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琊没给意见,他不敢给。
立嗣这个问题干系太大了,他可以在家里跟叔祖讨论,却绝对不敢直接跟官家说你立或者不立。
最重要的一点,舒窈是他送入宫的,阴差阳错成了官家的女人,讲道理,他避嫌还来不及呢。也是官家信任他,不曾胡乱猜测他跟舒窈的关系,否则换个人你看敢不敢提一字半句。
从宫里回去之后,谢琊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想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没想明白官家问他的意见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思开的口。
“你去看了舒夫人了吗?”
二十三娘提着瓦罐过来,给他舀了一碗熬得浓稠的咸粥。
“没有,我就没提这事儿。”舒窈还没脱离危险,一直躺着的,他身为一个外男臣下,怎么可能进去探望?
谢琊舀了两口粥喝了,感觉胃上暖和了一些:“你明日跟阿娘一起进宫去看看,带些药材进去。虽说宫里不可能会缺了给舒窈的药,但是我担心……”
谢琊说不清楚心里怎么回事,总觉得悬乎乎的,而且他越想越觉得皇后肯定在计划着什么。要下手对付舒窈和她的孩子,这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一味药不对,舒窈必然归阴,再来对付俩啥都不懂的孩子就更加简单了,这年月,早夭就不是个新闻。
二十三娘想得更多。毕竟她是从内宅长大的女孩子,以前家族就算再好,也总有些不能见人的手段,更何况她自小就不受待见,要不是她娘护着,她能不能长大都两说。也是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也就更清楚女人要是狠起来根本就没男人什么事儿。
“药上郎君应该可以放心,我师兄师姐盯着呢。”
“不是我不放心你师兄师姐,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再厉害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守着舒窈,这万一一个疏忽,等人没了再来说是谁的责任也来不及了。”
谢琊握着二十三娘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不是突然念起送了舒窈进宫,或许她今日不会遭此一难。”
“可是郎君,如果不是你当日送了舒夫人进宫,或许今日官家就遭难了。”二十三娘平日不吭不响,但是心眼明亮着,“我知道,在官家与舒夫人之间,你定然是更护着官家的。正因为郎君如此,所以舒夫人才会奋不顾身的替郎君护着官家。舒夫人能替郎君着想,我也能。”
谢琊哑口无言,想说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想一想好像二十三娘也没说错。如果不是因为他跟官家关系很好,舒窈怕是宁愿一死也不会屈从,自然更没有后来为官家搏命生子,现在更为官家以身挡刀的壮举了。
谢琊讪讪的喝了口咸粥,不再说这事儿。
二十三娘低下头,嘴角微微勾了下。她身为女人,怎么可能不介意其他的女人心仪自己的丈夫,哪怕对方是官家的女人,尊贵的夫人!
她也只是小小的吃个醋罢了,正事上她绝对不会给谢琊扯后腿。
第二日二十三娘就跟着母亲裴娘子和婆母卢娘子一起进了宫。
跟谢琊往宫中送吃的不同,二十三娘带来的更多是药材和女人喜欢的东西。首饰之类的没有拿出来献丑,毕竟谢琊早前就吩咐过了,采出来的上好的宝石都得往宫里送一份,之后才给其他人。连她所佩戴的也不及宫中太后和诸位夫人的。
但是谢琊肯定还留了一手,藏得好好的,闷声发大财呢。
“这个参是阿姐特意买下来让十二郎送与太后的。”百年的人参可是好东西,宫里不是没有,但是品相如此好的也稀少,特别这种珍贵的药材,再多都不嫌多的。
“还有这些药材也是北地特有的,阿姐那边有北地的商人,他们运过来的货物很少,有时候得碰巧了才能买到合用的。”除了人参外,还有雪莲花和其他的珍贵药材。
这雪莲花没有那么玄乎的效果,就是一味好药而已,而且受众很小,对女性的好处更大一些。太后虽然算不得年纪大,但是一直忧思过重,服用一些配药也能让她身体更康健。
太后跟她们聊了一阵子后,让宫婢带着二十三娘去看望舒夫人,两位娘子则留下来继续陪太后说话。
二十三娘在去往舒夫人寝殿的路上,遇到了皇后。
她身为世家妇,并不需要向皇后行大礼,只是她的目光在皇后脸上一扫而过时,一下子就看穿了皇后掩藏在浓妆之下的憔悴气色。
二十三娘肯定不会以为皇后是在为舒夫人担心,只怕是在气恼舒夫人到现在还死不了。
“听闻萧娘子擅女科,可否与本宫搭个脉?”
二十三娘眉头一跳,直觉皇后这话里有坑,但是她也不可能一口拒绝掉,到底对方还是皇后,而她只是个臣妇。
“皇后谬赞了,臣妇只是稍懂皮毛,并不敢与皇后胡乱诊脉。论到诊脉的功夫,还是宫里的御医更高明。”
坚决不肯轻易出手,她就不信皇后一定得要拉着她让她给说出个子丑来。
皇后果然也没有怎么为难她,只是不明意义的笑了笑,就先走了。
“萧娘子?”宫婢小声的叫了一声,看到二十三娘一直真那里没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二十三娘回过神来,朝宫婢笑了笑,继续往舒夫人那边走去。心里却暗自将皇后的危险性提升了一个等级。她的直觉还是很灵验的,估计真有可能像十二郎说的那般,皇后在背地里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舒窈的寝宫里熏着香,还有几个宫婢内侍一直候在门外。内里照料舒窈的是她的贴身婢女,还有一个御医派来专程给舒夫人敷药换药的女奴。
女奴是自幼在宫里出生长大的,身世上肯定没有问题,懂事之后便依照个人的天赋分配到不同的地方做事,能进入御医眼中学得一点微薄技能,已经是女奴里前景最好的了。
这个给舒窈换药的女奴叫淑丽,家族犯事后被贬为奴,她阿娘当年入宫为奴时还怀着她,所以一生下来就是宫里的小女奴了。其实大晋朝这样的人不多,也就是掺和了谋逆罪但又不致死的,才会被贬为奴。其实照谢琊来说,他宁愿被判死罪都不愿意当个人人轻贱的奴隶。
淑丽不多话,手上的动作轻柔且迅速,专门负责给宫里的贵人们处理外伤包扎一类的活计,毕竟这些事情不可能让御医们上手,而其他的宫婢不会医理药学,也少于处理伤口,随便上手的话反而容易弄成大麻烦。
二十三娘过来之后看了眼药方子,又端起桌上舒夫人喝剩的药轻轻抿了一口。
“这药是谁熬的?”
