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娟,你还不睡觉,跑妈房子弄啥来咧?”母亲看见推门进来的我惊讶的问。

“妈,娃晚上喝奶,起夜呢,我嫌你抱娃去厕所不方便,这个盆子是我婆子用过的尿盆,我给你连娃提来,你家晚上用,省得你抱娃去厕所不方便!”我指着手里的盆子说。

“妈不要,妈不要,这个房子离厕所比你的房子还近,你婆娘就么死人的?就说城里房子都有暖气呢,你到厕所尿嘎看把你脚给走大咧?咋么日脏的!你咋不说些!看新新个盆子,你不嫌臭吗?”母亲吃惊的看着我手里的尿盆,着急的跳下床,阻挡着说

我无耐的笑笑:“沃是nia孝顺儿给他妈提的,我说呢,nia一屋都把事都推到娃身上,说斌斌一晚上起来冷很!那我还能再说啥?早上起来,地板上的尿印也不拖,房子气味臭的,也不开窗子。”

“嗯,大人死人,总拿蕞娃说事呢!斌斌都整六岁咧,么大的娃晚上根本就不起夜,沃是你婆子、阿公死人很!看两步路的事么,放得好好到厕所一去,屋也干干净净的,这么好的盆子你不嫌可惜?屋有暖气呢,暖暖和和的,瞌睡就这么多的?不像啥!妈不要,妈说你把盆盆洗的么干净的,咱就洗个衣裳啥的,也是个家具么。”母亲直径拿起盆子放进厕所,推我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

母亲的举动让我再一次阵阵的感动,心里不断的在给自己说:“血浓于水的亲情真是假不了!情理亏欠自己母亲的人是疯子。”

诺大的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习惯了孩子在身边,没有了小家伙,似乎更加寂寞孤单,我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脑子里回想着母亲几年来的变化:勤劳了、干净更胜从前,暴躁、容忍都有了很大的改善,能听得进去一些正确的劝谏和要求,也知道做错事脸红了,甚至于知道借着孩子来主动搭讪。再不似从前那么理直气壮,一错到底,必须儿女低头认错的做派。然而,想到母亲的变化,内心却有一种不安和难过。我不知道母亲真是自己所说的老了,脾气自然而然的弱了,还是委屈自己求得一席生存之地。从小到大,我讨厌母亲的无情,粗暴和懒散,然而,母亲有所改变了,我却有一种难过和罪恶感。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原本应该欣慰的改变,却丝毫感觉不到高兴。

回想起从小到大挨过的打,有多少是因为,“顶嘴”,“多事”惹的祸?而这些“顶嘴”,“多事”有多少是为了家庭的利益和尊严?!我荡气回肠,百感交集。母亲若有现在的样子,自己又何必多嘴?父亲若能稍微慈善一点,家里也不至于听到他的车声如临大敌!父亲能善待儿子,家里也不会出现这种让人心痛的事情。……,想着想着,不觉间泪水打湿了枕巾。

回过神的我无奈的笑笑:都过去的事了,还记着它有什么用?!父亲已经不再年轻了,他天天都吃着各种各样的药,你再怨,再提往事能有什么积极作用?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如果想要家庭长远稳定的发展,那就是盼着玉娟努力学习,你能驮着一家人,背过几年。给父母一个舒心的生活环境,让妹妹读书不愁学费,她考上大学,你再最后一拼,不让她再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不让她小小年纪四处落人人情!只有妹妹考上大学,只有妹妹大学毕业,找到工作,那个即将破碎的家庭才会缓过劲!也只有这样,玉立回家才有步入正轨的可能。住一个屋檐下,我相信玉娟和自己一样孝顺,一样的懂事。只希望父亲回家不要再打麻将,爱惜身体,能等到我与妹妹有出息的那一天!……。

想着,想着,不觉中,我睡了过去。那恼人的睡梦如约而至:

带着女儿回到老家,骨子里感觉到了那种打完架的压抑:父亲低头蹲在房间里,团缩着,母亲黑青着脸站在院子。家里一片死一样的宁静,自己全身的血液又像儿时一样的沸腾了,胸口堵得就像有块大石头,身上每一寸的肌肉都在颤抖,那发狂的神精正在指挥我的手脚去打那一群不知廉耻的大人们!然而,理智告诉我,算了吧,你想逆天而行?还是想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已经够丢人了,你还想再给别人饭后茶余增添一点新的谈资?孩子在跟前,你想让她再经历自己儿时的艰辛?躲吧,躲吧,给孩子和自己一片晴朗的天空!两种思维,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我的身体里撞击着。然而,那强烈的家庭责任感与荣誉感折磨的我快要发疯!自我保护意味着对丢人丧德的家庭战争放弃自己该尽的责任!不甘心,绝对的不甘心与不应该,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从小到大,无数次的努力又能改变什么?还不是自己伤痕累累,罪责一身!我劝自己:快带着孩子逃吧,得体的逃离比站在那里生气要来的实惠。

