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眼睛一闪,坐在裁缝铺的我似乎看见了公婆的身影,探出身子,果真是公婆提着包向街道里面走去。算算时间,我和孩子已经回家整整十六天了。生气的我收回身子,却坐卧不宁,叹口气劝自己:“算了,人已经来了,你这样做不是待客之道!有理不打上门客,何况他们是你的公婆!不接你和孩子,也许他们有你不知道的原因。”

抱起孩子,从后面追了上去:“妈,妈,……,你连我爸来了!”

“嗨,慧娟,你连娃咋从雾邦来咧?我连你爸还正说寻不着你家屋呢!”婆婆满脸笑容:“哎,拿婆把我娃看嘎,我娃狗的!”说着接过孙女,一脸的笑容。

“我抱娃耍呢,看着你连我爸了,就害怕你家找不屋,不了咋撵出来了!”我接过婆婆的包,快速向家走。

“哎,五嫂,你连五哥来咧,快,快给房子坐!慧娟,赶紧的,妈说去骑车子到县里给咱买些菜啥的!你妈连爸来咧!咱今上午屋没啥好菜。”后院厨房的母亲远远看见公婆,满脸的堆笑,快速向外小跑着。

“哎,你姨,再包么麻烦的咧,有啥吃啥,咱自己人么!我连他大听满库说武功爸病了,我还给到坡底呵买咧一瓶那个特效药。……”

“嘿嘿嘿,拿把娃给我,你给把药掏出来……”公公满脸笑容的接过孙女,走进房间。

“哎,五哥,五嫂,你家来咧,嘿嘿嘿,来,给炕上坐,你看我这正打吊针呢,也照顾不上你……”父亲急忙坐起身,满脸笑容的招呼。

“慧娟,去,妈说买菜去,屋有肉呢,光买些菜,我上午蒸米饭,炒菜。赶紧的,去到你姑家借个车子去!”母亲推着我走出头门,借来了车子。我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城。

急匆匆回家,把菜放进厨房,母亲撴撴我,低声撇着嘴,笑呵呵的说:“看,你婆子,阿公会说话很,人来咧,光说是来看你爸来咧,你爸病咧,nia他儿肯定给他妈他爸说咧,人这来咧,一锤砸两响,表面上来看你爸,实质来接他孙女回去。人嘴上不说,光说是看你爸来咧,人就是你说的,嘴甜很,会说话很,看你后晌连人回呵,拿妈给你连娃把啥收拾嘎,你家娘母们走了,妈也能轻省几天。……”听着母亲的话,看着满案的肉菜,我无语极了,一句话也不想说。

头门口传来自行车进门的声音,母亲推推我:“去,玉娟回来了,妈说你去摆桌子去,咱准备开饭。我这再两个菜一炒就好咧,你慢慢给出端。”

进门的玉娟一愣,立马马回过神,热情的问候客人,她接过小外甥女,一脸的惋惜:“欣儿,欣儿,小姨还和你没有玩够呢,你下午就要走了!哎,……”

“哎!包急,包急,娃不回去,娃不回去,有你连娃耍的时间呢!”公公看着玉娟不舍的样子,笑呵呵的说。听到公公的话,玉娟高兴的跳了起来,抱着孩子飞奔出了房间。父亲却愣了。

“哎,你知不道,屋还忙很,nia大媳妇一天给人打板板挣钱呢,大儿天天卖菜不到屋,我家俩个老骨爪一天还要忙着照顾那俩个光头,忙很,一屋的苹果,炕还滥着,娃回去没地方住!叫娃就到这儿,到这连她姨再耍一段时间,拿我家回去了把炕补嘎,把屋收拾嘎,看到年根底咧,板板厂也就停工咧,大媳妇也就回来咧,娃回去了,也就有地方住咧。不回去,不回去,娃就到你这垯!”

