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老夫人原本不想去东牟郡,但是家中小辈眼巴巴的看着她,她也只能领着人前往。所幸二十三娘想得周到,这东牟郡的庄园地契上的名字是卢家小夫妻的,而且给老夫人住的那座庄园是四娘子的幼子卢承瑞的名字。
四娘子劝她说那庄子是承瑞的,她是小郎君的亲姑祖母,去其庄子暂住名正言顺,若是她不肯去,其他人怎能丢下她老人家独自前往。
“姑祖母就算看在几个小女郎小郎君的份儿上,也请前往吧。”
卢老太太半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点头。
得知老夫人同意了,其他的陆家小娘子小女郎们都高兴起来。她们虽然不知道东牟郡那边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东牟郡临海,而谢家十二郎说那边有海船停靠,若是真打起来了,她们可以带着家人上船躲避。
虽然都不是怕死的人,但是真有活路,谁又愿意坐以待毙呢?就算他们这些成年人能慷慨赴死,那些孩子又何其无辜,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就要随他们一起走向往生。
东牟郡那边的庄园都是修建好了的,这些日子谢琊也让人赶工,把里面的装饰都重新弄了一遍,他们过去直接入住就成。
“那边的庄园相距不远,周围的田地也是相邻的,我让人在田地的最外面起了泥墙,虽然不算结实,但好歹能阻挡一些不轨之徒。”谢琊坐在卢老夫人面前,跟她详细介绍那边的情况。
泥墙用的是黄泥混合了稻草麦秆,用木头模具定型后晒干再堆砌起来,再敷上一层混合了糯米浆的泥浆抹过,效用堪比原始版水泥。那边的匠人和农人对这安排很上心,虽然是给世家干活,但是有工钱拿不说,他们的家人还能在墙内的空地找地方起房子接受庇护。这对于身在乱世的他们来说,安全感才是最重要的。
东牟郡那边没有大的世家豪族,农人们都是托庇于小家族而生,但是战乱刚起的时候,很多小家族就拖家带口南下了,留下来的农人虽然看上去不受剥削,但是也没人去管他们的生死。那边不仅有流寇,还有海贼出没,这日子过得也苦不堪言。
“我们过去之后若是遇到海贼流寇怎办?”
“流寇不用担心。”谢琊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卢家本身就有私兵部曲,虽然大部分都在范阳,但是分一部分出来到东牟郡也是可行的。还有我大兄那里有不少身上有伤的老弱兵士,虽然他们不能上阵杀敌,但是保家护院却没任何问题。庄园里我已让人安置下弩炮,那些兵士都会操作,不主动出击只迎战的话,没有流寇能突破土墙的纺线。”
这一点谢琊不是对自己的安排有信心,而是对大兄的安排有信心。大兄既然敢让那些老弱兵士前来,就一定是有考量的。再说了,也不是没有健康且年轻的儿郎。东牟郡那边的年轻人也有不少,只是念着家中爷娘姐妹妻儿,不舍得离开罢了。若是能有人庇护他们的家人,他们也未必不肯成为护卫军的一员。
再说海贼,零星的海贼只怕还抵不上他那大船一击,再有,扬州那边现在也有水师了,是谢湛在负责筹建,之后很可能交给褚家和谢家的年轻儿郎各领一队,他们上不得战场与人厮杀,但是打击零散海贼还是能办到的,若是连这都做不好,死了都只能是自己丢脸。
这新建的水师主要就负责从扬州到东牟郡的这一条近海航道,是他们熟悉水战的练兵场。相信有了他们在海上出没,那些海贼是胆子大到没边儿了才敢贸然送死。
从水陆两方解决掉东牟郡那边的安全问题,也让卢老夫人心里安定了很多。她自己的孩子已经没了,卢家的儿郎就是她的后辈。为了这些孩子,她即便再不愿意离开家乡,也要撑起一片天空让这些孩子能好好的活下去。
谢琊最初的时候很不理解他们不肯离开的想法,这几日在跟老夫人交谈的过程中,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虽然还不能完全的理解,却也知道“故土难离”四个字对某些人来说那是融入了血脉中完全无法祛除的烙印。
“你是个好孩子,你阿娘将你教养得很好。”卢老夫人伸手摸了下谢琊的鬓角,“当年你阿娘随你阿耶南下,你外祖母只说这辈子再难相见了,没曾想还能有今日。”
