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郎并不生气,也不跟姑母争辩,只道看族中长辈如何应对便知。

“好,我就等着看你那好友到底是如何做的。”

二夫人跟萧小郎看着两位姑母离开,相对无言。

“小郎,你可是认真的?十二郎真不会害我萧氏?”

“二祖母放心,我怎可于此事上欺瞒长辈。”萧小郎顿了片刻,“不过,那位萧郎君的身份,还得请二祖母费心查一查,若是冒名者,押送官办亦可,或是上禀族老家主亦可。但若真是我族儿郎,此事还得细查。”

“为何?若是我族儿郎,直接压了打板子就是。”二夫人虽不怎掌家,也知道世家之间有底线,那萧郎君很明显是踩线了,压了打到半死他爷娘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我萧氏从来家风严正,族中便是有不学无术之人,也不敢轻言越距。确切的说,但凡纨绔,对底线看得比谁都清楚明白,因为他们知道在底线上胡闹,长辈也就训斥而已,可若是越距了,谁都救不得他们。而此人敢当众贱踩世家脸面,这到底是有意,还是被人欺瞒撺掇,可就得好好思索思索。”

对啊!二夫人一直就觉得自己哪里没想明白,现在听小郎这么一说,迷雾顿去。

“此事交于我即可。”二夫人转头吩咐下去,“小郎不可与你二位姑母见气,她二人也是为家族好。”

萧小郎当然一口允下,笑道他岂是那般不通情理之人。

“小郎,我瞧你现在身体也好了,何不家去?长寄居于寺中,你莫要说你……”

“二祖母,我已决意出家。”

二夫人手指抓紧了桌沿,眉间有薄怒。

“怎可如此?你是我萧氏这一辈的长子,你若出家,置你爷娘何处?”

小郎没有吭声。他出生即丧母,生父有其他妻室和子女,加之父子俩长期未见,感情无从谈起。

静默了半响之后,二夫人叹气:“算了算了,你去吧。总归要记着,你是萧氏的郎君。”

小郎叩首,安静的退出房门。

刚到门口,他听到二夫人轻忽的声音飘来:“你阿娘去前给你取了平安二字,就是想你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你莫要忘了她。”

“平安,不曾忘,亦不敢忘。”萧小郎重重闭了下眼睛,将涌起的湿意逼了回去,继而脚步坚定的离开了。

“你说什么?那人不是萧氏郎君?”晚些时候,二夫人得到回报,整个人震怒,“是谁?谁胆子这么大,敢冒充我萧氏族人?”

“这个人,这个人虽不是本家郎君,却也是姓萧,不过,是六房齐夫人带来的那个孩子。”

二夫人想了一会儿才记起,那个齐夫人当时嫁过来的时候是带着身孕的,原本萧氏族人是主张将这孩子送回去他父族那边,但是他生父整族迁走不知所踪,六房郎君又被齐夫人美色所迷,硬是不顾阻拦认下了这个孩子。

认下便认下了,也给了这孩子萧姓,但因其尴尬的身世,他与家中其他郎君之间关系不睦,自成年后便游走四方,在外面打着萧氏的旗号行事,因其行事还算有分寸,所以也没有人去计较过。

“到底不是世家的人。”二夫人扯扯嘴角,“去信给六房大郎君,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萧氏是大族,千人聚居,自然觉得本地没有发展前途,想要迁出武进往他处谋生的族人,六房就是其中之一。

按照现在的地图来看,六房迁往的地方属于福建,那个时候还是瘴气密布之处,人烟也少。当地除开世居的夷族外,汉族世家基本没有,便是豪强也多是混居地出身,自然对世家之间相处的底线不太明白了。

二夫人这边得到了消息,不多会儿,两位萧氏娘子也知道了这人的身份。若说之前对谢琊有多生气,现在的怒气就是直接加了十倍。

晋时女人对娘家的态度跟后世相比更亲近一些,因为时局原因,娘子们大多更加依仗娘家,甚至有很多人长期归宁,接受娘家的庇护。特别是萧氏这种世家大族,外嫁女们都以娘家为荣。

“要我说,干脆就直接将他除族,免得污了我萧氏的名声。”

“阿姐此言不妥。”宜娘子性子要温和一些,她是五房出身,对六房更为熟悉,“那小郎虽非我萧氏亲子,不过上了族谱便是我萧氏子,自小也是萧氏教养长大。今日说弃就弃,世人如何想我萧氏?他做错了事,该受罚便受罚,与萧氏子无二即可。”

“可我萧氏的名声就任由他败坏?”