公公的解释让我愤怒极了,却极力压制着,心里劝自己:你本来就不愿意去他们家,这样才好!眼睛看着父亲一副理解,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公婆聊着天,吃着饭。

“妈,妈,欣儿她爷说叫娃就到咱屋,娃不回他家李家坡!”玉娟抱着孩子,兴奋的跑到厨房,向母亲汇报那‘振奋人心’的消息。

“娃不回去咧?”母亲抱着孩子来到楼房下,一脸的不解。

“奥,不回去!你看nia她姨也舍不得,那就留娃到屋再耍两天,再耍俩天,她姨也就不难受咧!慧娟回去也住不习惯,就叫娃到你屋……”婆婆平板的脸上突然间挤出笑容。

母亲一脸的悲伤和凝重,大声说:“五哥,五嫂,你看娃远远汪汪的回来咧,孙子也是你家的亲孙子,不管男娃,女娃,她都是你家的血脉,你咋还不要娃回去呢?这……”

“哎!看你说的,谁家娃谁爱么,我娃长的么心疼的,又聪明,咋能说到不要娃回去嘛!……”公公笑呵呵的说。

“不是不要娃回,是屋太忙咧,到处的滥苹果,炕还塌着,娃回去了没地方住!nia她大妈还给人打板板挣钱呢,屋也没人……”父亲转过脸向母亲解释。

“嗨!都想看娃呢,咱屋先乱很么,nia都急着挣钱呢,这俩天年底咧,菜也好卖,也好挣钱,卖一天,比那冬里几天挣的钱都多,不了,我俩个就再难,都没叫nia歇,卖去么,一年年咧,也就这几天,nia媳妇厂子还带也不停,把那俩个光头给我老俩口留到屋,一天吃家,喝家,念书家,难侍候的很。再停俩天,停俩天,我把啥收拾好了,就来接娃来咧!”公公转头给母亲说。

“就是的,娃回去了还不如到你这儿享福。等我这一回回去,把屋拾掇嘎,啥收拾好了再来接娃!屋人都爱娃很,爱的受得,听满库说娃回来,一屋人几晚上都没睡好觉,成天到屋念叨娃呢,都想看娃很,她大姑,她二姑,她大妈都抢着要来看娃呢,今早来家,她大妈,她姑都说要来呢,我给挡咧,我说咱跑么多人是吃大货去家?娃停俩天就回来咧,你家有的是时间看!拿我连你大先去把我孙女看嘎,看我娃长大咧么,胖咧还是廋咧!……”婆婆边说,边逗逗孩子,一脸的怜惜。母亲听得眉头舒展开了,满脸的笑容。

“家家家,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皮袄,慧娟回来家专门给她爸买的!你看好不好,好不好……”母亲抱着孩子,一只手提来大包,满脸喜庆的向公婆展示。

公公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婆婆瞪大了眼睛,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哎,慧娟好,慧娟娃孝顺,孝顺!看给她大买的这衣裳些,哎,啧啧啧,连地主一样!这回去,满堡子人都夸呢!还是你教司好,教司好。人么说嘛,娶媳妇是看丈母娘呢……”婆婆竖起大拇指,一本正经的表扬着母亲。母亲笑的比花儿还要美。

“哎,这衣裳,它整个堡子人老几辈都没人穿过!咱这冬天家一穿,暖和的松呢!……”公公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呵呵,娃就嫌你冷,看些,买的这衣裳,毛厚的,软突突的。你明个穿上,骖啥不说,首先一个不容易得病。……”父亲阴阳顿挫,满脸真诚的笑容。

看着公婆满心欢喜的样子,心里回味着他们过往的言行,敬送的喜悦我努力的感受着。一个人默默来到厨房,洗锅涮碗,脑子空空如野。

“慧娟,赶紧的,赶紧的,你婆子、阿公回去家,你去把人送嘎,送嘎!”突然,母亲满面春风的跑进厨房,推着我向外走:“包洗了,包洗了,一时妈洗,妈洗!”

