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惊愕之余,一不小心又被扯回了蚌肉里。
银狼见敌人落下,如饿了几天的凶兽,争相分食这白里透红的珍馐。
“前辈!”
白衣仰身挑剑,将扑来的银狼腹部豁开了一个大口,简直是要把那畜牲一分为二。血在腹部喷出,如一场血雨而至,若躲闪不急只怕他唯一护住的面部也不能幸免了。白衣皱了下眉头,一掌撑于地上猛然发力,侧身一翻,喷来的鲜血竟丝毫未沾他身,转眼间又立于群狼之中了。
马车在影宫侍卫的合力围剿下,尚卿、欢颜在那上面一坐一立,畅通无阻地冲进了狼群。
尚卿双手执绳,神色决然,精神紧绷,连手上被缰绳割开了半掌长的的口子也浑然不知,盯着越来越近的白衣,他问:“够了吗?”
“再近些。”
温欢颜一手摁肩活动着另一只手臂,她看似轻松实际上那被握在手掌里的香囊早已浸进了汗水。
这种自杀式的行为让树上的琴手也不明所以,手下琴弦顿然一停,所有银狼都失了控制,行动皆变得缓慢起来。
就在这个空挡,尚卿授意,他拽紧了缰绳几乎用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吼声,“轻兄!接住了!”
一回头,白衣看见那女大夫抡着臂膀,从她手里飞出一团黑物直奔自己的脑门而来!
他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在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给他砸个仰面朝天之前率先截住了。
“这什么东西?”自他手里握住了香囊,周围银狼如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嚎叫中带了不干的意味开始磨蹭着向后退去。
白衣捏着香囊在手里反反复复又看了两眼,“卧槽?”
温欢颜将东西甩出去之后,尚卿就立马调转马头,缰绳向左一拉,三声嘶鸣几乎一同响起,为首的骏马尥起前蹄,三匹马身一同侧转,绕了一个几乎直角的转弯跑进了侧边的树林。
原本围在白衣身边的银狼转移了目标,撒开了四腿追在那辆马车后面狂奔。
琴手也是瞬间反应,那琴声停顿的时间都没来得及让尚卿调头便又响起。
“嗷呜——”
巨大的琴弦嗡动,尾随在马车后面的一部分银狼顿住了身形,狼嚎此即彼伏,犹豫不前。
温欢颜揽住马车,半个身子都倾斜了出去,回头对白衣吼道:“前辈!别让她的琴出声!”
“命令我?”白衣捏紧了手里的香囊,嘴里不可思议地嘟囔着,“我被人命令了?”
一直被插在脖后的折扇被他一把抽出,甩开了呼啦啦地扇着风,根本就看不出他要阻止琴手的意思。
“呕——”马车里玉折紧抱住了一旁的腿,吐的死去活来,“公子这车技也太差……呕——”
外面的侍卫见银狼尽数追上了马车,因为没有得到别的命令,他们眼下唯一的职责就是拼死保住车里的人。
“玉折?!”不仅琴声没停,连玉折也不出声了,温欢颜急得直拍车板,“玉折你说话啊!”
“呕——”玉折面色惨白,仰面倒在了车里。
被小七抱在怀里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此时正歪躺在他怀中。他单手抱住了孩子,尽可能不弄醒孩子的情况下,蹭着坐台屈膝蹲在了车里,另一只手费力把玉折扔在手边的令牌拾了起来。
修长的手指探出车外,亮黑色的令牌在月色下生辉,“退下!”
与侍卫平日受命的嗓音不同,但这净冷如月的声音更加不容置疑,众侍卫虽不理解但也不得不领命退下。
没了侍卫们的束缚,银狼又重新撵上了马车,只不过数量才是群狼的一半,仍有不少在路中徘徊。
“这小丫头命令我!”白衣低吼一句,右手翻了个花,用十成的力道将折扇扔了出去。
刚跳到另一棵树上的琴手,侧揽古琴,手中急切地已将曲子弹的快没了调,每一根琴弦都如厉鬼哀嚎,叫嚣不止。
“难听死了!”白衣话音一出,那张被展开飞速旋转的扇面,像极了一个转轮,“噔!”地一声插进了琴身。
被齐齐斩开的琴弦,从绷紧到轻软只稍等了一霎那,同七根铁鞭一样抽到了红衣琴手的脸上。力道大的,直接将那金面具都击碎了!
