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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永嘉郡谢十二郎使人送来一箱子物事。”内侍瞅了个空,对着年少的皇帝低声道,“太后已经过目,现置放于含香殿中。”
“含香殿?”小皇帝怔了片刻,“是十二郎新制了香?”
内侍没有亲眼见过,自然不敢肯定是否是新制熏香,但既然太后让人把东西放在了含香殿,必然跟熏香有关系。
小皇帝也没有一定要内侍给个回答,他今日上午已经看了一上午的奏折,现下正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可发,当即便起身往含香殿走去。
“母后?”刚进了殿门,转过屏风就看到太后和安夫人对坐在一侧。
“就知道你一定会忍不住的。”太后既然已经准备还政于小皇帝,这段时间便大大减少了干政的时间。时间空闲出来后,便经常召唤相熟的夫人们进宫聊天。
“十二郎送了什么物事过来,连母后都这么期待,儿一定要好好看看。”
着人将木箱打开,里面重叠放置了数个更加精致的木匣。这种木匣小皇帝见得不少,全是谢琊专门定制来盛装香粉香片的。可往次的木匣都不大,今次明显大了一倍有余。
木匣盖上用贝壳、珍珠、玛瑙镶嵌,并十分有艺术性的将这些装饰物镶嵌成字。
内侍将木匣再一一打开,前四个小匣子装的香片,香粉,塔香和线香,中间一个嵌了红宝的箱子装的是带有南方特色的鎏金香球。一共十二个香球造型大小粗看上去是一样的,但是细看便能发觉上面镂空的花色.图纹皆不相同。最复杂的一个是三层镂空,中间装香粉的铜球表面还阴刻有凤凰的图案。
最后的三个匣子里装了三件倒流香塔。三件倒流香塔中有一件是极为简单的观音像,香座在旁边跌坐的玉女捧着的银盘上,倒流香的烟雾从银盘下的通道流入观音脚下的莲座,烟雾便从三层莲座的莲瓣处溢出,顺着观音像袅袅而上。
太后信佛,这尊青釉观音香塔便是专门给太后的,且燃香也是特制的佛香。
太后见了爱不释手,若不是对另外两座香塔也有兴趣赏玩的话,她定然直接让宫婢捧着观音像回去自己寝殿。
赏玩之后,太后跟安夫人感叹一声,说这谢家十二郎心思灵慧,可惜跟他安叔祖一般不肯出仕。
小皇帝在旁边目光闪了闪,却觉得谢琊不肯出仕倒是挺好的,不然他们君臣之间怕是没有现在这样和谐友好了。
随着皇帝年纪渐长,跟世家之间的矛盾也日益深化。特别是野心勃勃的桓家主,简直就成了小皇帝的心头刺。
这两年若非谢家与桓家平分秋色,又有他外祖父褚裒大将军在京口镇守,否则还真不知这位桓家主会不会如王家那位一般想要将司马氏的天下改为桓家的天下。
而谢家因为谢琊的关系,加之谢家本就不如桓家那边想要篡位,所以跟司马家相处算是非常平和的,也在尽力帮助司马家与其他世家周旋。
其实对世家来说,皇位谁坐他们都无所谓,只要世家的利益不受损便成,如果能不变动最好不要变动。但若是桓家上位,同样是出身世家,桓家家主又非常的有野心和极强的控制欲,如此一来,真不如保持现今的局势,慢慢的休养生息,伺机夺回北方疆域。
看了谢琊送来的塔香之后,小皇帝的心莫名的平复了一些。
“赏,再令十二郎做一套出来,送去外祖父处。”
褚裒今年生辰将近,小皇帝想要表示一下心意,年年都是赏赐财宝,今年不若换个花样。
太后也很乐意。钱财对她娘家父亲来说只能是锦上添花,若是有这一套与众不同的东西,才能体现出褚大将军的不同。
两人都没有担心谢琊会先给他谢家长辈一人备一套什么的。谢琊做事这点很周到,便是他自己亲生爹娘和兄姐,也只是小小的意思意思,新奇之物皆等皇家和主家长辈都有了之后,才会给爹娘兄姐配齐。
“母后,十二郎信中说交趾可以一战,邓将军就是极好的人选。母后觉得如何?”