宜娘子低头不语。

收到消息的萧氏人也意见不一,但是都知道这事儿不解决好,两姓世家之间怕是要成仇。

“既是六房的人,便让他们去六房闹好了。萧氏来人,便说我们不知,让他们找那人去。”

看着室内闹作一团,萧氏家主之子,萧平安的大伯萧衍觉得额角抽痛,再一转头,看到族中年岁最长的祖父已经靠着矮桌打起了盹儿。

“阿翁,阿翁?”萧衍轻摇了下闭眼频频点头的祖父,“阿翁是否身子不爽利,不若回房休息?”

他祖父年岁已高,平时也少有拿事去烦扰他,只不过此事不太好解决,所以几房还在的老人便趁机聚在一起商议看如何办。

“有甚好闹的,萧氏人来了,便好好接着,他要赔礼你们就受下,到底他先出言不逊是实。而后便将那闯祸的郎君捆了来,交族中好生发落,让萧氏面子上好看便成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看看你们,闹成一团,成何体统。”

老太爷打了个呵欠,在孙儿的搀扶下起身,迈着老态龙钟的步伐往外走。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阿翁说的好像也在理!”

“自然在理,就这么办。”萧氏家主反应极快,他阿耶这么一说,他瞬间理清了思路。

萧氏来赔礼他们就受着,不但要受,态度还要坦然从容,如此方能显世家本色。赔礼之后便是他们还礼之时。那个披着萧氏皮的郎君该怎么处理,不用他说下面的人也知道去做。

如此一来,两家的面子都保留了,还给人一种黄氏知错就改,萧氏治家严谨的印象。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黄萧两家的面子都不损分毫,所有的后果,都将由那个披着萧氏皮的郎君承担下来。这也是活该,谁让他心太贪呢。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萧氏的大人和郎君们各自散去,心里也不再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黄氏的马车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月才到武进。而萧氏族人早已遣了人在驿道迎接。

黄三郎没有在萧氏大门口当众下跪,而是从侧门入内,于内堂前跪拜萧氏最长的几位老人。他还趁路上的时间写了篇文章,深刻的剖析了自己的错误。

黄三郎做得周到,萧氏族人也没有看轻他的意思。不管如何,人家说错了话,敢于上门认错,这点就比很多人强了。当然,别去深究他到底是出于本心还是被迫如此就皆大欢喜。

黄三郎认错之后,萧氏孙辈的大郎君则向黄三郎的爹行礼赔罪,说他没能约束好兄弟,让其大放厥词,损了世家的友好情谊,还平白让人以为萧氏仗势欺人。

反正一来一往的,门大开着,各种姿态做得足足,闻讯而来围观的吃瓜群众从头看到尾,只看到两个世家你恭维我我恭维你,想象中那种打上门来的状况,完全没有一丝可发展的苗头。

黄氏是以“孝、义、礼”传家,跟萧氏相比虽然不及后者有名望,但在耕读世家中也是望族。

这次黄氏父子前来本就并非为了诘问萧氏,而只是想要将袁家拉下水,萧氏既然摆出了友好的姿态,他们肯定也还以友好。更何况,在他们安顿下来之后,萧氏家主就将他们父子和陪同而来的黄氏族人请到了义堂之外。

义堂是个指代而已,并非具体的建筑,只要是开宗族会议审判族人的地方,都能被称为义堂。此次所选之地,就是原六房的老宅,先用作宗族弟子读书之所。

那萧郎君也早早被关在了这边的偏厢房里,就等着黄氏来人后,当着黄氏的面处理。

那小子被迫给黄三郎认了错,也承认了是他收了袁郎君的礼,才帮着对方给黄三郎挖坑的。到了这个时候,他自然不敢再隐瞒什么,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也是赶得巧,他这边刚交代完,另一边就有人来报,说袁家大人带着袁郎君也来赔罪了。

黄氏父子眼神一碰,心道:“袁氏老贼果然不愧是老贼,时机掐得刚好。”

相比黄氏父子文绉绉的行礼赔罪,袁家父子简单粗暴得多。袁郎君袁文清是被他爹给强迫着脱了上衣负荆请罪来的。

这大冷的天,袁文清被冻得瑟瑟发抖,小脸都惨白如雪了。

即便知道袁家父子是用的苦肉计,可萧氏也不可能真看着袁文清被冻死在自家门口,只得让人烧了炭盆,备下大麾,赶紧的接了袁家父子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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