“慧娟,这是我给亲家的药钱!你给五哥……”父亲从怀里掏出三十元,对母亲说。

“哎,不要,不要,看我看你来咧,带了一瓶药,十二块钱,就能要你雾些钱嘛!不要,不要……”公公摇摇手,退出房间,拿出五十元,塞到孙女的怀里:“这就准爷给我娃的伙食费!”怀抱孩子的我不好意思的躲避着:“爸,娃不要,娃不要!你看我回来了,给我妈没买东西,这些钱就叫我妈回去给她买个啥!”婆婆接过了钱,拿在手里,看看公公,公公面无表情。母亲趁机塞过父亲给的三十元。

婆婆红着脸,拿着八十元,不断的‘哎,哎,哎!’着,钱装进了腰包。

“哎,不要,不要,看咱看亲家来咧,亲家沃钱就能要嘛,沃不是打我脸嘛!”公公一本正经的站在门口,冲婆婆说。婆婆一脸的懵懂,不知道钱是掏出来,还是放在腰。

“哎,五哥,你就当沃是我给你连五嫂来的路费,路费!你包么多心的咧。你看你远远汪汪的来看兄弟来咧,兄弟感激不尽,给点路费也是应该的,你就当是我给的路费!……”坐在炕上的父亲,热情客气的说。母亲更是热情的劝说公婆拿着钱走。

“哎,那再是雾个话,你就把钱装上!”公公发言了,婆婆安心装上钱,不断的夸赞:“哎,亲家仁义,仁义!咱这命好,遇呵这么好的亲家!人又大方,教司又好!……”

“那五哥,五嫂,你就慢慢回,我不留咧,冬天家黑的早,咱安全第一!叫慧娟把你家送嘎,……“

“哎,你就不下来咧,不敢下来,能麻打吊瓶呢,……“公婆异口同声的阻挡。母亲接过女儿,送到头门口目送着我和公婆他们走向街道。街坊们一个个站在门口,嬉笑着看我送着公婆,她们或是暗暗示意,或是大方招呼,让婆婆惊讶不已。

“哎,谋子,你看些,慧娟她妈为做好,这邻里邻居的都好的,把咱还问候嘎!”

“嘿,你才说咧么一点点话,nia沃人大方了,会处事了,可不就人缘好!咱到nia这堡子算个啥嘛!人问咱还不是冲着慧娟她妈,她爸的脸嘛!”

“哎亲家好,亲家好!你看慧娟给你买的这皮袄些,好的,这都能叫你穿老。呔的……”婆婆意犹未尽的夸赞着公公的皮袄。

“呵呵,妈,我本来也想给你买身衣裳,但是你的身材我实在把握不住,我爸这一身衣裳是均码,谁都能穿,所以我敢下手……”听到婆婆的话,我赶紧解释。

“哎,妈不要,妈不要,你给你大买就行了!妈一个农村老婆,过年呵到咱沃会上随便买一件,新新就行咧,妈不要!”婆婆打断我的话,淡淡的说。

我摸摸自己的口袋,咬咬牙,叹口气说:“妈,我是没给你买衣裳,但是原本打算回来给你些钱,叫你自己买去,结果一回来,我爸病了,住院都实在挨不起了,这不回来打吊瓶了。一是钱紧张了,二来也是住院打的药也是常规药,对门医生就能打,再一个娃回来了上吐下泻,打了一个多星期的吊瓶,……”

“唉!”公公长长的叹口气,一脸无奈的样子:“你这是碰上了,碰不上就讲不得咧!”

公公一句话,我只觉得阵阵怒火向上涌,真想抬头问一句:“爸,你这么说话啥意思?啥叫我碰上了就讲不得咧?难道我不是我爸的娃?我爸病着,我碰不上就不管了?是不是你病了,我没回来,也就不用管你了?”然而,一抬头,看见公公满脸的皱纹,古铜色的皮肤,佝偻的身躯,咬咬,劝自己:“算了吧,他么大年龄了,你再咋说总是个小辈。雾个人自私,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你的经济他根本就是鞭长莫及,你何必与这样的人计较!口舌之争,多说无益。”默默的陪着向中线路走。

“慧娟,我看你爸一吃就吐,一吃就吐,人又瘦,怕不行了!……”突然婆婆一脸的关切,挤到我的跟前,一本正经的说。

“妈,不是的!”婆婆一句话又说的我肚子涨鼓鼓,紧声阻止:“我爸是消炎药吃多了,而且为了效果好,他总饭前吃。消炎药对胃有刺激,药一停就好了!”说完话的我真想扭头向回走。

“奥,……”婆婆看看我,淡淡的应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哎!看慧娟些,你这是年青娃娃,经的事少!你爸雾个样子,肯定是不行了,你不如老早……”

“妈,我爸好着呢!”生气的我出重声,郑重的说:“我爸是消炎药吃多了,药一停就好了!你连我爸慢慢走,我回去看娃去了!”