碎金下坠,白衣甩直了软剑,点地而上。红衣见状忙用袖口掩面,抬手扔出了个东西往树干上一砸,一阵奇香爆开,在阵阵浓雾中,消失不见了。
尚卿驾着马车抄小路重新驶向了原来的地点,浓烈的腥味再次袭来,远处一大片鲜红映入眼帘。
“怎么琴声还不停?这怎么办?”
话说间,远处琴声戛然而止。
温欢颜盘算了一下距离,对尚卿道:“走蛇形,绕到第三个弯的时候我下车。”
“蛇形?!”马车里爆出玉折的一声惊吼,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头伸出车外,因马车已经绕了两个半圈,后面的银狼已经追上了不少,四周强烈的白光将他晃得更晕了。
玉折半截身子垂在车外,眼里的泪蛰的他眼眶生疼,吹来的晚风中夹杂了他的生无可恋,“让我下车……我要下车啊……”
反观车里的另一个人,他如一尊佛像般端坐在正中央,怀中揽抱嗜睡的孩子,一手撑在后面的车板上,任凭车身侧转的弯再大,他都能极力的稳住身子。
抱住孩子的那只手里,香囊被他攥得变了形,拇指慢慢摩擦着弓架上的花纹。
他和温欢颜一样都在计算着距离。
转过第三个弯之后,马车一摇,温欢颜翩身下了马车,落地之后以正前方血色中央的黑洞为目标,咬牙狂奔。
多年来的逃跑经验,早把温欢颜磨练的脚下生风,溜一群银狼根本不在话下。
青色衣袂在腿边翻飞,越来越近的距离,尸块就越来越多,不计其数的路障碍住了温欢颜的脚步,车里的人撩开一侧车帘,与之并驾齐驱的马车,正好能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坚毅果敢,这是小七心中对此时温欢颜的印象。她眉头紧缩,他也同样如此。
一脚踏进了血泊里,冰凉的触感已经透进了温欢颜的鞋袜,衣角上的重感越来越大,耳边也只剩下了的喘息声。
“快了就快了!”心中一遍遍地念着,仿佛多说一句,她就能再多跑快一些。
温欢颜死命盯住近在咫尺的巨坑,心中盘算着何时才能把身上的外衫脱下。
那一抹小小的淡青色的影子映在小七眼中,由下之上的污血染透了她的衣摆,明明体力不支还再苦苦支撑,羞愧之感渐上心头,
“嘶啦——”
那侧的车帘被他一把扯掉,“玉折,抱着孩子!”
任凭玉折再难受,听到了主子的命令,连忙把狂吐不止的嘴巴闭紧了,扭头钻回了车里。
腾出手来,小七将弹弓扔到另一只手上,随手摸了一个硬物在车上一磕,拾起摔开的碎片往皮兜里一放,缓缓抬起了胳膊。
追在青影后面最近的一头银狼纵身一跃,弓起的狼背映着天边的满月,一张血盆大口冲向了欢颜。
眼里闪过一抹杀意,另一只眼睛的睫毛微颤,手里的玉石碎片再次出现,比先前几次都要急、要快,一道白点从窗户飞出射向了那只银狼。
脖后溅来一阵热流,眼前也是一黑,原本扑在脑后的热气顿时消失不见,只听一声巨响,温欢颜的余光注意到旁边有血水扬起。
银狼被那枚碎片打得弹出了好远,正巧砸进一潭血泊里。而就在这时,距离巨坑也不过剩下几十余步的距离。
温欢颜转了下眼珠,发现那辆马车还在巨坑范围之外,心中暗道:“这么远的距离居然还能这样准……”
“小兄弟!”
