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园以前有个专门供女眷修行的园子,后来谢琊离开之后,来这里的女眷少了很多,但是依然有比丘和女冠在这里传道。两处地方之间有个缓冲带,位于半山腰处,风景秀丽可观山水。
那地方易守难攻,进出只有一条路,除非从山顶垂吊下来,否则难以翻越陡峭山壁。
谢琊给舒窈安排的休养地就在这里,里面派了女护卫巡守,外间加派了守卫,然后二十三娘的阿娘裴娘子也住了进来,负责照管舒窈养伤。
原本想将之安置在石头城那边的,可那边临近军营,男子出没较多,不太适合舒夫人带着婢女宫人入住。
说起来这次带出来的婢女和内侍都换了一批了,全是太后亲自挑选的。之前那一批结果如何,谢琊没去过问,也不想过问。里面有没有冤枉的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如果不狠戾一点,舒窈以后还会再出问题,而且她所生的皇子公主也会遭难。
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包括哪些婢女宫人都一样。虽说他们身处宫中免不掉会选择站队,但是既然站了,那就要承担做决定的后果。
以前舒窈没有成为众矢之的是因为她的身份不够资格,但是现在舒窈救了官家,很可能会因此上位,就算不被立为皇后,她的儿子也很可能成为太子,成为下一任的皇帝。这是那些夫人和宾妃们所不愿意看到的。
舒窈能生就代表了她们也能生,只要不现在就立下太子,他们就还有机会。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先下的手,反正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了。皇后碍于身份地位没有直接伸手,但是说这里面没有她的手段绝对不可能。
所有的宾妃都以为自己只是顺水推舟,都以为上头还有皇后顶着,却根本没想到这只是个人为刻意营造而成的误会。这个误会注定会让很大一部分人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舒窈出宫养伤的第五天夜里,连续几位宾妃暴毙,而伺候她们的宫婢也为主殉葬了。等到第二日,宫妃的家人接到消息后,先是不依不饶,后来就彦无声息了。
整一个月,宫里彻底清洗了一遍,连皇后身边的人都没有放过。
小皇子和小公主被太后精细的照顾着,日常饮食器具都有专人负责,一旦出现问题就会采用连坐制,让那些心思不纯的奴婢们日日夜夜吊着心胆不敢睡实在了,生怕一个疏忽就丢了小命。能活着,谁愿意死呢。
宫里人人自危,好多苟活下来的宾妃连门都不敢出,想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皇后宫中,她苍白着一张脸端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张精美铜镜,里面映照出一张素颜寡淡的女人脸。
她身边得用的宫女也被处理了,她去找太后求情,太后只笑着跟她说她有身子的人万事得小心些,还语焉不详的告诫她要多为腹中孩子祈福。
一席话说得她背脊上都泌出一层冷汗。她不知道做得那么隐秘怎么会被人知晓,明明她都没有亲自插手,只是让身边的宫婢“无意中”说了几句抱怨的话而已。
如此过了三月,皇后开始显怀,因为身子逐渐笨重起来,又担心自己出去走动会遭到意外,所以她都尽量不出门,只每日在宫婢搀扶下,于殿内走动一下就算了。
“舒夫人要回宫了?”
“是。婢听人说舒夫人恢复得很好,只是怕惹了病气给官家,所以才多呆了些时日。这已经要开春了,春日大宴舒夫人要出席,所以得提前回宫。”
皇后抿嘴不语,一张脸阴沉沉的。
她怀孕的数月来,官家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反倒时常听到他去太后那里陪着小皇子玩耍。
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世就已经注定了会遭受冷遇,加之春日大宴很可能会直接立下太子,这一点就让皇后不得不做出铤而走险的决定来。
太后近日心情很不错,她身边有两个金童玉女似的孙子孙女陪着,加上官家也时常过来跟她说说话聊聊天,今日又听说舒窈已经大好了,只等做完一场消厄的法事后就能回宫,心情就更加舒畅,晚间连饭都多用了半碗。
“小皇子和小公主可睡下了?”
“太后放心,已经睡下了,刚才乳母去看过,好好的睡着呢。”
“嗯,等舒窈回来,让她把孩子接过去自己教养。人手上你多给费点心去照看下,万不可再出现之前的事情来。”
“婢省得。”褚如给太后解开发髻,拿起玉梳一点点的梳开发丝,“皇后那里可要加派人手?”
太后微微闭眼斜靠在美人榻上,任由褚如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按摩,听到她的话,太后淡淡道:“不用,皇后现在除了自己的人谁都不会相信的,你派过去的那些人都给打发到外面做事了。她不愿意受你的好意,你何须多费心思。”
褚如不吭声了,手上动作不变,心里却有些想法。皇后的担心谁都能理解,但是能理解归能理解,可他们都是靠着官家的恩典过活的,官家要想做什么那就做什么,其他人除了接受还能有别的办法?
怪就怪皇后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也怪她没有救驾的机缘,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伺候着太后睡下,褚如又去小皇子小公主的寝殿看了一眼,确认小宫女是睡在榻下后,才提着灯笼回了自己房间。
在她走后不久,一个负责添香的小宫女捧着香盒过来,悄悄的打开了房门,将香盒中的熏香取了一些出来放进耳室的香匣中。
这是每日都要做的工作,殿内的熏香日夜不断,白天夜里分时辰所燃的香都不同。小宫女的工作就是趁着子时燃香之前把香盒中的线香跟香片配放入每个寝殿耳室的香匣里。
她做完之后已经快到子时了,匆匆去洗了手脚,抹了脸,轻轻的进屋爬上自己的床铺。
她旁边的小宫女还没睡着,见她回来后,帮她拉开了被子。
“今日怎么晚了些?”
