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中,不觉天亮了,梳洗完毕,来到厨房做好早饭,给自己带上中午饭,给父亲留好中午吃的菜,一个人早早走出家门。站在公交车站牌,等候K57路。
走下公交车,我走在通向单位的人行道,心不知飘向了哪里。
“嗨!提什么好吃的?”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王燕,她满面春风,穿着咖色的风衣,提着饭盒。
“你呀!吓我一跳!酸辣白菜。”心悸过后,我笑笑说。
“哎呀!还真把你给吓着了?真是鸡毛凤胆!我就喜欢吃你炒的酸辣白菜,我妈今天给我带的是炸带鱼!我带的多,上午一块吃!”
“你老妈来了?什么时候来了?”我惊讶的问。
“昨天下午来的,我妈每个周末都会给我送好吃的!咱们单位不好,过年,过节的也不发个啥东西,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放,我妈总觉得我可怜,知道我舍不得买鱼,买肉。所以,她基本上一到周末就过来,给我带上鱼,肉,菜,有时候,炖个鸡就提来了。所以,每到周五,我家就过年!呵呵”王燕满脸的幸福
“你老公不是在电厂吗?你家还穷啊?不至于吧!电厂是咱们蓉城有名的有钱单位,福利好,工资高,你们要都喊穷的话,那像我们这样俩个人都在咱们单位的人还怎么说?”话正说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别人是城里人,不同层次的人对“贫穷”的概念和标准是不同的。也许是王燕的父母更有实力:“奥,得是你爸,你妈退休了,条件很好啊?”
“不是的!我爸有退休金,但是身体一直不好,药也没断过,我妈一辈子就没有上过班。她到现在还打工挣钱。我从上班开始,从来都没给过家里一分钱,不是我不给,而是我爸,我妈不要,以前,咱挣的少,再跟朋友一块玩玩,一个月下来,也没攒几个钱,我妈说我正是交朋友的时间,花销大,还总是给我塞钱。那时候,不懂事,老妈给钱了,我就去买件好衣裳穿。后来结婚了,我爸身体也慢慢不好了,我给我妈钱,我妈总是不要,说她挣的钱都够她们俩个人生活,还别说我爸有退休金。是的,我爸的退休金比咱的工资还高不少。可是,他经常吃药,前几年,咱们单位效益好的时候,虽然那时候工资能及时发放,可是我进厂时间短,公司还没有实行工资制度改革,所以工资也不高。我妈不要我的钱;这现在,工作时间是长了,可是单位效益又不好了,工资又开始打折发了,还不及时,再有个孩子!现在是有心孝敬父母,伸手无力啊。所以,我爸和我妈俩个人都是到自己跟前很节约,还到处总是寻着上班。我爸技术很好,又被单位聘了回去,我妈还是坚持打工,还把挣来的钱总是给我这边添。哎,说实话,我真的有时候都很愧疚!”王燕的神色暗淡了下来。
听着王燕的话,看着王燕暗淡,凝重的神色,我的心里全是羡慕。忍不住的问:“燕,你想没想过跳槽?”
王燕不屑的笑笑说:“傻啊?这个问题估计咱们单位从上到下没有人没想过!有本事的,有腿的,早都跳槽走了,剩下的就是咱们这些没人,没钱,没腿的!主业重组,听说来的那个集团很有实力,大部分人都是在等这个机会,重组完后,咱们各项保险补齐了,看情况,能留则留,不能留了,跳槽也没有后顾之忧,这现在,就算咱有本事找到单位,可是档案和保险的事都是问题。怎么走啊?耗着贝”
听到“耗着”这个词,我的心里真是翻江倒海,久久难以平静。在这个城市里,我能耗得起吗?无奈的说:“唉!耗着,不知道,耗到重组是个啥光景!”楼道里,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们的办公室门口徘徊。
“哎!胡军,你来集团找谁啊?”
“哎呀!我就是来找你的。听说你去董事长办公室了?”胡军一脸的惊喜:“我听说你现在挪到这个办公室了,所以就在这儿等着你!”
我笑笑说:“是啊,不过,刚转到战略规划部了。找我有事?”
胡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是啊,想请你帮个忙?”