“这些事情你可以自己思量了,若是拿不准,就去多请教丞相和诸位大人。不过十二郎提及的这位邓大人,阿娘也是听过其威名的。据说邓大人在南边的声望不低,所带之兵也军容肃整,如若交战,自然邓大人是第一人选。”
小皇帝沉吟片刻,心中有了决断。
他让人把香重新点上,又取来舆图细看,顺带让内侍召见内阁重臣前来议事。
大臣们对交战一事并不拒绝,但是关于利益如何分配,领兵之人如何安排,很是扯了一阵皮。桓家主最近沉寂了很多,却让人时刻担心他是否又在打什么私底下的主意。
最后的扯皮结果跟太后说的完全一样,只是利益分配上,这次谢家占了大头。
“听闻十二郎对交趾的香料很有兴趣,说不得这次受降后,十二郎又有事可做了。”说话是王家家主,他虽打趣了谢琊,但并没有半分气怒,而是对谢琊未来会搞什么事很有兴趣。
“十二郎跟广州毛家的郎君合作了生意,若是交趾受降,毛家倒是可顺理成章的插手进香料生意中去。”
世家们虽然对香料很有兴趣,可让他们如毛家、杨家一般亲自去做,他们是不会如此的,只会让依附与他们的商家掺和。然而那些商家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跟地头蛇相比,而谢琊身为世家子,亲自结交毛郎君,这一点又是其他世家郎君所没法做到的。因此上来说,本就新奇点子频出的谢琊于赚钱这方面,绝对有着天然的优势,世家中无人能出其右。
他们谈论之时,辅政的司马昱却关注到了殿内一角的塔香。见政事议完,便出声询问此为何物。得知是谢十二郎新制的倒流香塔,司马昱顿时心痒难耐,想要从小皇帝手中讨要一只回去赏玩。
小皇帝再有不舍也不会吝于此物,便让内侍将另一匣没有打开使用的塔香送与了司马昱。
“此物是十二郎新制成的,只烧制出几件来,言及若是我有喜欢的样式,可画了图纸于他再烧制便可。”
言下之意是自己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你们要是喜欢,就自己画了图送去十二郎处找他去。
司马昱当即便使人点了新的塔香,又跟小皇帝燃起的做了番对比,各有千秋。这番演示也让诸位大臣心痒难耐的一同下了单子。他们相信谢琊的眼光,只提了提各自喜爱的风格,便由得谢琊去发挥。
等到送走诸位大人后,小皇帝才露出一抹笑容,伸了个懒腰,朝伺候的内侍笑道:“这十二郎是个猴精,他这般做法,世家便是想要阻止攻占交趾也不好开口。”
“难道诸位大臣就眼看着谢郎君发财?”