没处来,没处去的我竟然带着孩子去了咸阳外婆家!礼品提的足够多,心里却想着快去快回,别惹的大家都不高兴。孩子在外婆的炕上自己玩着,外公坐在那里视若无睹,外婆一脸的鄙视,嘴里轻挑的问:“你弄啥来咧?嗯,操心娃把我家墙面给抓滥咧!”

听到那样无理的寻问,我忍下性子说:“没事,就是来看看你连我爷!”

外婆冷冷的‘奥’了一声说:“那你家到屋耍,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说完她便走了,留下我和孩子坐家里无聊的呆着。

大舅穿着囚衣,扒在门口:“哎,给建建带的礼当到垯垯呢,拿我给娃拿回去!”外公看到大舅,一脸的嫌弃,他把头扭到一边,没有做声。

“哎,舅,我抱娃来的急,也提不了么多的礼当,……”听到大舅的询问,我不好意思的正说着。

“你看你舅我来咧,不拿礼当你看啥呢?”大舅理直气壮的吼。想想他从来收礼不待客的做派,再看看他的行头,我的心里鄙视之极,正想开口解释。耳边却传来三舅的吼骂声:

“你就么爱礼当的!人不给买就不要咧么,丢人丧德的站到这门口问人要礼当呢?你把自己也没称嘎,你看你在人跟前值几斤几两!……”

“你骂谁呢?栽娃子,你成咧人咧?敢骂我咧,可把你的越狱犯法的事忘记咧,是谁帮你的?……”大舅回过身冲着三舅便是拳头。看着打架,争吵的混乱局面,我浑身的血液沸腾了。

“慧娟,咱屋是书香门第,你老爷守咧爷一个,爷当年要着吃,考上中专,后来又自考的大学。到了你舅这一辈,你二舅也考上大学咧,其实,你妈也很聪明,能念书,只可惜她没有那个机会!要不然,你妈也能考上大学。你任个大学毕业咧,参加工作了,将来你妹子也是考大学的像!你带个好头,娃也就跟着学样呢。这都是咱屋血统好,你家沾光!你老爷活咧九十多岁,你老老爷也将尽九十,在他家那个年代都是非常罕见的!长寿也是有基因的,你家有咱屋的血统呢,将来也长寿!……”外公面无惊色的转过头,破天荒的向我开口了。

跳下炕的我原本打算默默离开,不再踏入这样的家庭,然而,听到外公的话,体内的亲情与正义不由得暴发了,冲着外公不管不顾的吼:“你还大学生呢?要不是你没觉悟,没思想,没眼光,毕业参加什么梅花党,一个有妇之夫非要乱搞什么婚外恋,我妈也不至于有娘生没娘养,如果我妈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如果她有娘亲有爹疼,她也不至于那么粗躁冷漠。我们姊妹几个也能少遭一些不该遭受的罪过!你还书香门第?看看你自己生的孩子们,生了六个,送出去了两个,剩下的三个儿子,两个坐监狱就像是走亲戚!一个二舅是靠着自强不息的精神考上大学,可是他的思想遭受过多少常人所没有的折磨,他的身心健康吗?一个小姨,结婚三次,离婚三次,能说她的思想是健康成熟的吗?当先人的,两个儿还在当面打架,你竟然还坐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自己失职吗?你不为自己造孽而感到后悔自责吗?还有什么资格再谈什么书香门第!我妈就像你说的能念书,那她为什么没有念书?她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你这个当父亲的在哪里?难道她这一生的苦难经历与你给她种下的根基没有关系?你一个人造的孽,三辈人来偿还!还得是我们这样有血性,有理智,自控能力强的孩子来改变!你可知道,我们付出的努力与承受的压力超出了常人的多少倍,可获得的收获却不成正比!为什么,你知道吗?我付出了自己一生的快乐与健康!只换取了一张大学毕业证书,它还成了你口中炫耀的资本,你好意思吗?你耳朵听听两个我舅都在说些什么!他们也是你的子女,他们的样子,难道你不心痛?我妈若没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她的一生也不会那样的悲剧,我兄弟也不会流浪在外生死不明!……”

