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你这般做,可有碍?”
“有什么碍。”谢琊满不在乎的笑,“善堂是鲁地的世家集资筹建的,除开善款,便是善堂中居住的老弱妇孺自己挣来的。且善堂不收容青壮男子,除非那些男人不管不顾家中老幼,否则必然不会长期将老父老母妻子儿女丢入善堂。且男孩子过了十五便不可在善堂居住,可往世家或者他处做工以填温饱。”
谢琊一边说,一边提笔写信,写的正是他给布生解释的那些,只不过更细一些。
这些事情本就该本地的世家豪族来出头,他一外来户出什么风头,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会不懂?
他给出点主意,还能说是“仙人慈悲”,如果出头去承办,好事都能被曲解为坏事,没得还给谢家招来嫉妒黑手。这种卖力不讨好的事情他肯定不做。
鲁地他熟悉的就一个卢家,是他亲外祖家,虽然古板迂腐了些,但是在这样的时代,他们崇“义”总比背信弃义的好。
再来一个嵇家,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搭上他们。
其实嵇家大部分的嫡系都去了南边,留在此地的嵇家是以前的嫡系二房。他跟嵇家本来就没有打过什么交道,连嵇家的家风为人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他明白归明白,却有点不太想去亲眼瞧。
然而没等他想通,布生颠颠儿的跑过来,说是卢家老爷来了,要见谢琊。
卢家来的老爷就是谢琊的亲外祖父,他阿娘的亲爹。一听说老爷子要见自己,谢琊先是一喜,而后一惊,想了想,让布生将自己最拿手的琴和笔给带上。
说到笔,他会制,却没有萧小郎萧平安制得好,那家伙心细手稳,更重要的是常年诵读佛经,让他随时随地可以进入绝对的平静状态,这样的状态下做出来的毛笔简直就是千金难求的极品。
萧小郎又不是缺钱的人,他所制的笔除了谢琊外,也就只供他师傅使用了,偶尔需要还人情的时候,就勉为其难的定制一只,多余的一只都不肯做。
谢琊制琴也差不多,但是谢琊并非是不想跟俗世之人打交道,而是单纯的嫌麻烦。
跟制笔不同,制琴需要的时间和材料更加苛刻,所以到现在为止,能让谢琊在制出的琴上刻下自己的名号的,不过巴掌之数。家里人用的琴都是他不肯刻下名号的,说是不合格的东西。给自家人玩玩也就算了,拿出去他嫌丢人。
但是在来北地的时候,他可是精心准备了东西。
琴是给他阿娘的大嫂的,那位是孔家的女郎,虽然名声不显,但是操琴技艺整个鲁地无人能出其右,或许当年嵇康在世可与之相比,但是嵇康的琴技跟她的琴技走的就不是一条道,认真说起来,也没有比较的标准。
笔是给外祖父准备的,那位就喜欢写个字,然而连谢琊的阿娘都只能叹气,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水平了。但是水平差归差,老爷子的爱好就这个,当人晚辈的自然需要投其所好了。
功课没有白做。老爷子本来对这个外孙有点小怨言的,觉得这小子有南人的奸猾,完全没有北地儒家学子的沉稳。但是自从谢琊来了青州城之后的一系列作为,让他对外孙子大为改观,可心里还是有点小不忿。
谢琊这几年察言观色的能耐是练出来了,看到外祖父一张老脸耷拉着,也是很无奈,好在他自小就比较受中老年的喜爱,这会儿腆着脸对外祖父一顿不着痕迹的吹捧,再加上精心准备的礼物,顿时就让老人再也掩不住眼底的喜色。
其他卢家的老爷们则斜睨着那老不羞,就差没明晃晃把嫌弃写在脸上了。
谢琊自然也准备了其他的礼物,卢家儒学传家,他给准备的也多是文房四宝和名人的字画。
虽然北地的人看不上南方的士族,但是南方那些有名的才子作品还是很待见的,比如谢安的好基友王羲之的字,顾家几位郎君的画,都是北地的人争相追捧的对象。
谢琊的字画虽然不怎么拔尖,但是在年轻一代中也算能看的。他知道送礼只是锦上添花,真正要让这些老爷子对他另眼相看,还得拿出真才实学来。
“外祖父,琊在来此的路上,于船上有感,做了两幅画,写了一篇文章。以前都是待叔祖教导,今日难得有机会与外祖父和诸位叔伯祖父们相见,琊厚颜请诸位长辈们指点一二。”
写得好不好另说,但他这番态度就让卢家的男人们看他顺眼了很多。
稍作了一番点评后,谢琊让人将东西收起来,开始将话题引向青州城的安全防御。
“尔等设想极是,不能等兵临城下才开始准备,青州城是一道关隘,往东而去的东牟郡地势更加特殊,出海即可北上亦可南下,而那边地势虽不算平坦,但土地良田也不少,如果青州城能牢牢把守住,即可凭借东牟郡的良田供给而与燕赵秦抗衡。”
“没错,除此之外,青州因为没有大的世家把持,相对来说更容易囤兵一些。加上周围的世家邬堡拱卫,鲁地之危可解。”
卢家的男人说得兴起,一个个主意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谢琊跪坐在旁边,听着他们言谈之间抛出的一个又一个谋划,背脊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若不是有系统加持,若不是他来自千年后的世界,已经从史书上见证过这个黑暗又灿烂的时代,就凭他,根本不是这些土著的一合之敌!
