾在罗浮山做过两年,对药材食材很有心得,她做的汤品在广州城的贵人中间可是鼎鼎有名的。”

其实这个厨娘是二十三娘调.教出来的,原本是想给谢琊调理身体,后来谢琊想要让她进宫来伺候官家的饮食,便让厨娘到毛家做了一段时间,算是练练手艺。这次前来金陵,他特意去信让毛郎君将人送来。

“还是十二郎事事都想着我的。”官家蹭了蹭软垫,叹了口气,“十二郎,你入朝吧,不然总是我一个人应对他们那些老臣。”

“官家说什么笑话呢。”谢琊给他斟茶,“琊不堪造就,且年纪还小,怎么可能入殿议事?官家想要跟琊同殿,起码还得等上二三十年,可到时候,官家都不需要琊了。”

两人难得闲散的聊了一会儿,谢琊看官家的情绪稳定下来,就打算出宫回家。

“十二郎。”官家突然抬头看着他,“舒窈的事,我不后悔。”

谢琊皱眉茫然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官家,琊从来没有想过我娘子以外的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嗯。”官家扯了扯嘴角,“你什么时候离开?”

“等你的孩子出生之后。我娘子很担心舒夫人,她亲自守着比较安心。”

谢琊想了想,又道:“我这几日会去慈恩寺抄写经书,官家若是要找我,使人来慈恩寺寻我就好。”

等到出宫之后,谢琊去了医馆,让人给自己的手指上了药。

“十二郎这是做了什么?手指都要破皮了?”

给他上药的是二十三娘的小师姐,擅妇科和外科。她自制的药膏对于谢琊这种伤特别好用。

“鲍姑可在忙?”

“师傅今日在家里休息,十二郎要寻师傅做什么?”

“有个病症想要请教一下鲍姑,我去寻她老人家,师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转去了最后面的宅院,入内后发现鲍姑正在院子里活动身体。她做的那一套动作很有点道家后来的养生拳味道。

等到鲍姑停下来后,谢琊赶紧奉上热水,伺候鲍姑坐下。

“十二郎不是进宫去了?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可是有事?”

“正是。”谢琊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官家刚才跟他描述的病症的症状讲给了鲍姑听。

“琊想知道,这种症状是何种病症的表现。”

鲍姑细细的思索了一番后道:“此症状太过笼统,但是最常见的有二。其一,是高热难退,便觉五脏六腑皆在灼烧,人便是因此而亡。其二,怕是服食了药物后的反应,最大的可能,便是寒食散。”

都是学医的,鲍姑自然知道寒食散的害处,她跟葛师也尽量在劝说人不要随意服用寒食散,但收效甚微。寒食散有数种药方搭配,各自的表现也不尽相同,但是最近本的有两种,一是燥热,非快步疾走难消,二是体寒,通常用烈酒来散寒。

若是前者,体弱难以支持大量的疾走运动,自然会觉得一身都在烧灼,便是因此而亡也难说。至于后者,就算没有死于体寒,也得死在饮酒过量上。

“如此说来……”谢琊若有所思的放空了眼神,让一旁的鲍姑斜睨了他一眼,却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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