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是他大兄给他派来的,他在鲁地的这段时间,石头全面负责他的安全。
人高马大的石头目力也好,搁老远就看清楚了。
“是两个人,不过不像是流寇,该是哪家的私兵护卫。我看当先的两人似乎是世家郎君。”
没过多久,那一骑飞奔到了跟前,谢琊眼珠子倏地睁大了。
再不济他也能认得出穿着白色胡装的小郎君分明就是他大兄的闺女,小可怜谢葆谢果儿!
这会儿已经不能叫她小可怜了,看她那飞扬明媚的表情,跟当年的谢四娘有得一比。
“小叔!”谢果儿急爪爪的往下跳,吓得谢琊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接住,差点自己没能站稳,还是石头在背后扶了一把。
谢琊背脊冷汗都出来了,轻轻的拍了果儿一记:“怎么如此鲁莽?若是摔着了怎办?”
“不会摔着啦,果儿很厉害的。”谢果儿先是给谢琊行了礼,之后便扒着谢琊的衣袖撒娇卖萌,“阿叔怎么不在家中等候,外面可得热着你了。”
“你阿叔又不是冰做的,晒晒太阳要融化怎的?”谢琊抬头看向牵着马的少年,眉头一蹙,“这位是?”
不怪他不高兴,自家的女孩子就算年纪小,那也是世家女郎,这小子居然敢抱着果儿骑马,将女孩子的清白名节置于何处?
“阿叔不认得他了?”果儿偏头,“他是嵇家的文华哥哥啊。”
居然是嵇章?谢琊都震惊了。他还记得那次见到嵇章的时候,分明是个半死的小人儿,跟现在丰神俊朗的健康少年郎相比,脱胎换骨都不足以形容。
果儿嘻嘻的笑了两声,拉着谢琊的衣袖:“文华哥哥现在在我阿耶手下做谋士,此番来见阿叔,阿耶特意让文华哥哥送我来的。”
对大兄谢维的这个做法,谢琊不太理解,但是他没傻到当着小辈的面露出情绪,只让他二人牵了马,随他到凉棚下休息片刻再上路。
他们后面跟随的护卫都是靠的脚力,若非这边确定没有流寇,加之果儿又特别急切的想要见到谢琊,否则以嵇章的谨慎,是绝对不可能同意她离开队伍的保护的。
嵇章虚岁该有十三了,长得虽有些瘦削,但是看其筋骨绝非一般的文弱书生,更与江南的名士那种虚弱的姿态完全迥异。他面对谢琊的时候有些拘谨,但是表现出来的风姿很有其个人的特点。他看谢果儿的眼神也不同,几分宠溺,几分无奈,但是面对果儿的无礼要求,他也能坚持原则不轻易放纵。
说实话,如果不是当年文华他娘康平公主那歇斯底里的模样让谢琊至今心中不忿,他定然会觉得嵇章堪为良配。估计谢维让嵇章送果儿前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要让谢琊跟嵇章多接触一下,改变其对嵇章的看法。
嵇章与他爹娘都不同,从交谈中谢琊得知嵇章到北地投奔谢维居然是私自跑出门的,真不知道他那羸弱的小身板里面藏着怎样的意志力,居然就着半条命跑到了北地。
因为嵇章知道谢琊对自己很不喜欢,所以并没有告诉谢琊,这里面还有南康公主的功劳,如果不是南康公主使人一路护送,他恐怕连金陵城都出不了。
当然,这件事能不说出去最好别说,烂在肚子里就好,否则让谢琊跟南康公主之间起了罅隙,就是他的过错了。
嵇章有嵇家的风范,对琴技很有造诣,年纪虽小,背得的琴谱可不少。而且嵇家一向谨慎务实,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家跟谢家秉持的家学有一定的相通,而且嵇章尤其喜欢“老庄”学说,各种经文典故信手拈来,如果不是谢琊对他了解甚深,真的难以想象他才十二三岁。
世人对有才华的人总是比较偏爱的,谢琊也不例外。
他虽然不喜康平公主,甚至对那个软弱的驸马也看不上眼,却不得不承认,嵇章本人的聪慧和通透,就是谢家那四位公认“优于众人”的郎君也无法比拟的。而且就担当上来说,嵇章很明显要强于谢韶。
然而若是嵇章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子侄,谢琊肯定喜欢得很,恨不能与之畅谈个三日三夜,可放在侄女婿的位置上,他就恨不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了,反正看哪儿都不顺眼。嵇章的温文秀雅,也被他看作是极擅表面功夫。
二十三娘都想叹气了,她跟谢琊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蛮横无理不可理喻的模样。偏谢琊还梗着脖子说嵇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看准了他家果儿的八字才贴上来的。
“郎君,你再这样可让果儿怎么办?”