良久,等到大家都说的差不多之后,谢琊才再度出声。
“其实之前跟姐夫商议建设青州城邬堡之时,想的是以青州城为根基,建一条供给线向西北而行。加之桓家主率领的大军往汉中一带压进,就算要收复昔日王都也不是没有可能。”
卢家男人们听了他的话,突然就鸦雀无声,一个个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一种另类的审视。
“这话是你叔祖告知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
谢琊抬眼,面露茫然:“自然是我自己想到的。来时无聊,便与同行旅人交谈,得知了不少鲁地这边的情况。而后到了青州城,再看看周围的状态,自然就有了建造邬堡的想法。至于说收复昔日王都,这难道不是所有晋人的共同愿望吗?”
不单是昔日王都,以前汉时留下来的疆域,他们就没有不想再收回的,只是世家各自为政,司马家有心无力,加之北方政权更迭频繁,而胡人马上凶猛,数十年下来,这个愿望也就单纯成了愿望,或者是某些人夺取声望的工具。
但是现在的官家有野心改变这一切。只要他能捱过生死大劫,谢琊有信心完成这个毕生之年的愿望。
他们已经做得比历史上记载的好多了,至少鲁地成功被收复,至少南北世家之间的藩篱没有以前的牢固,只要双方携手,也不是没有胜算。
将所有的计划列出来交给了外祖父负责,谢琊无事一身轻的打算去城外走走。自来青州城后,他还真没有出过城,唯一一次也是在城门口去送姐姐一行离开。
他换了身衣衫,让布生陪着他往外走。
这一次他们走的侧门出来,不等那些在暗处关注的人注意到,两人已经置身于市集中了。
北地虽然不若南方锦绣繁华,但是在知道自己所居安全后,大家还是尽可能的让家人生活得好一些。
谢琊喜欢读书,但这会儿可没有书肆供他阅读,只有茶馆酒肆中有说书人用或是抑扬顿挫或是温柔婉转的声调在讲述发生在各地的故事。
这些说书人说的其实不是书,跟多的是口口相传的故事,但是也有一部分说书人还真是识字的,因此但凡官府有告示张贴,也会让他们负责宣讲。
谢琊之前便让卢家的小郎君们,在跟其他家的小郎君闲聊时多说说关于收复王都的事,这些话一传二,二传四,传来传去就成了晋军要与燕秦赵周旋到底,甚至要一鼓作气收复王都。
成与不成无人得知,但是这种气氛下,老百姓也多了几分血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过一日算一日。
谢琊坐在茶肆门口听了一会儿,赏了几文钱后又起身继续往外走。来到西城门时,就见到前面围了一群人在看什么东西。
布生过去打听了一下,回来说是甘大郎被人打死了,现在他弟弟甘二郎扭着他嫂子硬说是其与人私通,自家大哥就是被这奸夫害死的。
“他可有证据?”
“他说昨天夜里他跟大郎房间路过,听到大郎再与其娘子争吵,似乎提到了某人。但是甘二郎说不出那人的名姓,只咬死说真有其人。而仵作看过大郎的尸体,也说他是后脑被重物击中而亡,且大郎身上并无其他伤痕,那贼人定然是与大郎相识之人,趁其不备才出手致死。”
“甘二郎说谎!”谢琊斩钉截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