“是婢亲手熬的。”舒窈的贴身女婢过来给二十三娘行礼,目光沉着。
“舒夫人喝下去之后可有其他反应?”
“并无。”
二十三娘点点头没有再问,只是让淑丽解开舒窈覆盖着的棉布,露出下面的伤口。
“这伤口为何一直没有痊愈?可是利器上淬了毒?”
“是。大人诊后说那毒难解,现在只能一点一点的试着去解。”
“那刺客身上就没有带着解毒的药?”
“婢不知。”
这丫头倒是个嘴紧的,知道少说少错的道理。
二十三娘也不为难她,让人送来温水,又亲手给舒窈洗去药泥,最后拿出匕首和烈酒,打算替她剜去腐肉。
这会儿宫婢可不敢让她动手了,直接拦下她,说要去请了皇后过来再说。
“不需去惊动皇后,你们去太后那里问一问就知道了。我是奉了太后的命令过来给舒夫人诊治的。”
开什么玩笑,让皇后过来好阻止她为舒窈治疗?明明伤口旁边的肉都要烂了却没人说,她师姐道宫婢们不许她亲自上手,她只能开药诊脉,其他的一概事宜都是宫婢们做的。看样子这里面有人在使坏呢。
二十三娘没直接怀疑皇后,毕竟这个节骨眼上,皇后真要做得这么明显就太傻了,虽然说她也没聪明过。
但是皇后肯定是发现了不对却不愿声张,反正舒窈真的不治身亡了,她也能找到证据不是她干的。至于能不能找到使坏的人,就看官家愿不愿意追究了。
二十三娘的气势很足,而且她背后站着谢家和裴家,根本不怕后宫那几个勾心斗角的女人对她下手。世家要是怒起来,连皇帝都能换人做,还怕她们?
看到二十三娘那副笃定的样子,宫婢也不敢来硬的,匆匆忙忙跑去禀告了太后,之后太后带着卢娘子裴娘子急冲冲的进了舒窈的寝殿。
“为何要动刀?”太后皱眉询问,“这肉被剜掉了可是要死人的。”
“太后勿急。”二十三娘将舒窈腹部的伤口露出来,并指着旁边已经泛白带有异味的部分道,“这处的皮肉已经坏死,舒夫人之所以一直没有清醒,就是因为这部分腐肉的原因让她反复高热,御医开了退热镇定的药,才一直让舒夫人沉睡不醒。”
太后掐着手想了半盏茶的功夫,最后点头:“此事就拜托给萧娘子了。”
二十三娘也没拍胸口承诺什么,而是招来自己的婢女,让洗了手将带来的药粉和药水取出放到床边的条案上。
剜去腐肉的时候她很小心,也幸好在北地之时处理的伤员很多,已经练出了一手好技术,否则还真不敢如此行事。
等到泌出鲜红的血液之后,二十三娘眼疾手快的撒上止血的药粉,并用针灸扎了穴道,也可以防止大出血。
服用的药是二十三娘让自己的婢女亲自去熬的,从抓药洗药罐汲水都不假手他人。
二十三娘什么都没说,却也分明什么都说了。太后沉着一张脸扫过战战兢兢站在旁边当木头桩子的宫婢和内侍,心里怒火翻涌。
她自诩目光毒辣能识人心,却不料被人集体蒙骗了,如果不是二十三娘前来,或许再过几日舒窈就“重伤不治”身亡,所有人都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宫中人多手杂,如果卢娘子不介意,可否将舒夫人送至泽园养伤?”
太后也是个狠人,发现不对之后就直接釜底抽薪,将舒窈送走,搁谢琊夫妇眼皮子底下看着,就不信那些毒妇还能将手伸到谢家去。
“自然是不介意的。”卢娘子也干脆果断,一口就答应下来。
太后连舒窈的吃用都没让人经手,就这么将舒窈打包让谢氏一众人给带走了。
这时候官家也接到了太后让人送去的口信,闭了下眼睛,腮帮子都咬疼了。
如果不是怕不合礼仪,他这会儿连小皇子和小公主都打算先塞到谢家去,腾出手来将后宫彻底清洗一遍再说。
不过他也相信太后没有做安排自然是有把握护住小皇子小公主的,毕竟她所经历的事情不少,风风雨雨的走到现在,骨子里就不是好相与的。
皇后接到消息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样子有些人要倒霉了。我就说么,这么大力气做事儿,要是不让官家知道,可不就亏大发了。”
皇后身边的女官鼻观口口观心的靠墙站着,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这件事皇后虽然没有插手,但是没有她的默许,舒夫人那边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全被收买。特别是舒夫人身边的那个女婢,看上去老老实实忠心耿耿的,可实际上却是个黑心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