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看你还像个先人嘛!沃就是先人说的话!玉娟咋么个是脱油瓶子?世上光活你一个人球树的根!不像啥,不像啥么!谁要你雾样的先人擦勾子家!……”
争吵,踢踩声,我不想听!捂着耳朵,那刺耳伤情的利刀总是无情的扑向我。钻进被窝,堵上耳朵,抱抱女儿,我盼望着天快亮,赶紧提着饭盒走。
父亲说话的样子不用看,只听声音,我可以清晰的想像到他的口水四溅的样子。他的狰狞、自私、算计与滔滔不绝的偏偏有理,我早已倒背如流。母亲?母亲只要父亲不伤害她的视听,算计与阴谋她是最忠实的听众与枪手。我苦笑一声,真想吼:“境界低的人,说不出高远的话;没有使命感的人,做不出有责任感事;格局小的人,除了脚尖看不到远处!”
看着黑呼呼的窗外,不仅问:“玉立,你在哪里安身?!”
虽然已是初夏,我却知道深夜的窗外依然寒冷,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我的脑子不断在琢磨:玉立在外誓死不回,他身患有疾,不足立世,耗费掉的只有自己的身体与生命,这样做到底值不值?!然而,隐隐做痛的心告诉自己:值与不值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回来?回来又能干什么?!谁真正拿他当儿子:得不到温暖,身后一片嘲笑与指责!多少年,多少次百试不爽的定局。人活脸,树活皮,脸皮更多活在熟人中。你虽然心切,希望孩子安康,幸福,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到他,给他带来转机。但,你却没有能力改变自私暴虐的父母!你跳出‘农门’,养家糊口,给父母荣耀,给父母实惠,他们待你又如何?何况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拿,世人指指点点,还需要入院看病的玉立?!
心痛阵阵,烦躁不安,不觉间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哎哟!’突然胳膊一阵抽痛,麻到手指不能动。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一看手机凌晨五点钟。虽然睡意渐浓,但我却知道再睡就过了头。
头晕体乏的我坐起身,收拾好自己,来到厨房,点燃了煤气灶,关上门,开始了做早饭和自己午饭的准备。
“哎,慧娟,妈说你今个咋起来这么早的!……”突然身后一声,吓的我六魂不在,碟‘啪’的一声掉到了水池中。人不由得‘啊’的一声护住了头。
“嗯,么大的人呢,咋么鸡毛凤胆的咧!”母亲不悦的扯开我的手,撇着嘴:“就说你咋咧,看我给说个话么,你咋就是么个样子呢!”
心跳加速的我好不容易稳定了下来,转过头:“妈!大清早你出个大声,猛的吓人一跳!我睡不着,就起来了。你再睡嘎去,饭还得一时!”
“妈也是起来做饭来咧,一开门听见厨房有响动!你夜个儿睡的早,早上可不就醒的早咧。妈不睡咧,起来咧,就睡不着咧。慧娟,不胜叫你爸回去,……”
“妈,你刚来,可叫我爸立马回去,你……”听到母亲的话,我的头大了,刚开口。
“不是!叫你爸回去,咱屋任个有家具呢。芒上也打好咧,忙天也快到了,你叫沃回去,沃回去了,还能操心做个啥,到这达一天光是个吃了逛,逛了睡。看忙天到了,你不叫沃老早回收拾屋,收子种……”母亲急急的打断我的话,一本正经的说。
“说啥?你娘俩说啥呢?哎,才睡咧个好觉!唉嘘,城里就这一点不好,一天弄啥都有点点呢,你就想睡个懒觉,这饭把你逼着呢!”父亲坐在餐厅椅子上,不断打着哈欠。
“说叫你回去呢!看你不回去,忙天到了……”母亲偷笑着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经的说。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忙天还早着呢,急着回去弄啥?拿我把我女的福再享俩天,你来咧,有人做饭,有人哄娃的,我急着跑回去弄啥?任个沃庄稼有个啥做的嘛,银水庄稼,明割麦,你今个儿回去都没麻达!”
“慧娟,看,看你爸得是任个奸懒奸懒的!任个才知道享福咧。这达一天鸡蛋肉,你回去也是鸡蛋肉,街道上三六九集再买个豆腐脑,吃个凉皮就个牛肉,平时给自己买个面包,我思量也没委屈你么。你回去把屋的啥收拾嘎,我来的急,啥都没收拾,慧娟说你哄不了娃,娃病了,我心急的,不了啥都没收拾,又来咧了。回去了就准给咱把街道打咧,芒打咧。看你回去了,把咱院子看垯垯还没好,再收拾嘎,忙天到了……”
“爸,吃饭!你是先喝牛奶还是先吃鸡蛋?我看送牛奶的人已把奶送来了。”
“哎,先吃鸡蛋,吃鸡蛋,鸡蛋给座的好好的,家,肉,肉,掌柜的娃给你把肉也热咧!牛奶上午慢慢喝,当水着喝。”母亲打断我的话,端着肉碗向父亲手里塞着筷子。
“哎,天天早上这老三样!”父亲嘿嘿的笑着:“说句遭罪的话,把人都吃烦咧!”
“嗯!……”母亲撇着嘴,咬着牙瞪着父亲不悦的吼:“啥人些!看这么好的东西,啥还把你给吃烦咧!慧娟天天给自己提的菜,光是到灶上买个馍,你拿个他爸,你看你些!”