我客气的说:“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胡军说:“我来集团办离职手续,人力资源办室不给办,你也知道,咱们单位欠职工的保险有三五年的时间,不同下属单位情况也不太一样,我专门去了养老保险机构查询了。我自己的保险欠三年多。我去人力资源,就想把档案拿出来,保险我现在的单位答应给补交一部分,我自己再交一部分。就这,集团人力资源还不给办,你和董事长熟,帮帮忙,哪怕是花钱,只要把档案拿出来就行”
“哎呀,你现在办离职手续多不划算!你们公司那边进行重组,重组完后,不但补贴国有企业职工身份转换资金,还要补齐各种拖欠的保险。到时候,你再选择去留的问题,也不用求人,还能节约相当一部分资金。”
胡军一脸的惊喜,连声问:“真的吗?真的吗?要真能按正常的重组人员算的话,我可真是得省不少的钱!哎!社会上挣钱不容易,花钱可快了!像咱们这样没有根基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从头开始,不容易,不容易!”
“是啊!咱们离开这个单位,所有关系可不就结束了,走出去只有重新开始了,不过,你混的不错,现在的单位很器重你啊,人还愿意给你补交咱们单位欠的保险。”
胡军无耐的笑笑:“唉!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单位器重,那也是我一天拼命工作换来的。咱不努力工作,谁会那样对咱啊!你是不知道,在私企工作的压力比咱们国有企业大多了,但是有一条,只要你好好干,干出成绩,老板为了留你,工资待遇很灵活。咱们现在这个了阶段都很缺钱,我是个男人,一家三口都得靠我养着。孩子太小,我媳妇也上不了班。没办法呀,省点是点。”
“那你先赶紧去人力资源,把情况问清楚,别一会儿又没人了!事办完了,上午我请你吃饭。”看着一脸沧桑的胡军,我赶紧督促。
“是是是!一会儿忙完再来找你。”胡军撒腿向楼下跑,边跑边回头对我说。看着胡军的样子,我似乎看到满库在外的不易!
“领导来了!”走进办公室,只见王燕用文件压着考试书箱,正认真的看着,我会心的一笑,小声说了一句。
“在哪呢,在哪呢?”王燕惊慌的收起考试书籍,抬起头向门外看。办公室发出好一阵开心笑声。
“这事都刘成做的,今个你怎么也干这样的事了?”王燕白了我一眼,笑着说。
“老实人说一次谎,还和真的似的!”刘成哈哈大笑。
我止住笑说:“我是看今天太安静了,给大家找点乐子,不然还不被闷死!”
老刘头从桌子上爬起来:“我也说呢,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真是黎明前的寂静啊!”
办公室里又恢复到了昔日的热闹的状态中。正闹着,刘成拍拍我,示意门口有人找。我转头一看,胡军正站在办公门口,向我招手。
“哎,贺,不行,还得你帮忙。他们说像我这种情况从外面办事处直接走的,算擅自离职的人员。不给档案。没有档案,保险不能续接,那咱将来不就白干了,这么多年的书也就白念了。”胡军不断的用手锤着墙,一脸的愤恨与着急。
“胡军,别着急了,事情已经这样了,着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既然下面不给,那咱就想想办法。集团下属企业多,像你这样情况的人很多,很多。领导总有解决办法,不能说这样坑大家吧。我和董事长呆了一段时间,董事长人很好,他一心想着解决集团的问题,不是那种目光短浅,坑人的人,可能还没人有把你这种情况反映到他那里,或者说人力资源根据领导一惯的思路,直接就把问题执行的严重了……”
“你帮我找找董事长,找找董事长。帮我说说,帮我说说!我们下面公司的人,进了集团大楼,两眼抹黑,领导不认识我们,我们也进不了董事长的办公室。”胡军打断我的话,不断的央求。
农村孩子出门办事,无依无傍的可怜与心酸,让我顾不得自己内心的忐忑:“别着急,别着急,哎!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就是答应了你,也不见得事情一定就能办成!毕竟在董事长办公呆的时间不算很长。”
“没事,没事,只要你去找董事长,肯定比我强!好歹你和董事长一个办公室呆了那么长时间,再怎么说,你们部门还是董事长的头脑部门。你的话一定有用,一定有用!上午我请你吃饭,请你吃饭……”胡军两眼放光,推着我向楼下走。
“不用了,你有事,你先忙,估计今天是找不到董事长人了,周末下午领导一般不在家,但是周一上午他一定在办公室呆着处理集团的一些事务,你周一早点来,到时候,我去找领导,看看领导有没有时间处理这件事情。”
“我今天上午是请了半天假出来的。平时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时间!早上八点上班,其实七点半就到单位了,路上坐车得一个半小时,每天六点钟不到就出门了。晚上说是六点钟下班,可是等收拾完东西,也就七点多了,我得等手下的人把当天的销量,库存,和残机等数量弄清了,才能最后一个离开。有时候还得学习新产品知识,自己精通了以后,才能培训手下的人,让他们出去再去培训下面的客户。所以七点多走,还是最早的时间。九十点钟离开单位也是很正常的事。等到家也就十点,十一点了。每天睡不了几个小时,要不,人老板怎么会重视咱呢!……”
听着胡军的话,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在福窖里呆着。孩子有人带着,单位几乎没有什么正常的工作,工资虽说不高,可是家里有事,请假,甚至不用请假,半天的时间根本就没有人过问。如果跳槽,我能像胡军一样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吗?孩子病了,家里有事,哪一样离了我能行?
