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谢琊只负责纸上谈兵,具体的操作他是不会上手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十二郎大义,而他自己则是完全没明白人家为何如此高度表扬他来着。
“外面是有人在争吵?”刚将炭笔放下,打算到院子里做个操活动下身体,就听到一墙之隔的外间有人在吵闹哭骂。
“还不是甘家的人。”布生给谢琊送来茶水和点心,又把躺椅摆在廊下,连郎君爱看的书册都一并取了过来。
“哪个甘家?”
“还能有哪个,不就青州河口的甘家嘛,就那一家子全靠女人养活的甘家。”
这个甘家也是奇葩,自诩为读书人,祖上或许是有一点名声,流传到现在家里也就三四本书。甘家的男人以读书为名从不沾俗物,可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连某些世家郎君都不如他们自命清高。
甘家早前还是地主,家里的田地收入也勉强能供得起家人吃喝,可自西晋八王之乱后,甘家当家人变卖了大半家产,带着小老婆跑了,留下嫡妻和两子一女在青州艰难度日。
照说这样的变故之后,甘家两位男人该当立起来养家糊口才是,哪里知道这俩比他们阿耶还不如,自幼被照顾惯了,家变之后依然故我,后来还挑剔老婆不是世家女。也不看看,谁家女郎愿意嫁到他家来当牛做马。
甘大郎的妻子是原富商家的庶女,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一点压身钱,早被婆母压榨干净,现在就靠给人缝补绣衣裳才能混口饭吃。甘二郎至今未能说亲,好的人家看不上他,差的他又看不上,就拖到今日还未曾婚配。至于甘家女郎,三年前就被甘大郎跟他阿娘做主许给了谯郡一户富商做续弦,前年还有消息传来,今年到现在都没见一封书信,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了。
“那甘家来闹何事?”
“说是卢家不管其他人死活,让他们留下,不过是想要让他们填做炮灰。”
“这话怎么说的?”谢琊没想明白这里面有何联系,“他们想要离开,谁阻拦了?”
“谁阻拦啊。”布生不屑的撇嘴,“那甘大郎说卢氏前些日子派了兵士护送世家逃离,只留他们这些读书人下来,心思恶毒。”
“不,这没逻辑啊。”谢琊真想不明白,“他要走便走,卢家又没人说不许他走,脚长在他身上,怪人家不抬着他走?”
“可不就是。”卢家留下来操持家务的两位姑夫人并肩而来,“那人舍不得银钱,置不起车马,便想要我卢家出钱出人送他家离开,最好还给在东牟郡置下家产供他一家子嚼用。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脸面。”
世间还有这等浑人?还是自诩为读书人的郎君?谢琊好奇了,想要去趴墙头看热闹。
“十二郎小心些,要看出去看便是,反正我家是没有那个好心愿意养活他家的,随便他闹去。”
这世道艰难,无脸无皮的人卢家众人也见得多了,倒是谢琊这种生在大世家,长在蜜罐里的郎君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以前家里人也不可能让这种人跑来污了郎君们的眼。
得了卢家两位阿姐的允许,谢琊大大方方的打开门出去瞧热闹去了,布生紧跟其后,就怕莽人无状,冲撞了他家郎君。
谢琊使人将卢家原先赁下的几件宅院都买了下来,转头就送给了阿姐的女儿们,说是给她们置办下的嫁妆。对于这个舅舅的豪气,卢家上下心中虽有几分窘迫,却也知道以谢氏今日的地位,这点钱还真不算个啥。且人家也说了,这是给外甥女的嫁妆,他们也没有质疑的余地。
谢四娘是个聪明的,转头就跟太夫人商议了,将他们周围的几间跟卢家后来买下的几间做了调换,这样一来,卢家人住的就是自己的宅子了,走路头也能抬起来。
话扯远了,转头回到现在这场面上,谢琊因为是从自己屋出来,所以就站到了人群后的位置上。
他垫着脚尖看了一下,前头人群中一穿着儒生衣衫的男人长得也还俊俏,就是有些面色蜡黄身形消瘦,他此番不停的说着话,他身边的老妪则穿葛布粗衣,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老丈,前面是何人在为何事而闹?”
谢琊本来人就俊,虽这几日熬夜画图让他面色有些憔悴,却也掩不住本身的姿容。加之他穿着打扮不差,说话又温和有礼,被他询问的老丈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忙不迭的回他说闹事的是甘家人,说是卢家想要鼓动青州城的富户们尽皆逃离,只留下他们这些没办法搬走的来断后。
“这话说得好笑,青州城又不是前方战线,怎就是断后了?”谢琊故意提高了声音,但又不显得突兀,就像是突然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想要当场反驳。
“我闻听卢家和众位富户只是送走了家中女眷和老人孩子,他们大部分都留下来的。再说了,便是甘家人想要离开,自己走就是了,何须要卢家出头?他们是有什么关系?”