我的心痛如绞,泪撒如雨,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愤怒着,那雷人的吼声与哭声把自己惊醒。一摸脸全是泪,我坐了起来,心里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梦醒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每一个细胞都像真的刚刚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战争,胸口憋闷疼痛加剧了,脑子却从未有过的清醒。坐起床的我想想刚刚做过的梦,自己都觉得好笑!一个发誓生死不相见的人怎么会走进自己的梦里?!梦里那荡气回肠的质问,清醒的我深感认同。不觉问自己:为什么那些真话,实话,自己想说的话,能解决问题的话总是出现在梦里,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胆量说出唇?

早早起床,厨房做好饭,推开母亲房门,突然间,脚底一滑,差一点仰面摔倒,我手磕在了房门的手把上,总算没有摔下去。

听到动静的母亲急忙起身,大声的问:“咋?咋?咋?得是尿把人滑倒咧?”说着跳下床,去了厕所拿墩布。

稳住神的我看到地面厚厚的一层尿水,纤维床板已经被尿水泡的鼓胀了起来,稍微一碰便大块大块的掉落。看着床底湿透的报纸,我怒了,大声的吼:“妈,你弄啥呢?我的新被全淹了,床也坏了!你……”母亲红着脸拿来拖把,愤怒的我一把夺过,一句话没说,赶紧去拖床边的尿水。

“嗯!城里这瓷砖不好,一点都不吸水么,娃一晚上喝奶,就两泡尿,你看,嗯,满屋都流满咧!不胜咱那土脚地!”母亲站在门口讪讪的笑着。

我冷冷的瞪了母亲一眼,一句话没有,去了厕所洗顿布,地上的尿太多了,一个干墩布竟然沥沥拉拉浸透了还不行!

“可瞅你妈呢?总不说你娃一晚上折腾的大人睡不好,还连奶罐一样,一喝四五袋奶,一尿一大泡,把人都能漂起!就这,我还到厕所端端尿了一回!”再次拿着拖把走进母亲的房间,耳边传来母亲理直气壮的说话声。

无言的我愤怒了,忍不住的吼:“谁叫你连娃睡咧?给你尿盆你不要,你就么省数的?端娃就给床边尿呢?骂nia坡上老婆呢,你比沃老婆还不如!”

不顾女儿紧声的“妈妈,妈妈!”快速走出房间,放下墩布,坐到自己的卧室,浑身都在颤抖。

“你婆娘西,你婆娘西,你咋不把你婆娘给你叫来?一个月鞭子还没挨够!光到你妈跟前利害很,我看你到人nia人跟前乖的连狼娃一样!……”房子传来母亲小声吼。

“妈妈,妈妈!”女儿小跑着,来到我的房间,抱起她,我坐到餐桌前,没滋没味的吃起了饭。

“哎,没事,没事,被儿没事,咱今个要去医院呢,外头冷,等明个儿,我把被一晒就没事了。”母亲洗完脸,坐到桌子上,边吃饭边说。

几经倒车,终于来到儿童医院候诊,看着那长长的队伍,母亲满脸的不解:“哎,爷爷家,婆婆家,这看个病又贵,人还这么多的,慧娟,妈说咱娃好好的,咱跑这垯弄啥来咧,哎,叫我说,咱一安回,回走!”母亲说着便伸出手,拉我一把,一脸的不屑。

推开母亲的手,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点脚的事,娃十个月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问你,你说没事,娃是耍呢。我说问问医生,你挡呢。小区的老婆和你一个话,把娃耽搁了半年多。紧亏我上班了,要不是我上班,要不是我同事的建议,我还不知道会把娃耽搁到什么程度。要回你回去,我一定要把这个问题弄清楚。”

X光片出来了,我心碎了:孩子双腿髋臼发育不良,且错过了最佳保守治疗期。满库回家了,跑遍蓉城所有大医院,医生异口同声:“做手术!”看着可怜的女儿,他满脸泪水,心痛如绞。走进住院部看着做过手术的小孩子们个个面黄如腊,腿细如柴,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我恨自己,为什么要听老人的‘经验’,为什么发现问题不去及时问医生!我庆幸婆婆的懒散,对女儿只有一次的绑腿。我恨母亲的粗糙与无心,不断劝阻自己对孩子出现的问题做进一步的探究,我恨……。一切的一切恨没有半点作用。