“奥,对对对,你走赶紧看娃去,娃总爱她妈抱!”婆婆犹如大梦初醒,连声说。公公也是一脸的支持:“回,回回回!回去看娃去,我连你妈把啥收拾好了就接你连娃来咧!”生气的我随便应付完,扭头便向回走。

“哎,慧娟,你送你阿公婆子去咧?”迎面候大妈一脸的笑容:“就说你咋连娃没回你家屋去?这么长时间咧,你还不回你家屋?你阿公、婆子都来咧。”

听到候大妈的问话,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那不怀好意的问话,我一听便懂。脑子飞快的转着,想想自己该如何一击而中,不要让她再无事生非。

“奥,大妈!我妈连我爸来看娃来咧。二道塬风大,冷,我妈连我爸嫌娃回去受罪呢。说是叫娃到咱屋多呆俩天,过俩天再来接娃。”

候大妈愣愣的看看我,立马满脸的笑容:“哎就是的,你家屋那邦就是冷,不如咱这地方平,风头小!你婆子、阿公干束的,能行的!慧娟寻咧个好婆家。”说着便向家快速走去。

“哎!姑!就说你还不回你家屋去,成天守到nia这垯弄啥?给婆子、阿公施筋呢?看nia老婆,老汉亲自来咧,你还不回去!”转头一看,党党耳朵上挂着烟,嬉皮笑脸的喊。

“去!一边玩去!蕞娃管的大人事!”看见党党,我笑着骂:“我就爱呆到咱屋,她婆,她爷就爱叫他孙女呆到她喂家,你管得着吗?”

“嘿嘿嘿,管不着,管不着,看侄儿还能管了我姑的事嘛!我姑任个当干部呢,咱一个土农民!叫他老婆,老汉多跑俩趟,咱再回,显得咱多有气派的嘛!”党党嬉笑着躲过的我掌巴。

“奥,我听明白了,这是我侄儿给姑的经验之谈!……”

“嘿嘿嘿,看这我姑些,人连你开玩笑呢,你可打侄儿的脸呢!”党党尴尬的笑笑:“阿峰早都老实了,现在都俩个娃的人咧,她再回去,看她娃给谁撂呢嘛!只要她不想她娃就行,我没事!”

“你啊!少说点话,多干点活,比啥都强!”我边走边说:“阿峰挺好,你三婆总夸你娶了一个好媳妇,勤快的,又朴实”

“呵呵,就是的,就是的!”党党挥挥手分道扬镳。

送走公婆,心中最初的美好期盼再也没有了,一次次的交往,一次次的认识,一次次的忍让,我终于明白:一杯清水因滴入一滴污水而变污浊,一杯污水却不会因一滴清水的存在而变清澈。?马在松软的土地上易失蹄,人在甜言蜜语中易摔跤。我的耳朵听了太多满库对儿时生活的炫耀,对比了自己太多的伤心,美化了公婆太多真实的亲情、人品。人生初见,她们的质朴与泛滥的表扬与自己的家庭迥然不同,这让渴望亲情的自己想像的太多,太多。满库的优良品质错误的成了自己观察他们家人的一个缩影,他对兄嫂的关爱错误的当成了自己洞查他们家人与人之间亲情的窗口,所有的一切,让我忘记了,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更忘记了,满库是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

日子在街坊邻居猜疑的眼光中流失,残余的理解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死去,悲伤没有了,心里只省下了恨,儿女情没了,只剩下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应付,而对于这种应付,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合理逃避。然而,那点自我安慰,自我平静的心却总被父母当做攻击公婆贪财无品的靶子,日复一日,焦滥无助的心愈发漂泊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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