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而不觉的香味牵动了温欢颜的每一个神经,每一根神经都在捕捉那转瞬即逝的冷香。
再想细细闻来时,腥臭又占回了整间车厢。那味道如他收回黑暗里的手,淡然无声却又让人惊艳,悄然褪去,给人留下太多的回想。
“我们去哪?”
“不知道,先跑再说。”白衣答完,转头看向那人,“你躲什么?”
“轻兄今日,”试图保持距离的尚卿往里靠了靠身子,“颇有不同……”
窗帘翻飞,涌来的月光照亮了他二人怪异的姿势:白衣抱胸岔腿而坐,侧头怒视身边那个像见了怪物一样往角落里躲他的尚卿。
这么一挤,紧绷的神经忽而捕捉到一股冷香,温欢颜下意识地往门口挪了挪。
“你以为我乐意?我能怎么办啊?忍着吧你。”
“脱掉啊,你往常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似是抬头看了一眼温欢颜:“……这会儿不行。”
车外有士兵断后,所驾的三匹骏马又皆是良驹,所以才跑出不过几里,那群穷追不舍的怪物便被甩开了一大截。
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众人心下稍定,缓过神来开始商量接下来的逃生法子。
“看来你们遇到的银狼和追在咱们屁股后面的都是一批,”白衣听完尚卿自述的来时之险,懊恼道,“都是我带来的啊,怎么才离开我一会就不听话了?”
白衣那时带狼追人追的正起劲,溘然一阵微风吹过,原本被他用来照亮的狼崽子们都跟魔怔了似的,掉头就跑,他连反应都来不及,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没了亮光的白衣如同少了一条腿,摸黑走了不过几步,脚下忽而一空,再次踏实的时候踩的就是坑下的土地了。
“……轻兄是在我们之前的上山,那小兄弟你呢?”
“说来惭愧,我天还没黑就在坑底下坐着了。”
温欢颜白天和红拂看完店铺的选址,不到下午就从盛京往家里赶了,谁知翻越南山的路上一脚踩空,成了巨坑里的第一位“客人”。
“看来你更早一些,”尚卿双手撑在两侧将自己稳定在车角里,“那你掉进坑下的这段时间南山可有怪异之处?或听、或闻、或见你都仔细想想。”
银狼是灵性颇高的兽宠,绝不会无缘无故不听主人的控制,一定是某些地方出问题了。
温欢颜想了想,觉得今天晚上发生的每件事,件件都怪异至极,总不能都摆出来说说吧……
左思右想,忽在脑子翻出一件与此事有些关联的:“前辈掉进坑底之前我似乎听到了狼嚎声。”
“啊!对,我也听到了,一边听一边我就进坑了。”
“那估计就是银狼攻击我们的时候……”尚卿回忆着,“可那个时候的它们还没有这么的……凶残。”
尚卿等人在山下遇到的银狼虽也怖人,但好在不算难缠,今日跟在身边的侍卫又都是从影宫带来的,因此过招不过几下,袭来的一波银狼几乎被尽数解决。
而且那一批银狼的威力绝没有身后这些强。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白衣:“莫非中邪了?撞鬼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群白眼狼,白瞎我给它们喂那么多好肉了。”
三人讨论了半天也只对上了时间线,任何有实用的东西都没出来。
而那个一直沉默在角落里的人忽然开口了:“铃声。”
清冷的嗓音如细雨坠入湖面,干净透彻、凉脆悦耳,短短两个字似甘泉入喉,纾解了众人心中那团因急切慌张而燃气来的燥火。
“啊?那么轻的声音……”
一经提醒,尚卿忽然想起来他们遇上银狼之前先是吹来一阵微风,风中还夹杂了些许轻灵的动静,但声响又太过细微,实在不能教人认同,“应该不是吧?”
“嗯?铃声?”白衣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确定不是风吹的树叶响么?”
“……”
山路本就坎坷,如今又是疾驰,再好的马车都耐不住这样糟蹋,木板之间相互摩擦的声音像是快要散架了似的。两侧的车帘呼啦啦地翻飞,挤进的月色时不时地照亮车里的某一处,有时是一块血淋淋衣布,有时是孩子无神的大眼,有时是被腥味呛得死去活来的死鱼眼。
而这次照亮的是……
“我壶!”
放在尚卿身边的锦盒跌落在地,四周散落不少玉石碎片,一套上好的玉石茶具如今摔得只剩下一把茶壶。
尚卿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铃声银狼都先放一放,他也不怕被扎破了手,拾起幸存的物件就搂进怀里,心里不由生出一股烦躁。
这样一想顺手就撩开了帘子,车内顿时亮如白昼,一口獠牙从车窗直直扑来,强而刺眼的光线迫使众人习惯性地躲闪,自顾不暇之时谁还能分辨哪个才是最大的危险。
牲畜嘴里的恶臭和车里的腥味混在一起,这小小的车窗哪里能抗住这颗扑来的狼头,只怕下一秒就要碎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仅是一声呜咽响就熄灭了车里的光。
腥味渐浓,那扑来的银狼被白衣一举送上了西天。
他手里的折扇直插畜牲的咽喉,硕大的狼体趴在窗口上,压的马车都向一边倾斜着。
尚卿刚放下被狼血溅的湿漉漉的衣袖,一颗狼头就要把他吓得也快归了西。
白衣一手摁着狼头,一手去拔钉在喉咙里的折扇:“看够了没?看够了快帮个忙。”
不等尚卿动手,车外响起一句“主子受惊了。”一副轻甲飞过,那头挂在车上的银狼从脖颈处直接被砍成两半,重量一轻白衣的折扇也从那腥臭的嘴里得了解脱。
狼头落地的时候,只见那银狼的脖子都被穿出一个窟窿。
尚卿看着白衣手里的那把纸扇,心想:“这把扇子在他手里到底干什么用的?”