尚卿将一直驶在温欢颜附近的马车一横,车头对向了巨坑,站在马车一侧将车帘高高撩起。
还有十余步了,一直耷拉在温欢颜后背的外衫此时已被脱得剩下了一个衣袖,温欢颜偏头一望,只见小七站在车上拉满了弓弦。
虽年龄比旁边的尚卿较小些,但身高已几乎与人家齐平,身形似乎还要比尚卿出挑些。暗灰色的素服在亮白色的灵光之下,已几乎照成了雪白,像极了下凡普渡众生的神仙。
高束的马尾同发带在夜风中飞扬,剑眉紧蹙,抬起的臂膀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只有那双眼睛还露在外面。一睁一闭,虽少了双倍加持,但那眼睛里的狠辣果断丝毫不减。
这次他放在皮兜里的不是弹丸,也不是碎片,而是那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香囊。香囊有些大了,几乎在皮兜里放不下,可这并不影响他发挥,仿佛拉在手里的还是轻小的弹丸碎片。
肘部往后一撤,揽住香囊的指尖同时松手,衣袂猎猎,发丝翻飞,风送着香囊,香囊卷着疾风直奔温欢颜举起的手心打去。
那力道很大,但不至于接不住,可温欢颜左手碰上的时候还是被击得转了半圈。在坑口旁回身的一瞬,碰巧有一头银狼扑来,而那股力道也带着她向一侧扑去。
恰到好处的躲过了这一击!
在她离开坑口的时候,那一直套在右臂上的青衫也脱开了束缚,衣服瞬时如一只舒开双翅的蝴蝶,月色下舞动着身躯飞向了黑漆漆的洞口。
温欢颜有小七射来的力道带着,自行在血地上滚了几个滚。在起身时便能看到原本追在她身后的银狼不受控制地冲向了坑口,皆受了惯例和香气的诱使。
“我们成功了!”
小七看向远处的血人欢蹦乱跳地往这边跑来,嘴角在逐渐暗下来的光线下不自觉一勾,同样为劫后余生而喜悦着。
转头学着温欢颜对尚卿道:“成功了。”
“是呀,”尚卿还没在那啧啧称奇的配合下回过神来,拍着手掌不可思议,“好默契啊你们……你们是不是认识啊?我都不敢保证能和你配合的这么好。”
嘴上的笑意转瞬即逝,重新回到黑暗里的面容在看不见是何种模样,明亮的眼睛确保那血人安全无恙回来之后,转身进了车厢。
“好家伙,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一直追在后面的白衣跟了过来,他看清了温欢颜脸上血迹,评价道,“都快看不出人模样了。”
温欢颜把外衫脱了,里面的衣服还算干净,而白衣却和她相反了。
脸,洁白如初,身,鲜红如血。
“哦,这个还你,”他把香囊拿了出来,然后注意到发着白光的巨坑,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们是要做这个!诶,你这香囊里面是什么,竟然能驱使银狼?”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温欢颜从白衣手里接过香囊,“等我回去研究研究再告诉各位哈。”
“对了,轻兄,那个红衣女人呢?”
“跑了。”
“跑了?”尚卿反问了一句,“她是有多好的轻功,能在你手底下跑了?”
“可是前辈的内力还没完全恢复?”
白衣摆摆手,“不是,是那人学黄鼠狼放了一团臭烟跑了,再追就找不到人了。而且……他好像不是个女的。”
说完这话,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
今晚的南山可太奇怪了。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走再说。”白衣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上面的月亮都开始发白,坑下的狼嚎不止,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筒烟花朝天上一放。
他对尚卿道,“太吵了,让你们的人把这群畜牲处理了吧,明天我的人会过来带几具尸体回去,我也研究研究。”
“嗯,方才我派人带着阿令先走了,想来不出一会就会有影宫的人过来,剩下的交给他们吧。”尚卿派人离队原是去做另一件事情的,却没想到还派上了别的用处。
“我们都有伤在身,眼下找个地方疗伤才是最要紧的,轻兄你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能歇脚么?”
影宫侍卫损伤大半,剩下的也都是伤痕累累。温欢颜他们这些人虽都不算严重,但也多多少少负了伤,尤其是白衣身上的血迹,多的好像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似的。
“我哪知道,我平时也不在盛京……”说道这,他看向了温欢颜“你是盛京人吧?你可有地方?”
“呃……若诸位不嫌弃的话,不如去我店里?”指了指山下,“不远,就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