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浩送完货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听见铺子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他能听出来那是云远的声音,可是云远本身就嗓子不好,性格木讷,即使说话也都不带什么情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嘶哑着低吼,仿佛一头濒临崩溃的野兽。
他赶忙跑了回去,一进屋就发现云远满脸狰狞,睚眦尽裂的朝刘阿宝吼道:“哪……哪里去了!!我问你哪里去了!!为……为什么要擅自动我的东西!!”
那声音宛如用刀子生生劈开了嗓子一般,用血肉嘶吼而出,而面前的刘阿宝惶恐的站着,似乎被云远这副入了魔一般的样子吓到了,面色苍白,说道:“我当那是垃圾,我随手就扔了……我不知道你还有用!”
云远宛如被人当头棒喝,往后踉跄了几步,扶着桌子不住的粗喘,他一直有内伤,此刻更是气火攻心止不住的呛咳,马小浩赶忙给他顺气,着急忙慌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把他什么给扔了?”
刘阿宝白着脸答道:“就……就一块糖,糖纸都皱的不能看了!”
马小浩一惊,埋怨道:“哎呀,你贱不贱啊,你扔他东西干什么,一块糖能多扎你眼啊,那是他宝贝你不知道啊!”
说完他又继续安抚着云远:“好了好了,喝点水别咳了,小马哥一会儿再给你买,买一大包!”
云远不停的摇头,喉头的血腥味愈发浓重,那不是糖,那是他的神明给他的赏赐,这个世上,没有第二个了,没有了!
刘阿宝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兄友弟恭的样子,觉得不仅腿上是钻心的疼,心里更是难受的无以复加,他努力了,他想融入大家的,云哥这两天不在店里更加忙碌,他想为大家尽一份力,来弥补他昏迷期间错过的那一段时光。
可他错了,即使他强忍着腿痛将整个房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还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这些都顶不过一颗糖纸被汗水浸的黑嗦嗦的糖果,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呢?自己什么都不是,只不过看他可怜没有赶他走罢了,自己不过是个可怜可笑的虫子!
不过是一块糖而已,不过是一块糖而已啊?
是了,他们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先前是个残废,现在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却依旧病恹恹的,什么也做不了,是个没用的废物,只会混吃等死!
就算他没有扔掉那块糖,他们也不会接受自己,或许会是一张纸,又或许会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找个理由把他赶走就好了,这才是他们想要的!
马小浩虽然一直觉得刘阿宝有些累赘,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其实是在的,对他的那种复杂情感并不是因为刘阿宝有多么十恶不赦,而是一看到他就想到以前的自己多么幼稚多么不懂事,这种情绪总是让他不自觉的把那股气撒在刘阿宝身上,刚才那番话说完,他自觉好像有些说冲了,毕竟他大病初愈,想着他缓了一口气,不自然的朝刘阿宝看过去,却发现对方浑身都在颤抖,似乎马上就要倒下去,马小浩惊了一瞬:“诶,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这病还没好呢,你别老站着,不是有轮椅啊,你坐着先!”
刘阿宝双耳嗡鸣,整个世界都充斥着“病”“死”“残废”“累赘”“废物”,他本来精神就不是太好,如今陷入了这种绝望的旋涡之中,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面前那张熟悉的脸也仿佛地府索命的无常,见对方正缓缓朝自己靠近,只觉得呼吸越发的困难,再也无法站住,双腿一软,整个人朝后仰去,顿时把身后桌子上那热腾腾的饭菜打的七零八落,掉下的瓷碗摔成碎片,刘阿宝挣扎着朝后爬去,他什么都看得见,又似乎什么都看不清,就连感觉都迟钝了不少,碎片把他的手心划破,顿时灰色的地砖上印上了一个个血淋淋的手印。
马小浩被吓到了,也顾不得云远了,赶忙去扶他:“我的天哪,你这是要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刘阿宝置若罔闻,手上传来的钝痛感让他有了一种自虐般的爽快,好像只有疼痛是真实的,是他能感觉到的,他抓住一个瓷片,毫不留情的往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刀,顿时鲜血犹如蜿蜒的红线汨汨流下。
马小浩被吓得六神无主,满脑子都是云哥在哪里,如果是云哥这时候会怎么办,手忙脚乱的去抢刘阿宝手里的瓷片,把自己的手心也给划破了,可他也顾不得疼,刘阿宝好不容易醒了,再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云哥了,他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他平时总在云哥面前吹嘘自己是顶梁柱,可云哥不在他才发现,他完全不行,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办,甚至连打晕刘阿宝的力气他都没有,眼泪也扑簌簌的往下落,声音哽咽的拉住刘阿宝的手:“别这样别样了,别吓我别吓我了阿宝哥,你快清醒过来啊!”