二十三娘难得的发了脾气,拧着眉头瞪着谢琊:“果儿喜欢嵇章,成天都是文华哥哥长文华哥哥短的,可她又特别的黏你,知道你不喜嵇章,这两日小脸都愁得皱起了,你还这么做,是想要惹哭果儿?”
“可是……”
“可是什么?”二十三娘叉腰,“嵇章是哪里不好了?你以前嫌弃他瘦弱,说他命短怕护不住果儿,可现在嵇章已经好了,连大师都说他已经过了那道坎,是长命百岁的面相。再说嵇驸马已经带着康平公主去了无锡,日后嵇章和果儿可居金陵,在谢家的眼皮子底下,难道还能让嵇章欺负了果儿?”
谢琊生气的背对二十三娘,闷着不吭声。
二十三娘无声的叹口气,放软了声调,挨过去拉着他的衣袖:“十二郎,嵇章若非康平公主之子,你觉得他如何?”
就算再不肯承认,也得对那小兔崽子竖个大拇指。不甘不愿的,谢琊从齿缝里吐出个“优”字。
“瑕也觉得他是个好的,若是你我的孩子能长得像他那样,我就很满足了。”
“你我的孩子自然比他更好!”
“嘻嘻,好的好的,是瑕说错了,我们的孩子自然是最好的。但是,若有文华那样的姐夫照看着,岂不是更好?”
谢琊斜睨了二十三娘一眼,哼哼唧唧的道:“你就是要给那小子说好话是不是?他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
“因为瑕看到他对果儿的好,就想到十二郎对我的好。如果不是有十二郎和阿耶阿娘跟大兄的护持,瑕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你胡说什么?”谢琊皱眉,拉着她做好,与她正对,“你阿娘那么心疼你,还有你师傅鲍姑,听闻你有求,不远千里都赶来相助,那么多的人看着你护着你,你为何会如此想。”
二十三娘瘪了下嘴,想笑,却忍不住眼泪流下来,扑到谢琊肩上。
“那年从金陵回去后,家里姐妹更不愿与我往来,就连阿耶阿兄都不想看我。阿娘要管家,还要操心阿兄的婚事,就算是心疼我,也只能让我忍耐。”
怕也是后面忍不下去了,她阿娘实在心疼女儿才宁愿将她送走都不愿意她枯死在萧家那座牢狱中。
“若非十二郎与小郎不停的送东西与我,让我能分散心力,说不得我早就没了。所以能看到文华那般宠溺果儿,即便是有目的的,我也觉得只要果儿开心就好。十二郎觉得呢?”
谢琊想了好一会儿,叹口气道:“是我想岔了。也罢,若是大兄和果儿都觉得他好,那就这样吧,不过我还是会看着的,若是他对不住果儿,就算果儿怨我,我也会让她离开那家伙。”
二十三娘没有再劝,过犹不及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只要谢琊肯公正的去看嵇章就好了。再说谢琊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总要有个人在一旁盯着,才能让嵇家不敢苛待果儿。
“既然大兄说嵇章此人有几分智慧,不如就让他跟着卢家二郎君,看他行事到底如何。”
“善。”二十三娘肯定是赞成的,这个时候她绝对是顺毛捋,只要谢琊不犟着来,说什么她都会赞成。
第二日谢琊便带着嵇章去找了卢家二郎,明说这是谯郡嵇氏的郎君,目前在谢维手下任谋士,近日护送谢葆前来,顺带跟着卢家郎君多学学。
卢二郎自嵇章和谢葆到的时候便知道他二人的身份了,也从谢四娘的口中知晓两人的关系,所以谢琊找到他说要让嵇章来跟着他学习,卢二郎自然不会拒绝,反而打趣说这几日他着实劳累了,有个如此俊俏的郎君来帮忙,便是多看看也是心中愉悦的。
知道晋人多以貌取人,但是卢二郎这般直白还是少见,可针对卢二郎本身有疾来看,他能如此说,也说明他心中并没有对谢琊安排人有什么不满。
嵇章对卢二郎持晚辈礼,各方面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卢二郎的腿脚不便,嵇章能帮忙张罗也是解了他的急,更加上嵇章虽然年小,行事说话待物都极有分寸,让原本有些看不上他的世家老人们也纷纷改观。
谢琊这几日没有去跟北地世家的人打交道,他一心扑在图纸的绘制上,跟那些工匠们更有话题聊。而且他的很多奇思妙想也让负责邬堡建筑的匠人们茅塞顿开,最后的成果,基本上将青州城建成了铁桶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