留下胡军的资料,下午三次去董事长办公室,最后一次竟然意外的碰了个正着。懂事长手里正拿资料看着,不住的点头。看到敲门的我,热情的招呼:“小贺,进来,我正看你的报告呢,写的不错,很有见的!”
“谢谢,谢谢,谢谢领导!”
董事长惋惜的摇摇头说:“可惜,可惜呀!可惜咱集团现在是举步维艰,没有力量实现你所提出的这些改良之策,这份报告如果让我早几年看到,我一定下大力气推行它!”眨眼间董事长自己把自己给说笑了:“哎,早几年,我还说了不算!等我接手集团,就已经是急速走下坡的时候,集团大了,一旦资金链断裂,真是想像不到的可怕!哎!”董事长叹口气,又一次恢复到了忧心冲冲的状态中。
看到董事长愁眉不展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让他暂时展开那紧锁的双眉,傻傻的站在那里,举足无措。
“小贺,找我有事?”回过神的董事长笑呵呵的问。
“是,是有点事,只是,只是……”一张嘴的我,又不知道如何能说清自己想办的事情。董事长一脸的正气凛然,我似乎一下子分不清自己是走后门还是替公司解决矛盾。
“哎!小贺,你的口才那么好,今天这是怎么了?有话就说,咱们集团里面像你们俩口子这么忠诚又优秀的职工不多了!满库在外面工作那么出色,公司今天这样的状况还能在他的管辖地区把顶级竞争对手打爬在地,很不容易!有事,你说!只要公司能解决,我一定优先解决你们这样优秀员工的问题。”
看着董事长笑容可掬的样子,我的话也已经出口,硬着头皮,把胡军的困难说给了董事长听。
听完我说的问题,董事长神色凝重的说:“这样的人,如果站在集团的角度,他不是个好职工!一个单位总得有自己的规章制度,这样随便离职,一声招呼都不打也真是让人憎恨。当然,咱们集团向来以人为本,不能说因为他犯了错误,咱就把人往绝路上逼。话说回来,自己的职工走,跟咱们单位效益不好有莫大的关系。这样吧,胡军是也是你朋友,我写个条,让他给人力资源交一定的罚款,只当是对单位的尊重,然后再把他的东西全部给他。”
我手里拿着董长给胡军写的字条,心里除了感激总觉得自己应该替领导问题解决彻底,忐忑间,“董事长”三个字已经说出了嘴。
“还有事,贺?”董事长抬起头笑呵呵的问。
横下心的我认真的说:“董事长,我是觉得胡军这样的问题在咱们集团不是个例,您是不是交待一下人力资源做一个离职人员提档制度,这样也省得以后天天人有麻烦您这样的小事,耽搁您的时间。”
“哎!这学管理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个提议好,非常有现实意义!我正好有事找人力资源,咱们过去,把这个事定一下,你给他们把你的想法说说,让他们立马把这个事落实了,也省得职工为了一点小事,总来上访。”
董事长站起身和我一块向人力资源走,边走边说:“小贺,集团这边的情况你知道,不容乐观,重组主业的集团是私企,财大气粗,集团和市里领导精挑细选,算是为咱们主业找了个好婆家。这样,咱们的职工也就有了稳定的收入,生活也会好起来。但是将来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敢说。集团目前是很难,经过瘦身后,还需要下大力气调整。几年能调整好也不好说,我只能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集团带到一个尽可能好的状态。你们这些年青人,有家,有孩子,再还个房贷,所以,是去是留,主意还得你和满库商量。……”