公司领导得知了孩子的情况,出动了轿车,派专门人员带着孩子寻找单位熟人,专家,想听一句真实有效,副作用小的治疗方案,结果依然!一筹莫展的我和满库看着聪明活泼的女儿,心焦似火,无处抓挠。

“哎,别难过!咱们蓉城离北京不远,你们俩个带孩子去北京看看!咱们单位原来一个同事眼睛在咱蓉城就没有办法,但是到了北京人简单的连一一样,很快就治好了。咱这病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咱不想给这么大孩子做手术,去北京看看,也许别人有不同的治疗的方案!”公司方总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

去北京治病,钱从哪里来?没等心焦的我和满库考虑到这个问题,贴心的公司领导伸出了援手,李总带着单位借的一万元,像菩萨一样出现在孩子的面前。有了治疗的费用,我抱着孩子,满库买好票一分钟都不敢耽搁,立马动身去了北京。

手术暂时不做了,孩子却戴上了刑具一样的外展支架。医生一再要求:“外展支架必须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戴在孩子腿上,晚上睡觉绝对不能取。孩子已经过了最佳治疗期,这样也许能治好,如果取,将来肯定要做手术。做手术创伤面大,有后遗症,天阴下雨孩子就会痛。如果这样治好了,孩子将来不遭罪!目前取其轻,先给孩子这样保守治疗,希望你们家长一定要重视,不能让孩子自己卸掉支架,大人更不能主动给孩子取。孩子再哭,再闹,你心再痛,也必须坚持!……”

回到小区,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围上来寻问孩子的腿,关心的,看热闹的,嬉笑的,满库一头雾水。我却心明似镜,怒火中烧,进门便冲着母亲吼:“你嘴咋么长的,啥话都赶紧给别人一说,哭哭啼啼想干什么?显摆你的慈善吗?”

满库拉住我,挤出笑容:“妈,人nia人都怕自己屋事让别人知道,咱娃腿不好,知道的人多了对娃将来有啥好处?你咋么糊涂的,我家给娃北京看病,你到屋没事歇着,就是想连人说话,说个别的也能行么,为啥要说娃雾个话?我家刚一回小区,满小区的人都问呢,说你难过的哭呢!”

母亲满脸通红,尴尬的听着,嘴里不住的辩白:“嗯,没,没,没!我光给亮亮他婆连圆圆她婆说了,话是雾一伙传出去的!……”听着母亲的话,我的脑子满是父亲生病时母亲四处诉说心酸的样子,心里恨恨的骂:“你骗谁呢,么大年龄了拿不住自己,满嘴的谎话,叫nia一个女婿拽住胡子问年纪,丢人不!”

满库打断母亲的话郑重的说:“雾个话不说了,妈,我给你交待一呵医生的叮嘱,你以后千万要按医生的话来呢,可不敢给娃把腿上的支架卸了。娃主要是你哄呢,我人到外头,明个儿把我爸一接,我后天就去泰远市了,慧娟也要去单位上班,娃也是每隔三个月检查一次,支架小了换个大的。……”

母亲连声答应,一脸的认真:“知道,我知道了,不敢,绝对不敢。你放心,放心!欣儿,来婆抱我娃,我娃不当的,遭咧这么大的难!婆给你说,以后到娘娘婆跟前再包懒咧,脚手放勤快点,看nia下辈子就多给你二两肉,也不给你灾扯,来,吃瓜子,慧娟,满库都吃瓜子!”母亲抱着孙女坐在沙发上,随手一人包瓜子。

“妈,咱屋垯来……”接过瓜子,我不解的话还没问完,母亲便急急的从身后拽了一把,挤挤眼,示意满库人在。

“呵呵,这是谁给的!”母亲笑呵呵的说:“吃吃吃,这瓜子不太好,发霉的不少!你家肚子饥不饥,饥了拿妈给咱做饭去!”

“妈,我连你做饭,叫满库连他女耍!”跟母亲走进厨房,我低声问:“妈,咱屋垯来么多的瓜子,谁给的,咋还怕满库知道?”

“哎,再包提咧!”母亲打了我一把,回头向客厅看看,低声说:“nia谁给咱么多的瓜子呢!沃是我买的。……”

“妈,你买么多瓜子弄啥呢?雾个瓜子又不好!”听到母亲的话我不觉提高了声音。

“嗯,嗯,嗯……”母亲再一次打了我一把,示意满库在家。我不悦的回头看看,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样乱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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