好在他心里素质极好,刚被吓得要回西天的魂魄重归肉体,尚卿攥着壶嘴发问:“怎么回事?”
不是已经甩在后面了吗?
“属下失察,不知是哪里跑来的。”
这话并不吓人,可对于危险有着良好预知感的温欢颜总觉得不好,慌张地甚至脱口而出:“快跑!”
在所有人都不曾察觉的地方,一抹红影在树梢翩然闪过,怀抱一把古琴,三飞两跳地在一根树枝上坐稳,古琴搭在翘起的二郎腿上,同对面仅用一扇窗帘隔开的温欢颜扬手打了声招呼。
“那是什么?”
尚卿顺温欢颜的手指回头看去,一群银狼徘徊在一棵树下,如昼的光线恍如“她”脚边盛开的灵光,赤裸的脚足上环挂一串金铃,每每荡脚之际都有一串铃声响过。
“真的有铃声啊……”白衣的关注点永远和众人不搭边,他也不回头,语气里全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意思。
大半的猩红衣衫笼罩在重重叠叠的枝叶里,像被吐出来的毒血,更像是开在无间地狱里的曼珠沙华,妖冶而危险。如瀑的墨发披在脑后,偶尔吹来的发丝在脸上的金具上拂过,“她”将那碍事的东西拨开,另一只手抚上怀中的古琴。
“嗡”地一声,琴弦颤抖如迸发而出岩浆,一道音律似是一根离弦的弓箭,对准那辆夺路狂奔的马车直直射去。
窥伺在附近的群狼群起而攻之,前仆后继地涌向马车,护在周围的侍卫在先前的两次战斗里本就多少有些受伤,这次袭来的银狼又是那样的凶狠,他们拼劲全力才勉强挡下这些如饿虎扑食一般的畜牲。
不知什么原因,所有扑向马车的银狼都攻在了白衣那一头,压的马车都向那头歪着。
白衣手中折扇飞速旋转似如一轮被磨开利刃的转轴,削的周围一片血肉模糊。而尚卿躲进这边的角落里竟然也时不时射出一枚枚光片。
那光片不是别的,而是摔坏了的茶具碎片,眼下竟被人废物利用了起来。
亮白色的碎片如似被月光镶了一圈碎光,每次从黑暗飞射出来的时候都如道道白中带红的光线。几乎是看不见碎片的实体,只有一朵朵爆开在银狼身上的血花
尚卿:“小七注意你的手!”
每片玉石都被那人射的像一记飞刀,每次出手都极准,纠缠在银狼附近的白衣无论在何时都能毫发无伤,银狼的脖子上像被点了靶心,玉石碎片又像是长了眼睛,总是能不偏不倚正中目标。
白衣抽空还夸:“漂亮!手艺不错啊!”
温欢颜没他俩这本事,也没尚卿那样有靠山,她扛着快要掉到那头的孩子,手里紧抓了车框,整个身子倾斜过去,每次溅来的血都能喷她一脸。
为什么?
为什么都压那边啊!
本以为只攻击那边她这里能安全些,怎么到头来结果还是一样的啊!
在众人保护之下即便马车冲出了重围,但也有一部分银狼跟着撵了过来,树梢上的琴声倏尔一转,古朴浓厚的弦声突然尖厉,追在后面的银狼像是受了刺激似的跟着琴声嚎叫不止,狼体爆出的肌肉突增几倍,周身光明四射,树林里一片大白。
白衣像被唤醒了,一撩车帘飞身跃出,袖口里抽出一柄长剑,刷地在空中一甩,软绵的剑体顿时乌亮硬直,砍着碎风直向红衣扑去。
他这么一走,围在马车附近的银狼顷刻少了一半,那里红衣见状立马调换指法,制住了马车附近的银狼。
温欢颜几乎和琴声同时而动,扑回她方才坐过的地方就开始翻东找西。
她好像明白了!
“呃……”马车一平,撞在小七身上的尚卿一阵眩晕,还没回过神来脚下就被人胡乱打了一把,“你在找什么啊?”
她那里没有,温欢颜便摸向了身边的角落。可车里不是太暗可就是太颠,她每动一下都要控制着不往那俩人的脚下钻去。
“是不是这个?”
清冷的嗓音又起,那只曾递来蜡烛的手上又换了另一件东西。他用一根手指勾起了那根布条,对着趴在地上的温欢颜问道,“你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