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容,你只要记得一件事。”每当冯煦叫出她的名字时,便是无比认真的时候:“他是君,你是臣,臣事君以忠,只消记得这个便已足够。”

冯梓容抿着嘴一会儿,又问:“那么,若君要臣死呢?”

“若冯家对得起天地良心,那也无须尽愚忠了。”

“祖父这话可是会触及上位者的逆鳞啊。”冯梓容低声说着。

冯煦笑道:“当今陛下可不是这般鸡肠鸟肚的人。”

“若是数十年后,大烨新君登基,可就没有祖父与陛下之间相等的情谊了。”冯梓容停顿了一会儿,道:“活在这年头可真难。”

冯煦的表情很是云淡风轻:“便如同你方才所言,你是要把自己的路好好走完,而我从数十年前至今也是如此而已。”

“好吧!祖父,且不提这个。”冯梓容想了想,又问道:“祖父可知道近来常来我们家走动的葛悦宁?”

“你是想问问他们家?”

“是,但也不尽然。”冯梓容想着曹衷佩有意要与葛家结亲的意思无论成功与否,迟早都会让冯煦知道,便也毫不顾忌地说了曹衷佩找她谈话的事情,又道:“我在宫里头这半年除了与两位王爷对话时才当真有较为踏实的感觉以外,在宫里头与其他小丫头们说话时,总都无法放心,便连葛悦宁如此心善,我都还怕着她有几分心计,所以想问问祖父怎么想。”

冯煦沉吟了会,道:“你可已经晓得六年前北方的事情牵连甚广?”

冯梓容一愣,却是没想到冯煦会从六年前的事件说起──仿佛一切事件的发生都是六年前起的头。她抿着嘴一会儿,才道:“清河王可与我说许多看守不力,玩忽职守的人们都得到惩罚了。”

冯煦点了点头,道:“而后过了半年左右,京城里头还给揪出了几名鲜托细作。”

“可是罪证确凿的?”

冯煦道:“那是给齐王亲自审问的,错不了,细作的口风严实,又几度寻死,齐王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这才将那名细作肚子里的东西给全掏出来,虽然还有重重疑点,但那些细作在一日却群起突然发了急病,全都暴病而亡。”

冯梓容想了想,道:“葛悦宁曾说她能入宫学习是因为父亲立了功的缘故,可是因为他揪出了细作?”

“没错,否则葛征安至今定还是没没无闻的小官。”冯煦停了一会儿,又道:“这人是什么来历陛下早已让我将一切查个清楚,的确是没什么问题的人。陛下凡是用人必得先将其身家底细与脾性等都给摸清了才敢用,如今既是升了他的官亦有陛下自个儿的道理,只需晓得如此便好。”

冯梓容看着冯煦这话虽说得沉稳,但眼底可是闪烁着她能读得懂的光芒,便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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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与冯煦的一席言谈当中虽也有吐露心声的部分,但自己身上所感受到的压力不减反增,尤其是当最后自己提及葛家的事情时,那般忐忑竟是直接生生地转成了压力。

冯梓容只觉得自己虽然已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但是重生此世方才十年半,而搀和进这杂七杂八,乱成一锅粥的事件也不过半年,因此对于外界的一切十分生疏的她对于当个时代的一切都还很不适应──尤其是冯煦所提及的,关于冯府上下有不少皇帝眼线的事情。

虽然她曾猜想过,但却也未敢问出口,便是连面对靖王时,她也未曾敢动过问话的念头,然则冯煦却能够自若地与自己告知这项事实,这令她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惶恐转瞬间宛若河底泥沙一般被一竿子挑了起来,纷然殽杂。

她知道所谓的暗哨便是后世所说的特勤人员,特务,是自家主子的一双双眼睛与耳朵,有着千锤百炼的技艺与绝对的忠诚。

冯府里头,有谁是眼线?

管家冯升美?厨房管事翁良?或者那些名丫鬟,诸如云璧,紫远,百则甚至白雅?……冯梓容接下来的小半天都在挣扎着这件事情。

她试着想起前世身边总是围绕着狗仔,征信社人员,影迷等的日子,那时她只是一心一意地工作着,或者回乡以后耽溺,放纵于失意的生活而无暇顾及那些存在,但如今她泰半时间还是自由的,加上重生以后逐渐改变了个性,让她有余力注意的范围逐渐扩张,同时也必须承受更多外界的信息。

冯梓容这晌正抱着头回想着稍早与冯煦的对话。

她听着冯煦的话语,知道冯煦已经与自己暗示着葛征安已被皇帝收为己用,因此葛家或许是没问题了──但另一方面,冯家与葛家便同为皇帝的瓮中物,尤其曹衷佩动了心思想娶葛悦宁过门当儿媳妇,或许更是应和了皇帝的意思,方便他那堂堂天子互以彼此子女为人质而操弄两家心思。

然则仔细地想一想,哪个皇帝亲信不算是皇帝的瓮中物呢?

而所谓的“真相”从隐隐猜知到被亲口证实之间的差距可比想象中的大──虽然自己从前也并没有小瞧皇帝的意思,但她回想起中秋那日与皇帝面见的那一次,可就暗骂自己过度放松了警惕。

只是,有警惕又如何?

她没有能力与一国之君抗衡,而更矛盾的是:她也没有必要与一国之君抗衡。

与一国之君作对做什么?她不是想好好地在大烨这片锦绣江山之中安身立命吗?那么便乖乖地做好身为臣子的本分便好,但……

冯梓容这晌可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敞开着大门对着小院子发呆。

蓦地,当她的思绪转到了一个点时,她猛地抬起头来──

对啊!她怎么给忘了?

她可是后世来的人!

冯梓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忘了她是后世的人,就算还能自由地回想起过去的记忆,但她的思考方式已经与当代的人几乎没什么不同了!

是以,她知道得忠诚于自己的国与家,却自然而然地忘记了在后世人人都能轻松地提及的隐私权,尊重,人权等等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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