“在郗夫人那里耽搁了一下。”小宫女放低了声音,极轻的告知好朋友,“郗夫人往日都是要的玉兰香,今日偏要从小皇子的份额里要走一份梅香,我怕姑姑责怪,就又回去重新领了一些,一来一去就耽搁了时间。”
“快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两个小丫头打了个呵欠,很快就沉入梦乡。
然而在夜半时分,就听到一声尖叫,瞬间惊醒了睡着的小宫婢们。
“出了什么事?”太后也被吵醒,摁着生疼的额角,没好气的询问。
“太后,太后出事了。”褚如披着棉袍匆匆过来,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挽起。
“什么事?”
“郗夫人去了。”
“你说什么?”太后眉头一皱,“怎么回事,你细说给我听。”
“刚才郗夫人寝殿中的宫婢去给她掖被子,发现她已经冷了。”具体是怎么回事褚如也不清楚,只是匆匆使人问了大概就跑过来禀告太后了。
未几,太后换了衣衫挽了发髻,扶着褚如的手急急忙忙的去了郗夫人的寝殿。她到时官家已经坐在殿外了。
“官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官家面前摆着香匣,里面的香已经取用不少。负责点香的宫婢惨白着脸瘫软在地,头抵在地面上,整个人簌簌发抖。
“刚才太医进屋就说香有问题。”
“香有问题怎么其他伺候的宫婢内侍没有事?”
“郗夫人身体情况特殊,她腹中有孕,这香是针对婴孩特制的。成人闻之虽觉得有些头重,但是敞敞气就没有事了,而婴孩闻之顷刻毙命。且死前无异状,不挣扎哭闹。是以,这毒香又名‘断儿肠’。太医说这香西南曾经出现过,后炼香之人被绞杀,配方也不翼而飞了。他还是跟随老师习医时见过,如今也有二三十年未得见,却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宫中。”
这时候伺候官家的侍中匆匆来报,说已经查明,此香是郗夫人昨夜才得到的,拿的是小皇子份额中的配香。
闻听此言,太后背脊倏地出了一层冷汗,猛然起身朝小皇子寝殿处跑去。
官家也吓着了,同样拔腿就走。呼啦啦身后跟了一串,个个大气不敢出,心里都在害怕。若是小皇子有个好歹,只怕今夜宫中要血流成河。
消息传得很快,还未到天亮,宫外世家都接到了消息,说是二三十年前针对世家小郎君的“断儿肠”又出现了。
如果说只有郗夫人遇害,其他世家还不会怎么着急,但是一听这毒香的名字,率先震怒的就是琅琊王氏。早三十年前受害最深的就是王氏家族,曾有七八个小郎君送命于此毒香之下。虽然只是旁系侧枝,可谁知道哪一日会不会连嫡系的小郎君们也遭遇不测呢?
其他世家虽然没有怎么见识过这毒香的威力,但是子嗣后裔是每个世家立足传世的根本,而且世家之间的争斗都是有底线的,这种专门毒害无辜幼童的害人之物,谁都没法容忍。
天色才刚微亮,几个大世家的家主和阁老重臣们就入宫求见,势必要找出此香来源。
“小皇子小公主如何?”谢琊没有凑热闹,他使人去打听了情况,就害怕两个小人儿也被害了。
“郎君放心,仆已经打听清楚了,小皇子小公主都没事儿。昨日本该换香,而负责燃香的婢女心细,提前嗅了嗅,感觉不太对劲就没有燃新香,原本是打算今日去负责配香的宫人那里问个究竟的,哪知半夜就出了事。”
谢琊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气,又赶紧让布生亲自去舒夫人那里说明情况。
“那宫婢的鼻子好灵。”一直没说话的二十三娘也拍了拍胸口,“我曾听老师说过一次,那毒香看上去跟平常的香一般无二,只在里面加了一味虫蜕,致命的就是那虫蜕的粉末和香料混合起来产生的毒烟。便是我都不敢说一定嗅得出来,那宫婢的鼻子立了大功。”
这要是没有她那过于灵敏的嗅觉,只怕天地都要变色了。
官家和世家齐心协力的追查之下,任何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大佬们的眼睛。最后的源头居然是指向了一向平和中庸的皇后。
估摸着事情败露之时,皇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她根本就没打算让腹中的孩子活下来。等到官家带着人闯入她寝殿时,她斜靠在软垫上,脂粉不施,罗裳不着,只穿件素淡的丝袍,看着官家露出一个笑容。
“你为何要下此毒手。”官家站在她对面,面色黑沉,目光幽暗。
“官家都要废后另立了,妾为什么不敢下手。我的孩子,生来就该是官家的继承者,怎么可以被踩在一个娼妓之子的脚下。”
明知舒窈只是乐伎,她却偏偏要用最恶毒的词去贬低她。
“妾只后悔当日不该心软,早早的下手,让她母子三人同入阎罗该多好。”
官家什么话都没说,看着皇后嘴角流出的血丝,他知道对方肯定不会愿意苟活下去。
“你就不为你耶娘想想?”
太后忍不住怒斥她心思太过恶毒,哪知皇后却勾唇笑,目光轻蔑。
“他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只知道避让,一点也不为我考虑,不为我的孩子考虑。我有此娘家跟没有也没什么差别,我死了,他们也别想置身事外。”说到这里,她已经中气不足,喘息声急促了很多,“官家很想知道这香从何而来的吧,去问他们啊。哈哈哈哈……”
笑声未绝人已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