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坑之后,那一直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并未减弱,这到不是温欢颜嗅觉失灵,而是这上面的情况比坑下还要糟。
坑上周围草地皆是一片暗红,那些被削尖的头颅、砍齐的脖颈、斩断的四肢和劈碎躯干随处可见,碎肉残尸铺了满地。
他们像是撒开了欢似的,下手毫不留情,皆是用了最痛快的方式将人杀掉。那些飞进巨坑里的尸块估计就是因为力道太大,直接从原体上崩开溅下去的。
倒也真如白衣所说,这些人就是把大坑当作了处理废料的器皿。
刚替阿令处理完伤口的温欢颜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幸好她“力挽狂澜”的及时,不然被削成人棍的死状也太难看了些。
“这位壮士,”温欢颜跪在地上双手举起,稍稍跟那个一直架在她颈上的剑刃扯开了点距离,“能不能收一下,我……脚麻了。”
一直监视在温欢颜身边防止她下黑手的士兵扬手撤了凶器,随后再也按耐不住担心,蹲下身子同那些帮温欢颜处理过伤口的士兵们一起对说话越发利索的阿令嘘寒问暖。
“你不脚麻了吗?还跪着做什么。”仰靠在树根上的白衣一派轻松惬意,岁月静好的模样。
“我……喘口气。”温欢颜不是不想起,而是她小腿抽筋抽的她起不来。
他二人刚一上坑就被两拨士兵分开看管。一是怕他二人密谋,二是让他们做为彼此的人质。但同样都是监视,怎么白衣就能跟个大爷似的往树上一靠,一群人围着他大气都不敢出,而她温欢颜不仅跪在这,还要被人剑威胁。
真是同为坑中人,命运云泥差。
白衣走到温欢颜身边,催促她赶紧起身:“那边是不是有个马车啊?”这话虽是对温欢颜说的,可他的目光一直在不远处的马车上。
巨坑四周只有马车附近是一片净土,像是规则整齐地被人圈在了罩子里保护起来似的,那些腌臜之物尽数在它的十丈之外。除去浑身见血的士兵,那辆马车附近仍围了一圈轻甲侍卫,身姿气质像是还要高出一个级别。
不光如此,那驾马车也是十分惹眼,华贵大气但又不显奢靡张扬,暗素色的车架看似朴素但质感极好,月色一照犹为细腻。用来拉车的三匹骏马也是膘肥体壮、十分的矫健。
马车里的人,定是非富即贵。
“那个……能不能拉我一把……”
白衣表示双手一背,表示拒绝:“你好脏啊。”
温欢颜心道彼此彼此,但嘴上乞求道:“麻烦你了,我腿抽筋了。”
白衣斗争良久还是没能伸出手来,于是把他素面扇子收好递来,温欢颜扯着那把扇子起身,一边暗叹这洁白依旧的扇子好生神奇,一边在地上狂跺脚底板。
他们正好在净土和血地的交界处,离那马车并不算太远,因此能看的清那车里有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嘶——”白衣眯着眼往前走了两步,“有点熟悉……”
温欢颜刚缓解了脚上的不适,白衣忽然顿身,侧头对着身旁的树丛一声暴呵:“谁!”
话音未落,折扇应声而出,卷起的一阵烈风削平了那扇面掠过的枝叶,一道瘦小的暗影在里面飞快闪过跑进更深的树林里去了。
那些士兵几乎也是瞬间反应过来,立即跟着那身影追去,树丛里杀气四溢,南山上杀机又生。
被白衣甩出去的折扇绕了一圈又回到他手里被他慢悠悠地摇着:“这南山风水不好吗?”
