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卿这样一问,众人才发现那个跟在白衣身后的“小白脸”不知何时已然蹲身,凑到那团成包袱似的孩子身侧,费劲心思地要让人家把胳膊露出来给她瞧瞧。
“小朋友?给哥哥看看你的手好不好?”温欢颜满脸堆笑,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那孩子的胳膊薅出来算了。
许是大夫的本能,方才只是一瞥那孩子手臂便让她心生疑惑,后来尚卿的到来也没能将这份心思唤走。于是趁众人闲聊之际,她索性蹲下身来去探解一番。
可无论以何种方式跟对方搭话,眼前这个小孩就是不应,椭圆的眼睛眨都不眨。
“他好奇怪啊……”温欢颜环抱膝盖,和对面的孩子大眼瞪小眼。
这团“小包袱”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身子瘦小,脏乱不堪的烂布下竟包着一条白嫩滑腻的小臂。那双大而黑亮的眼睛美则美矣却毫无生气,像按在框里的义眼似的,除了来回滚动再无其他作用。
一般这样年纪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不说号啕大哭,那也一定会被吓得惊慌失措。而眼前这个却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是不是吓傻了?”尚卿蹲下身,跟温欢颜一起大眼瞪小眼。
确实有被吓傻的可能,但此时温欢颜心里还有另外一种想法,不过这得需要看到那孩子的手臂之后才能下结论。
她冲尚卿使了个眼色。
对方会意,冲那孩子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小朋友,你看我这里……”
他故作玄虚地在袖子里掏着东西,用自己独有的亲和力引走了孩子的眼珠。温欢颜配合良好,瞅准了时机一把将孩子的臂膀抽出,才扫了一眼,心中便已凉下大半。
她果然猜的没错!
尚卿把从袖子里掏出的甜糖笑眯眯地递给孩子,看到他胳膊上的东西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是什么?鞭痕?”
那孩子胳膊上是密密麻麻黑紫印记,以掌心为起点,歪七扭八地顺着胳膊直线上延。周围是有被鞭打过的痕迹,但不仅仅这么简单。
“不全是。”温欢颜搂着那不哭不叫的孩子,心中疑惑至极,刚打算用刀子放血看看,背后的冷汗被一声嚎叫又打湿了一层衣衫。
四周士兵各个警惕万分,纷纷抽刀向树林望去。那树林间森风阵阵、漆黑一片,灌木树丛哗哗作响,如万鬼招手一般令人寒毛直竖。
“嗷呜——”
又是一声狼嚎响起,不远处的树林逐渐发白,随着阴风忽明忽暗地将那片树丛照亮,一双双凶狠精亮的目光展露在雪白的银毛之下。
来的竟是一批银狼!
“怎么又追上了?”
“刚刚不是杀了一批吗?”
轻甲士兵虽各个面露惊慌,但还是出自本能地形成包围圈,将温欢颜等人护在了身后。
玉折吩咐道:“你们几个先送公子他们回去,让其余人驾着马车先走!剩下的,”腰间长剑出鞘,投向狼群的目光逐渐坚毅,“跟我把这群畜牲宰了。”
“说谁畜牲呢?”白衣拍了拍其中一个士兵,“哥们儿劳驾让一让。”
“你做什么?!”玉折看着走出保护圈的白衣甩开扇面,晃悠悠地就往那狼群的方向走去,惊道,“不要命了?”
前方人懒洋洋地答道:“都是自己狼,你慌什么。待会送你一个骑着玩玩。”
那人口气十分坦然自信,但玉折打心底里觉着他是在找死,忙点了一伙士兵追了上去。
反倒是尚卿跟白衣一样心大,对温欢颜道:“咱们就别在这碍事了,先回马车吧。”
树林附近亮如白昼,狼嚎此起彼伏,络绎不绝的狼只纷纷从四面八方的树丛里缓步踏出,泛着绿光的狼眼如一团团萤火虫逐渐聚集在人群对面。
温欢颜忧心道:“真的没问题吗?”
银狼,顾名思义是通体雪白的野狼,因毛发经光线一照能唤出晶亮的光泽,熠熠生辉如似白银,故得此名。其形俊美稀奇、其性凶狠忠心,多被江湖人士驯养为自家的“宠物”,是用来打架、保命、装X最佳利器。仅一只银狼便可屠杀四、五人,眼前的狼群少说也有二三十,白衣为首的士兵们虽毫不生怯,但在群狼面前仍显得尤为弱小。
“没问题,那是他自己的东西。”
。
走向马车的这几步路上,尚卿简单地和温欢颜交流了几句孩子的情况。
“尸虫散?”尚卿不可思议道,“这不是南疆才会有的蛊毒吗?怎么都传到熠朝来了?”
尸虫散是南疆的一种蛊虫的尸体所炼制的毒药。这种毒一但服下便会身体发热,高烧不止,若不加抑制此后整个人就会丧失本我意识,变得痴傻呆愣。因此这种毒药多被疆人用来抓捕奴隶。
当年熠朝同元泰吞并南疆之后,曾将这种盛行巫蛊之术的青霄国付之一炬,大力整顿巫邪之法。虽是难以禁止,但青霄国灭后的十几年里这种妖邪之风未再刮起,尚卿想到方才追杀这孩子的那群莽汉,隐隐的不安开始涌上心头。
尸虫散不仅重现于世,还跑到了熠朝,还是天子脚下的盛京皇城,他抬眼望了一下马车上的人,清癯的身影映入眼帘,将心中的那份不安尽数扩大。
偏偏此事还让他碰见了……
“也不一定就是,”尚卿的担心温欢颜也明白几分,她出口安慰道:“眼下我还不能确定,说不准是有人学了尸虫散法子,做的同等药性的毒药也未可知。”
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熠朝禁蛊令实行这么多年,若真想卷土重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说不定是有心之人故意借此事由横生的祸端,以此用来扰乱民心。但怕就怕这有心之人是意欲何为?
尚卿随手指了马车边的一个侍卫,同他低语几句后又听温欢颜道:“公子可否拿盏蜡烛给我?”
她把怀里的孩子往上掂了掂,解释道:“若要验证尸虫散,需得放血。”
“马车上有,小兄弟请。”
“啊不不不,”且别说她这身污血弄脏了马车她赔不赔的起,就是吓到里面的人也不是她能承担的。欢颜慌退了两步,低头看了一眼身上,道,“我上去唯恐弄脏了贵人的马车,我在外面弄也是一样的。”
尚卿刚想说没关系,马车脏了换了便是。哪知他话还没出口,车里的烛光忽地一暗,一只修长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掌从车窗探了出来,手心里托着一根正幽幽冒着浊烟的白蜡。无声胜有声,车里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蜡烛拿去,人别上来。
尚卿“噗”地一乐,将吹灭了的蜡烛递给温欢颜,忍笑道:“那辛苦你啦。”
“呃……”温欢颜踌躇了一下,尴尬道,“能不能再给个火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