刘阿宝病了那么久,身体已经虚弱的不行,就连挣扎也失去了威胁,他看着自己胳膊上流出的血迹,心满意足的笑了笑,精神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马小浩感到怀里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被吓了一跳,转而才发现只是晕了,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刚想喊云远帮忙把人抬到楼上,一转头却发现人没了。
他猛的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冲到门口,可是外头暮色四合哪还有云远的影子,马小浩脸色煞白,可他现在又没法走开,他茫然的回头,厅堂里一片狼藉,刘阿宝还晕在一边,满地的残渣剩饭掺杂着猩红的血迹尤为刺眼,他无力的顺着门框瘫坐在地,忍不住把脸埋在膝盖里悄悄的掉眼泪。
云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你不在什么都不对劲了啊!
云远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看着寒风阵阵的街道一阵茫然失落,他的糖会被扔到哪里呢?他把神明的恩赐弄丢了,简直是罪该万死,为什么不随身带着,为什么要怕马厩里的气味会污染了那颗饴糖,现在它不见了,他一定和一些污秽不堪的东西混在一起了,一想到这里,云远就觉得呼吸不畅,无法接受,他的神明是比流星和明月还要高洁的存在,他所赐予的东西也是,哪怕是一颗糖,哪怕是一根草!
他朝城北的垃圾堆跑去,边跑边咳,所有的行人都当是个快要痨死的短命鬼,不住的咒骂他,躲避他,云远皆是置若罔闻,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他的神明,那是他的月亮,他的星星。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缕画面,这种感觉异常熟悉,他有时总能莫名看到一些未来的画面。他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愣愣的看向远方,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人出现在了街道尽头,云远瞳孔缓缓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人影越来越近,等到了终于可以看清来人的时候,他紧张的肩膀缓缓松了下来。
不是他……
来人高傲的看着云远,似乎是觉得他不干净,隔了一小段距离,垂眸问了一句:“你是……云远云少侠?”
云远茫然的点了点头,那人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流星阁的弟子,奉我们少阁主之命,请您到流星阁一叙,还望云少侠赏脸。”
云远木讷呆滞的看着来人,那人十分不耐烦,却碍于自家主子的命令无法发作,从怀里掏出个东西,说道:“少阁主说,你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那人指尖一松,一颗翠绿糖纸包裹着的小小饴糖便从指尖落下,云远赶忙去接,那小小的糖果在他手心微微弹跳了一下便静静的卧在了他手心里,云远不可置信的盯着,满脑子都是惶恐和感恩。
他的神明记得他,怎么会,他这种卑劣之人怎么配那样的人记得他。
那个流星阁弟子只觉得这个黑骡子脑子有问题,不过也是,这种人本来就不正常,要不是那帮天雪门的药师整日传些流言蜚语,谁会对这种比野狗还不如的东西如此和颜悦色,甚至连少阁主都对此感了兴趣,真是可笑。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啊?”
那弟子终究还是不耐烦了,云远大梦初醒,嘶哑着开口:“去……去见少阁主吗?”
那人没好气的“嗯”了声,云远大喜过望的点了点头,木讷的脸上迸发的神采让对方有刹那的失神,只听云远说道:“去……我去!”
月沉如水,庄闲秋坐在石桌旁慢慢的品茶,身旁一个弟子垂首而立,半晌才听到少阁主温柔的声音响起:“你是说,玄掌门不在风翠楼?”
“是。”
背着身子,他看不到自家主子的脸色,只觉得声音低沉了一些,似乎压抑着什么。
“哦……城北那家铺子里的黑云少侠也不在?”
“是。”
良久都没有声音,那弟子有些惶恐,直到少阁主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那弟子应了一声便下去了,他没看到的是,自家少阁主手中的茶杯被捏成了齑粉,散在了风里。
玄明意你当真要瞎了你的眼?
你竟然真的敢让我比不上一个脏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