放在以前温欢颜绝对会反驳,但现在她也这么觉得了。莫名其妙的大坑、非富即贵的不速之客、碎烂不堪的尸身以及那个刚刚跑掉的人影,一切的一切都在把安逸从南山拉走。
“二位,我家公子有请。”不知何时那个少年站在了他们身后。
从他们刚要上坑开始,这位少年就跑去车边站着了,隔着那扇窗户不知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因此出坑这么久他们倒也没见到这少年是何模样。白衣倒是没多大兴趣,温欢颜却实在好奇,站在白衣身后难免细细打量起他来。
少年身量虽小,看起来比她稍矮一些,但估计和她同岁。肤色暖白、面容清秀,身着黑色单衣显得他更加瘦弱,但冷清的气质让他立于轻甲士兵之中稳稳生出一种压制众人之感。
唯一不足的便是他面中鼻梁上的一颗小痣,弱化了他周身带出来的凌厉,将清秀发挥的更加软嫩无辜、娇憨十足,宛如家里骄傲稚气的小弟。
温欢颜很难想象方才在坑里和她对视的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小弟弟,心中的赞叹和不可思议又多了些。
“少宫主。”
少年领着温欢颜二人的脚步一停,回头望向那些从树林里跑出的士兵,忽然皱了眉,目光迟迟在一人的手中不愿离开。
那人手里提着的像是一个灰腾腾又带着血迹的包袱,最上方是一团杂乱的黑色“丝线”。温欢颜心下一惊,心道:这不会是某人的首级吧?
提着“首级”的那位士兵将手里的东西往前一甩,那圆滚滚的包袱却没散开,而是借着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这包袱裹得似乎不仅是首级这么简单,破烂布皮处露出一小节白花花的东西,温欢颜眯起眼睛一看那竟是一截手臂!
难不成那士兵杀了人还把尸体包了回来?
温欢颜这样想着又将目光放回了包袱上,这第二眼还没来得及细看,包袱里的那团黑线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一个黑色的珠子咕噜噜地在里面乱转,登时一身冷汗激着汗毛纷纷立起,温欢颜才缓过来的小腿隐约又要抽筋。
那包袱里的不是首级也不是尸身,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准确来说包袱也不是包袱,而是一个团起身来的孩子!
“这就是方才那伙人找的孩子?”一个从没听过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那些从树林出来的士兵见了纷纷拱手行礼。少年回头道:“公子怎么下来了?”
“等你等的太久,你家主子便赶我下来请人了。”被少年称作公子的人嗓音柔和温润,说起话来比清晨私塾里的诵读声还要朗朗悦耳些。
面若桃花、眉眼如画,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柔化了他整个面部的棱角。水蓝的衣裳着在这人身上丝毫不显冰凉之感,反而到让人觉得如甘泉一般滋润身心。举手投足间皆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压眉轻笑更显温润。
“公子又胡说了,我家主子怎么可能请人……”少年嘀咕两句突然意识还有外人在场赶忙闭了嘴巴。
那公子弯了弯眼角,抬手在少年的头上摸了一把,刚要出口笑他,眼睛却在白衣身上停下了。
秀眉微皱,眼睛来回地在白衣身上游走,十分艰难地问道:“阁下怎么这副样子了?”
“上……尚卿啊?我说这么熟悉呢。”白衣也像是极力辨清对方似的,攒着眉道,“问问你身边那个小子吧,我这一身都是拜他所赐。”
说完还不依不饶地冲人家抱了抱拳。
“这怎么能怪我?”少年小声抗议,“我怎么知道他在坑下面……”
公子笑的一脸和蔼,软声安慰着少年:“玉折啊,我劝你还是向他道歉的好,”似是有难言之隐地瞧了一眼白衣,悄声道,“你弄脏了他的衣服,他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
尚卿不知道,白衣已经把人家祖宗八辈都骂完了,而且丝毫没有因为自己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做法感到不妥。
“轻兄,”不管尚卿怎么劝,玉折就是不肯服软,“小孩子顽皮,我这个做家长的代他向你赔不是了。”
白衣摆了摆手,这页翻过不提,他指着远处的血地和大坑道:“他小小年纪如此暴虐,你就不怕他长大了为祸一方?”
“轻兄不知,”眼睛一扫周围炼狱般的场景,脸上依旧是那副不淡不浓的笑意,“这事原怪不得他。”
“打住!你家护犊子的传统我晓得,你不必在我这替他开解。”
公子笑笑,不置可否:“其中的诸多事由我等下讲给你听。我眼下很好奇……”他将目光下移转到了温欢颜身上,“这位小兄弟可看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