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回去?!”

玉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逃出来又要回去,这不是自寻死路吗?那个小大夫疯疯就算了,怎么他平日里聪明绝顶的主子也跟着起瞎哄呢?

他靠在小七脚边,小心翼翼地扯了那人的衣袖:“主子,你还好吧?”

“怎么了?”剑眉一蹙,一时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就是……”玉折把食指放在太阳穴上绕了一圈。

“……”

小七薄唇微张,心里的训斥终是化成一口气,抿着嘴似是有些无语,用弹弓在他额上一敲,低骂道,“胡想什么呢你。”

玉折揉着脑袋懊恼,尚卿的关注点却在另一处。

“你们俩……”他扫了一眼小七和欢颜,评价道,“还挺默契。”

“偶合。”

“巧合,”又是一次异口同声,温欢颜干笑着,“……巧合罢了。”

尚卿对此笑而不语。

两次的不约而同让小七终于按耐不住,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坐在他左手边的“少年”估摸着要比自己年幼一些,着一身青衣,服饰单调而清雅,犹如雨后打湿的荷叶,入眼不觉,细品惊艳。青衣虽被血水浸染了不少,可还是让人觉得舒心清爽。

五官柔和,眼眸极亮,这唇红齿白的模样是个秀气端正的少年不错,可是……指尖忽又泛起被人握住的触感,掌心温热、手骨纤细、肌肤滑而柔腻,这是男子能长出来的手吗?

还有那个拿扇子的……上车时要换座位也是蹊跷的很。

他这样想着,默不作声地又同温欢颜拉开了一些距离。

“不用!”被突如其来的双手吓了一跳,小七揽紧怀中的孩子又躲了躲,“我抱着就行。”

自温欢颜医治了那孩子之后,就自觉地做起了人家的监护人,眼下自家的孩子赖在别人怀里不走,还弄脏了对方的衣裳,她心中有愧,不免要约束他。

况且,那位小七身上穿的还是一件素服,只怕是近来有白事在身。

温欢颜瞧他身上只被蹭了几片黑印,但尚未被鲜血浸染,于是就想将孩子抱走,免得素服上见了红。

“素服上沾了血恐怕不好,所以我……”

“我的衣服还是你的衣服?我说不用就不用。”

一想到对方身份不明,刚刚还攥着自己的手不放,小七心里一阵发怵,温欢颜的一举一动都让他如临大敌。

估计也是被对方的语气吓了一跳,尚卿戳了戳挤过来的小七,“怎么了?语气这么冲做什么……”

有难言之隐地看了一眼温欢颜,试图让尚卿察觉这里面的问题。

“人家小兄弟也是好意,你怎么能……”

但终是无果,最后小七气结道:“你闭嘴。”

对方的态度令温欢颜不解,但她也懂得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于是不再多做争执,“那就麻烦阁下了。”

“小七,你往那边点,我这里要没地方了……”

“我不。”

拒绝的简单而干脆,他这副性子尚卿向来没法子对付,只好仍由对方挤着,又问:“你们方才说回去,可是有了什么好法子吗?”

小七冷脸不答,温欢颜索性揽来了这个讲解的活。

南山虽在郊外,人口不似盛京城里那般密集,但山下是大片村落,山上又有一处古刹。他们如今在半山腰里是骑虎难下,往上跑伤人,往下逃也是伤人,况且翻过山就是温欢颜的家。

引着银狼在山腰处兜圈子他们又没这份体力,只怕狼没溜死,他们这群人就先手拉着手共赴黄泉了。

逃逃不掉、躲躲不成,那就只能赌一把。

“这主意是不错,可谁来做诱饵这事就有些麻烦了……”

“我去。”这是他们今晚第三次异口同声。

两人目光交汇,皆是惊讶。

“不可!”尚卿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严词厉色地对小七说道,“你不能去。”

此法对“诱饵”的要求极高,第一点就是需要此人身手敏捷。马车里的四个人,玉折负了伤,尚卿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书生,小七……

“你才服了药,万不可下去冒险。”尚卿摁下了小七递来弹弓的手,死死地压着,生怕一个劝不住这小子就贸然跳下车了。

“是啊,若要让主子冒险,倒还不如我去拼一把。”

“那也不能让他去。”看了一眼温欢颜,硬巴巴地吩咐,“你、你把衣服给我。”

这法子一来太过繁琐不好详说。在这种情况下,三言两语的几句只怕影宫的人一时半会理解不了。

二来此法还需双方配合默契,一环一套不能出了岔子。他原打算是要尚卿在车上帮他,却没想到这个不知男女的家伙竟也想出了这个法子,眼下最为明白的只有他二人。

但若这人是个女子,这么危险的事情若让一女子犯险,那要他们这些大男人做什么。

所以,如果只能是他俩其中的一个,也应是他去做诱饵。

他见温欢颜没动,耳根子忽然撩起一阵火热,心里烦躁又催了一遍,“快。”

被一个男人要求快脱,温欢颜和小七比起来不知谁更尴尬。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被叫做小七的人对自己怎么反应这么大,再怎么生气着急,耳朵也不至于都气红了吧?