“没,没有吧。”老丈也不清楚,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年轻汉子。
“没听说过甘家跟卢家有干系,卢家是前些日子才搬来此处的,他甘家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十年了。”年轻汉子想了想,一边摇头一边解释。
“那就是了,既然没什么干系,人家送走老人孩子,碍着甘家什么事了?还是说,青州城内史说了不许人离开?”谢琊一针见血戳破甘家自以为的道德制高点。
那些老百姓一想也是,没亲没故的,人家走不走管你什么事?你要走就走呗,也没听说过青州城不许人离开啊。当然了,你有没有钱做路费盘缠,这就你自己才知道了。
“你这小儿何人?”
甘大郎正骂得兴起,就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那清越的言语戳破了他紧紧捂着的面子,顿时甘大郎恼羞成怒的转移了矛头。
“不才陈郡谢琊。”谢琊稽首一礼,那甘大郎堂而皇之地受下。
“你这小儿无状,怎为那不仁不义的卢氏说话?”
“我说的不对吗?若是郎君要走,大可收拾了行李上路就是,为何一定要卢氏出头为你打点?你是卢氏姻亲还是他家子侄?”
“他卢氏既然要让人离开,带了那么多人走,便将我等带上又为何不该?”
“我听闻卢氏是送妇孺老幼离开,其他家也是如此,且都各自安排了行程护卫,落脚之地也是自己打点备下的。你甘家若是要走,收拾好东西跟着便是。青州城的小户之家也有跟随的,未见有人被驱赶回来。你不自己准备,却想要人帮你备齐,脸面何其之大。是以不才才想着问一句,郎君与卢氏的干系是否应让卢氏为你鞍前马后置家备产。”
见那甘大郎说不出话来,谢琊也不紧逼,这种人自以为是惯了,你再说多少话,他也觉得是你不好。
“诸位乡亲父老,前方虽有战事一触即发,但目前还未有消息传来。但是我鲁地儿郎也不是听天由命之人,是以,前些日子卢氏使人与内史商议过,决定在青州城外筑墙,建筑堡垒。家中若是有木匠泥工的,可去询问是否有这事。即便没有人可问,再等几日,城里也该张贴告示了。”
“郎君所言没错。”当即就有一虬须汉子杵着扁担在人群外高声道,“我隔壁邻家便是泥水匠,前些日子有匠头来寻他,说是要筑城墙,问他可愿出工。我那邻人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几日风里来雨里去的跟着匠头在外堪地,家中柴禾都无暇去寻,还是我娘子让我给送去的。”
他这话一说,旁边也有几人恍然大悟状。
“就是就是,难怪我说黄木头那老东西怎么这几日天不亮就出去,天黑了才回来,还以为他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感情是筑城。”
大家一相映照便知晓谢琊所言不虚,再看看撒泼打滚的甘家母子,顿时脸上就带出了不屑。
“人家送走老弱妇孺,那也是人家的能耐,再说没听小郎君说了,卢家男人可没想着逃离,倒是你们家这般丢脸,还说是什么读书人,切勿丢了读书人的颜面!”
鲁地尚儒,就算是普通人也会拽一两句文,更是看不起甘家这种只想要占便宜的人。
“听闻郎君家兄弟二人,若是两位郎君肯为筑城出力,不才便允了将你阿娘娘子送去东牟郡如何?”
谢琊当着大家的面这样说,就是要将甘大郎一军,这小人是断不会同意他自己留下让老娘老婆离开的。
果然,等谢琊此言一出,甘大郎脸色涨红,目呲欲裂,喘气粗重,指着谢琊抖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甘老娘想走,可舍不得儿子留下,便厚着脸皮说她儿子体弱,不如让家中媳妇代替。
这话说出来,还不等谢琊开口,围观者便开始朝她吐唾沫,说世间怎会有如此无赖。还有几个脾气急的,抡着扁担就想要砸向甘大郎,幸好被谢琊给拦了下来。
“众老切勿伤人。东牟郡那边的善堂只收留老弱妇孺,且每日也需做工养活自己。甘大郎若是要去也没什么,他有钱置地置产也成,反正这钱不才是肯定不会出的。倒是众老家中若是有需要的,可去青州城衙门寻衙吏问个清楚,满足条件的,便有车队会统一安排行程,送老弱妇孺前往。”
得了谢琊的话,当即便有人着急回家商议。这年头都是几代同堂,谁家里没个老人孩子?若是真有这好处,他们就算出工出力也要让孩子老人有个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