谢琊的外祖母已经过世三年,临走前已经是心满意足,她的女儿过得很好,外孙女嫁到卢家也过得很好,还有大外孙成了威名赫赫的将军,小外孙听说在南边也是名声在外。对于一辈子以夫为天,一辈子牵挂着儿女孙辈的女人来说,她觉得自己一生是幸福的。
谢琊外祖母去世的时候他未能来奔孝,也是因为实在太远,等他到了人都已经落葬,所以只能让大兄和阿姐替他母子尽了一份孝道。
卢老夫人跟谢琊的外祖母关系不说有多好,却也是和睦的,看着阿嫂的孙子能为卢家上下打点奔走,她就觉得哪怕其他女郎的夫家都舍弃了卢氏,只要谢氏在,他卢家就势必不会覆灭。
其实这也是老夫人过于悲观了些,历史上即便经历了那么多灾难,到最后范阳卢氏也比谢氏存在的时间更长。
但在当前,能有个姻亲家为自己家族奔走,告诉他们不曾孤单,这就比什么都更令人感动了。
除开卢氏外,青州城里还有些世家也找上门来,希望能让家中女眷和孙辈跟随卢家一起前往东牟郡避祸。能选择过去的,要么是在东牟郡有点关系的,要么就是打定主意抱着卢家大.腿的,反正前前后后来了十六七家,不管卢老夫人答应不答应,他们都准备了马车,死皮赖脸也要跟着走。
对于他们这番作为,谢琊并不曾恼怒,也没有强行驱赶,只是招来他们家主事的人,嘱咐了很多事项,最重要的是要听安排,如果路上不听安排肆意妄为,那么遇到危险就请自己负责。再有一个,他们可以自己带护卫,平时没有人管他们干什么,但是遇到危险,所有的护卫必须接受统一指挥。
“郎君,这指挥者如何服众?”
“如何服众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战场上下来的人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也是他们自己能力的问题。但是如果统一安排了而你们不肯执行,一旦出事,后果就需自负,这点可能做到?”
大家商议了一下,觉得这个要求不高,若是真的危险来临而大家各自为阵,只怕走不到东牟郡就得完蛋。
谢琊没有出面组织,只是跟他们讲了几个要求后就离开了,剩下的组织协调自然有人去做,他非是北地的人,人家不一定听他的不说,只怕还以为他是拿他们这些世家做挡箭牌。这要临敌之时矛盾爆发起来,他谢琊负不起这个责。
出面组织的是卢家姐夫的二哥,他幼时坠马伤了腿脚,所以这次家里人安排他一起到青州城避难。谢琊与之交谈过发现卢家二哥思维缜密,心胸开阔,简直就是协调人员的不二之选,这事儿交给他大家都放心。
而卢家二郎君也很兴奋。他自幼伤了腿之后人就消沉了很多,这些年全靠读书来让自己不至于颓丧,此番家族安排避难,他被塞进了避难团里,看着其他兄弟为了家族日夜奔走,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谢十二郎肯将这事交给他负责,丝毫不因为他的腿伤而看不起他,对卢家二郎君来说,谢琊简直是他的伯乐,是他的知己,甚至是他的恩人了。
谢琊哪里知道卢家二郎君脑袋里戏这么多!他只是跟他交谈后发现这人挺善于统筹安排,而且对各家的情况也了如指掌,有他在也不怕那些世家联合起来欺瞒甚至反过来压制卢家。再就是他姐夫眼巴巴的跑回范阳去请大伯出山了,人不在这里,其他卢家郎君又因为各种原因不肯与谢琊多往来,除了卢家二郎君,谢琊也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来负责,至于腿伤算什么,跟人打嘴仗斗心计又不要腿的,嘴舌伶俐不就好了?
反正谢琊就是个只喜欢出点子,不喜欢上手的人,跟人勾心斗角的事情想一想就让人头秃,他乐得卢家二郎君接手。转头他就去了城外大营,今日有信传来,谢维除了派了一只两百多人的私兵前来襄助外,还将女儿谢葆也送过来了。
都两年多没见大宝贝了,谢琊早早就将带来的珍宝分箱装好,新奇的小玩意儿塞进兜里,还带了一匣子鱼干鱼脯给侄女当零嘴。他见卢郎君他们已经开始协商安排没他的事儿了,就颠颠儿的骑着马出了城,往西走了七八里,在路边的凉棚坐下等候侄女儿的到来。
没让他等太久,陪他一起前来的护卫告知说前方有马蹄传来,还有人跑动的脚步声,谢琊当即起身走出凉棚,搭手于眉下,朝西面的路上张望。果然过不了一会儿,就有一骑奔来。
“石头你好生看看,那骑在马上的,怎么好像是两个人,后面跟着的感觉不像是大兄的私兵啊?”谢琊皱眉,就怕是遇到流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