“不要。”

“……”他真不知说什么好了,语气越来越干硬,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不想死你就配合点。”

温欢颜不但没听,还揽紧了衣裳,心道:“你让我脱我就脱啊?人家不让你冒险也没见你配合啊。”

“你!”

幸亏有尚卿摁着,不然温欢颜都怕他直接扑过来扯了自己的衣裳。

“小兄弟可有把握?若是不行,也不用勉强,我们再想其他的法子就好。”

温欢颜原也没有要让别人上的意思,她拍着胸脯道:“跑这事我简直不要太厉害!我跑的可快了!”

温欢颜确实没什么别的能耐,就是逃跑比较在行。

“我弹弓可没你打的好,咱们两个换,只怕我要坏事。”温欢颜边说着边把香囊拆开,将里面的香料一分为二分别装在了两个香囊里面。

原来的给了小七,新的的自己留下,道:“我们两个配合吧。”

对上小七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坦然坚定自骨而发。

就在小七晃神之际,温欢颜留下一句“你不说话,那就这么定啦。”不等对面回答,扬手把香囊一抛抛在了小七怀里,又一手撩开帘子站到了车外。

“那我去驾车。”

“不是,”小七一把拉回尚卿,“你也同意了?”

“那位小兄弟看起来娇小,但你看他经今夜之事竟毫无畏色,想来也是有些过人之处在身上的。”

玉折也道:“是啊主子,您没瞧见,那人在坑下看我的眼神有多恐怖。”

“若让他做诱饵,咱们可就把命都赌在他身上了。且不说他有没有旁的心思,若是我与他配合不成……”

“诶!你和他还不默契啊?”

“……”

淡蓝色的衣角同车帘翩然下落垂至车辕处的横板上,尚卿牵起缰绳将腰背坐得笔直。

此时月光的位置极好,车帘拉下的暗影一点点地盖住小七的面容,由上至下,一寸一寸地吞噬掉他的一切,而他也在试图隐回黑暗里。

到最后,一抹白光映亮了他的掌心,掌心里握着一把弹弓和一包香囊。

“这个好,”玉折有伤在身不便大动,他倚在了小七的腿上,“这个弹弓比先前的精巧了许多,主子在哪得的?”

“这次你义父新做给我的。”

“义父太偏心,”玉折将头靠在了小七膝上,“有这种好东西,他只记得主子,从来都没我的份儿。还好我不会弹弓,不然我非缠着他给我做个百八千儿的不可。”

藏在黑暗里的嘴角一扬,拍了拍玉折的脑袋瓜:“下次再见面,我替你说他。”

车外腥风阵阵,银狼无数。亮黑色的影子在白光里来回穿梭着,留下道道剪影,扑杀银狼而击打出来的刀剑声,声声闯入了耳膜。

温欢颜立于尚卿身侧,面色冷峻,气度沉稳,颇为忧心的地扫了一眼四周,心中盘算着时辰,手里的动作也不停止,一边不慌不忙地解开外衫扣子,一边将目光定在了山路的尽头。

正前方更是明白一片,血色斑驳的白衣和红影金面的琴手在强光之上如似两颗河蚌肉里的珍珠。淡粉色的那颗埋在白肉里,血红色的则被捧在嫩肉之上。

白衣像个假货被人塞进了孕育血珠的河蚌里,遭到了人家自产珍珠的排斥。

琴声阵阵,幽凉而变化莫测,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指法缭乱,变化不止,危坐在树梢的琴手拼尽全力地在控制脚下的银狼,不遗余力地去围剿那颗掺了假的珠子。

反观假货本人,倒是有些轻松了。他一会儿踹两脚“蚌肉”,一会儿飞上枝头干扰两下“血珠”。白衣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解决了这边那边又围过来,缠的他既脱不了身又施展不开手脚,当真是憋屈极了。

腰侧最后一颗扣子解开,原本束在身的青衫顷刻飘然而起,腥风正面迎来,两侧衣角被吹的猎猎作响,温欢颜侧身回头,耳鬓的碎发也随之跟来。

扬手撩起车帘,另一只手拨掉唇边的发丝,清柔的五官暴露在月光之下,映着身后的腥风血雨,她脸上出奇的镇定更为明显。

不仅玉折,就连一旁的小七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中的好奇越发猛烈。

双瞳剪水,灿若繁星,清冷柔和的嗓音响起,她望向玉折的眼神坚定而果敢:“开始吧。”

“影宫众人听令,”玉折往窗口一趴,一枚令牌伸出车外“清路!”

“是!”

林间琴声陡然一提,尖锐的弦声几乎响彻天际,白衣眼看就要劈到琴手,脚下银狼受了琴声蛊惑,纵身一跃,叼住他的衣角奋力下拉。

他都服了,“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真是……”

“轻兄!”

一回头,他曾做过的马车正疾驰而来,而且驾车的居然是……

尚卿?!

身边怎么还站了那女大夫?

这是要干嘛?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