“所以才有利益的分配啊。十二郎聪慧,早早言明其他都不需要,若是谁能掌握香料渠道,他便跟谁合作。”小皇帝拢了拢外衫,斜靠着矮桌勾唇,“那些世家虽然家财万贯,可家族中人员众多,每日开支也是巨大的数额。他们倒是可以将税赋提高,但无异于杀鸡取卵。十二郎将他们引向交趾,也是给了普通人一个喘息的余地。”
这些东西都是谢琊这些年跟小皇帝书信往来时偶尔提及的,潜移默化中,小皇帝对民生的了解是他父辈祖辈都不及的。
“官家,十二郎还送了些药材过来,让您注意身体。”
司马家的人体质都不好,这小皇帝年幼时看着还成,越长倒是越羸弱了。连素来不喜运动的谢琊看着都比小皇帝司马聃要壮实些。为此,谢琊不管去了哪里,一年四季总有一份应季的补药送至宫中。
“此次随药材送来宫中的,还有两位厨娘。据十二郎说,她二人都擅长药膳调养。”
“既然如此,便给太后处也送一人过去。”
有朋友时刻在关心你照顾你做什么都念及着你,这种感觉恰如三九天的一瓢热水,让小皇帝心中无一处不慰贴。
八月,苻坚正式登基。苻坚此人得王猛相助,举贤才,修废职,课农桑,恤穷困,立学校,旌节义,秦民大悦。
因苻坚上位,驻守北方的晋军也开始了戒备。
谢琊收到母亲父亲已到永嘉的消息后,从山上道观中与弈先生告别,携了新制的瓷器急匆匆往家中赶。
原本数天前其爹娘就该到的,却在临海郡耽搁了一阵,离开临海郡的时候又忘记给谢琊报信,致使他们都到了永嘉郡的码头了,谢琊还不知道。
“大嫂怀孕了?”谢琊听闻这个消息很是震惊。
“你大兄想着北地可能会因为苻坚而生乱,便想将你大嫂送回金陵。得知我们都在你处,你大嫂半路上就改道往永嘉过来了。我们在临海便是等你大嫂,不料她在扬州突然生病,现在借住在扬州顾家的别庄,待养好了身子再行动身。”
本来谢琊的娘是想赶往扬州看望儿媳的,但是恰好儿媳的娘亲也在扬州,她过去就有些不妥当,这才动身往永嘉过来。
“阿娘不必担心,若是放心不下,我让苏儿领人去接大嫂便可。”
谢维成亲五年生了一个女儿,现养在主家。
不是谢维不喜欢这个女儿,实在是这女儿身体太不好,求了道士看过,说是八字跟其母想冲,若是养在身前不是母死就是女亡。没奈何,只能养在谢琊娘亲跟前。之前谢琊的娘去北地看女儿,不好带着一起,才送至苏娘子处请托帮忙照看。此番来永嘉也是想要带着一起,后来没带,估计就是知道谢琊的嫂子要来,才不好再去接小丫头。
谢琊其实不信这个,但是他嫂子信。为此谢琊对这个嫂子其实感官不怎么样,架不住大兄心疼她,他再不喜也只能忍着。
平素谢琊做了好玩的东西,侄女那处是一点不会少的,跟阿姐的两个女儿一样,小丫头的嫁妆他也准备了,搁在老家好好存着的。
“阿娘先休息一会,晚些天凉了琊再来跟你说话。”
一路上虽然没走路,但舟车劳顿,对谢琊的娘来说也是个极大的负担。她这会儿整个人都蔫蔫的,连看着宝贝儿子都打不起太多精神。
让刘苏儿安排人给阿娘做了个按摩后,点上安神香伺候她睡下。这边谢琊跟着他爹去了水榭说话。
“你大嫂行事越来越不成了。”谢琊的爹面色不虞,“之前她不想菡儿,此次竟然说是菡儿影响到她的身体,言及需让菡儿出家方可避开灾祸。”
谢琊脸一黑,问:“大兄可知?”