胡军的档案提出来了,他千恩万谢的走了。而我却陷入到家庭,事业的两难中。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脑子乱哄哄的,家里的开销,父亲的责骂,集团现状,重组后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如何权衡这中间利弊,我只觉得脑子快要炸。‘叮铃铃,叮铃铃……’
翻看手机竟是母亲的电话:“慧娟,嘿嘿,就说妈走的这几天,你爸能哄了娃吧?娃也大,好哄着呢。”
“能,你放心!你已经回去了,就把屋的啥好好收拾嘎……”
“嘿嘿嘿,妈就打算给你说这事呢!妈回来了,到几个你姨家,你姑家,你伯,你爸家都转了嘎,一家子二,三十块钱的礼当,我看嘎七马达也花了三四百,给玉娟了三百。回来买子种,肥料,给屋买油,买盐,鸡蛋啥的,我又不吃肉,鸡蛋多买些,大概也花二三百。快到忙天了,我给自己吊了几天水,保养嘎,花一百多二百,你给带的那些……”
听着母亲的话,那习惯性的套路,我太懂,太懂,不由得一股恶心的感觉在体面涌动。我只是静静的听着,听着,一句话不说。
“慧娟,咱堡子修街道呢,说是马上就修到咱这一条街道了,家家户户凑钱修,大队不管,你家自己商量通了就自家打,商量不通,就包打。堡子南边,北面的街道都打好了,就剩咱这一条街道,这么多年,nia也都说好了,一家大概得五百元,打街道,各家芒咱家打。打芒还得三百元,嘿嘿嘿嘿,慧娟,慧娟,妈给你说话呢,你咋不念喘?……”
“啥时修?”
“就这俩天,人说忙天快到了,已经要修呢就说宁早不迟,路修好了,大家忙天还能晒个粮食,修路快,半天时间就好了,就是这个话难说,你能知道后头盖房的,把他家屋修的高的连庙台一样,比街道还高那么多。咱连西邻家二家子是按照当时村子的规划盖的,比街道低四五十公分,这现在要打街道,就得按照原来的规划来,桩基高的就不愿意了。所以就咱这个街道话难说,这好不容易话说通了,所以大家都急着老早打……”
“妈,你长话短说,长途电话费么贵的。你有钱没钱?我现在是没有钱,满库的工资已经拖欠了六个多月了,现在集团重组,虽然我的工资能发,但百分之七十,扣除保险,住房公积金等,拿到手不到一千元。每个月的房贷,娃看病,满库的工资说不准哪天有,妈,慧娟马上高考了,街道大家统一打,咱也不能拖后腿,至于芒上,我的意思是暂时不打,等我这边稍微能调开口再说修芒上的事。妈,你以后不要再给雾个屋投入了,咱是磨时间,等玉娟考上大学呢。玉娟上了大学,你连我爸就不用住到屋了。你给屋添置么多的东西,没一点用,光是给我增添经济负担,到时候走呵,么好的家俱咋办?”
“嘿嘿黑,你没钱,妈有钱呢。咱屋呢么,不修就能行?行行行,我知道了,知道了,那挂了,挂了!屋的事,你不操心了。”说着母亲‘咣’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合上电话,脑子不由得回忆着每次回家的父母肆意提升生活质量的过往:院子铺砖,砖地面挖掉改成水泥地面,后院墙拆了向后挪,提前替俩个邻居分纹不取的修好界墙,水泥地地面修了挖,挖了再修,美其名曰‘风水,地气’,打水井,现代派的潜水泵,水井一次次的出毛病,一次次请人花钱维修;组合柜,电视柜,沙发,茶几管它一年能在家住几日!一再要求砸掉水泥火炉炕,买回城里人的木板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