“尚不知。”谢琊的爹捋了把长须,很是烦躁,“她怀着身子,你娘也不好过于责怪她,此次她借口身子不适停留在扬州与其亲娘相聚,怕是要打算寻个借口逼菡儿出家。”
谢琊冷冷哼了一声:“不怕,明儿我就让布生带人去金陵将菡儿接来我这里亲自教养。我谢家的女儿,谁敢逼她出家我就让谁出家去。”
当初谢琊就不太喜欢这个大嫂,看上去温婉可亲,实际上小心思多了去。他的婚事这大嫂都想插上一手,也不怕手太长被人给砍了。
谢维常年待在北地,虽然对弟妹依然如初,但是他妻子的小动作他却是顾及不到,而谢煦谢四娘已经出嫁,被长嫂盯上的就只有谢琊了。谢琊那么小就跟着族叔来临海郡,也未尝不是想要避开长嫂。
但是谢琊不想让大兄为难却不代表就事事忍让,若是这大嫂做得太过,他是不怎么介意直接告知大兄的。
“此事你阿娘想要告知你大兄,又担心说了之后让你大兄分心。最近北方局势紧张,你大兄随时可能上战场,若是为家事分了心就不妥了。”
“我知道的。阿耶放心,琊自然有法子治一治她。”
谢琊送了他爹去休息,转头就安排人去扬州打探他那个大嫂到底想要干什么。
两天后,消息传来,他大嫂顾氏居然跟她亲娘去了五斗米教请了法王神像回来供奉,还说要让谢家人都去信五斗米教。谢琊心里一直就有个刺,他时刻都忘不了系统跟他说的孙恩之乱。而孙恩就是信奉的五斗米教,他作乱的背景也有五斗米教的影响在其中。
由此可知,谢琊对这个五斗米教实在没有一点好感,而现在他的大嫂不但信教,还想拉着他们一家也信教,目前尚且不知他大嫂要逼女儿出家是不是跟这个教派的某些人有关系。
谢琊得到消息之后,气怒不已,直接让人去了金陵城,将自己的信件送与苏娘子,转头就找了借口将侄女儿送到宫中太后跟前去了。
他就不信大嫂能跑去宫里把侄女儿抢出来送到道观去出家。
但是这并非最好的解决办法。因为说到底,他只是叔叔,而他大嫂是侄女亲娘。想要彻底保住侄女,只能让他大兄发话制止大嫂的做法。可这样做的话,又跟谢琊爹担心的一样,怕影响到谢维的情绪,从而影响到他在北地战场的发挥。
八月下旬,谢琊的嫂子终于到了永嘉。
谢琊之前买的庄子在青田山下,离水边谢园还有几里地。他不愿跟长嫂同处,便独自居于谢园中。
谢琊的阿娘不可能不管媳妇,忍着一肚子的气搬去跟媳妇同住。
照说该是谢维的妻子顾氏担心婆婆不喜欢自己,但谁让谢琊的娘性子好,不像一般的婆婆那样对媳妇较为严苛,所以谢维的妻子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趁机想要逼婆婆同意让大女儿出家为她阿耶祈福。
“这可不是把阿娘架在火上?若是我不同意,便成了我不愿你大兄安好。”卢娘子气得肝疼,在谢琊来看她时,忍不住双目垂泪。
谢琊气得捏紧了双拳,整个人如一支出鞘利剑般立在那里。
“郎君,主母,何必为此多恼,既然她以此相逼,不如还施彼道。”刘苏儿一心只有她家郎君,大郎君谢维于她不过是个名字,而大夫人顾氏更不曾放在她心中半分。
“她想要以孝道来逼迫主母同意小娘出家,何不先答应下来,再请天师测算时日,到时候用假身替换了便是。”
这一招其实很多人都用过。他们想要出家为家人祈福,但是又不可能真的青灯古佛度此一生,便会使人找了八字相合的替身代替自己出家,从而既尽了孝道,也不用勉强自己受苦。
谢琊是从来未曾接触过这些,而谢琊的娘是一时气恼未曾思及还有这个办法。而刘苏儿原本就出身小富之家,加之到了谢琊之力,颇得谢琊看重,往日也跟世家富豪的女郎们诸多往来,看得多了自然知道的就多了。
“阿娘,此事就交由苏儿去办吧。正好前些日子官家着我为褚大将军准备了些寿礼,也可让苏儿亲自押送去金陵。”
谢琊倚重刘苏儿之事在太后跟官家那里也是丝毫没有遮掩过的,甚至谢琊曾明言若非刘苏儿,他所想要制的香怕是不能成。这次让刘苏儿送东西过去,也是代表了他的意思,这样一来,需要太后出面也要好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