“嘿嘿嘿,啥东西再好,吃多了大人蕞娃都一样么!照咋?”父亲嬉笑着一脸的无所谓,端起鸡蛋碗,不悦的说:“看叫人吃鸡蛋呢,可拿个筷子!”
“奥,奥,奥!”母亲歉意的笑笑快速跑进厨房拿来勺子。
吃完饭的我,快速装好饭盒,换好外套门口换上鞋子,耳边传来母亲的说话声:“慧娟,哎,冰箱有菜呢,奥,你走,你走!”
听到母亲的话,我抬起头,看着她一脸的讪笑,我知道母亲进门,自己惯例的二百元菜钱还没给。孩子看病花光了生活费,消雪一样的开支,更多是自己父母的开消和来来回回的车费。我不愿主动向满库张口,如果没有父母,我宁愿像以前一样一个月六七十块钱生活费,宁愿一个酸辣白菜吃三顿,也绝不张口诉说自己的困境。我不知道这是对满库的体恤还是自己内心深处不愿为三斗米折腰的自尊在作祟!摸摸口袋里的五十元,我低下头快速琢磨:五十元给了母亲,她定会知道自己的困境,又如何安心居住到城里?回到老家,丢人现眼不说,自己哪来的能力如此的帮扶?!且受罪的一定是母亲还有妹妹!冰箱有菜,蛋,和肉,根本亏不到父亲的嘴。再坚持一下,也许满库电话会回家,也许他会主动寻问家里的生活费。
提着饭盒,不吭声的走出家门,一步步向大路候车点快速走去。宽阔的马路行人匆匆,每一个人在寒风中团缩着,嘴边呼出的白气随风而散。站牌边不远处的白发老人却如同往常一样坐在人行道边,摆开了修鞋的工具,正低着头一针一线的缝着。他穿着厚笨的棉袄,棉裤,脚上一双地摊十头八块的布棉鞋,头上戴着罕见火车头棉帽,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嘴里哼着小调。他像寒风中的一株劲松,沙漠里一片绿洲,每次看见老人,我的心里总是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与尊敬。
“大爷,您看看,我这鞋根不平了,鞋窝里还有东西磨脚。您看看你老得多久能修好?”我看看手机,班车到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
“姑娘,你想怎么修呢?”老人笑呵呵的放下手里的活,示意我坐下,顺手递出一双拖鞋,然后拿起我脱下的鞋子,认真的看完后问。
“这只鞋里面好像有钉子咯脚,两个鞋根不平,麻烦你给钉个掌。”我指着左脚的鞋子说
老人笑笑说:“行!只不过,我觉得钉鞋掌有些不值当了!你看你的鞋子四周都开胶了,鞋子磨成这个样子,穿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你不打算要了,我就简单的给你麿一下鞋根,凑合能穿就行,如果你还想继续穿,就把鞋子用绳子上一圈,这样结实!你考虑”
“那就上一圈吧!”我不假思索的说
“年青人不错啊!挺知道节约的。这鞋子,说实话,像你这个年龄的人,穿不到你这个程度就扔了!造孽啊……”老人笑呵呵的说。
“大爷,这个可不能比呀,各人有各人的情况,能扔鞋的人还是有钱!”听到老人的话,我尴尬的笑笑说。
“小姑娘,我认识你,你的单位不错啊!”老人扶起老花镜看了我一眼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单位不错啊?”我惊讶的问。
“我天天看见你从这儿上班车,你们企业是咱们蓉城人的骄傲,那些年,谁想进你们那个企业,费老劲了!看你这样子,也是坐办公室的人,挣的肯定少不了!”老人笑笑说
“哎!您老说的都是八百朝年的事了!现在早不行了,自从我刚进那个单位,我就感觉到她在走下坡路,这两年,连工资都是打七折的,就这还不能按时发下来!”老人的话让我的脸不自觉的红了。
“不是吧?那么好的单位,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以前,我儿子想进,都没进的了,这会儿不行了?”老人吃惊的抬起头,不解的问。
“真的!这还能骗您!谁也不愿意说自己单位不行了。你儿子没进去是好事!”说到老人的儿子,我突然间有一种鄙视的感觉,忍不住的问:“大爷,您儿子在什么单位工作啊?”
“我儿子现在的单位也不错,叫什么名子,我还真是说不全乎,不过,我儿现在也不在蓉城,去了杭州当领导了。单位还给分配了一套房子,全家人都搬走了!我留下来给看房子。”老人笑笑,麻利的干着活:“我把家里的单元房给租了出去,一个月还有个一千多块钱的收入,新分的房子也没什么家具。我到电厂这边租一间房子,再摆个鞋摊,市郊上没大有人管,一天生意还不错,挣它个百儿八十的,心情挺好!它租一间房子一个月才二百元,这多划算。”老人满脸的幸福。
“大爷,您今年高寿啊?”听到老人的话,我心里又多出了几分敬重,忍不住又问。
“没多大,没多大!我今年才六十八!还能干,修鞋是我的老本行,我以前就是鞋厂的工人!”老人兴奋的象个孩子一样,完全没有一点辛苦的抱怨。
“大爷,您儿子那么能干,您还有退休工次,至于这样辛苦嘛!”我脱口而出。
老人摆摆手:“这辛苦什么?坐在家里一点事都没有,出门见的人多,聊聊天,干干活,心情也舒畅!儿子去了南方,媳妇是丢了工作跟去的,再养个孩子,日子也不宽裕,我这能干多少是多少,将来干不动了,也不给儿女添负担!再说了,这是我老本行,干着也得心应手,收入也好,还累不着,比起前一段时间我在这儿认识的那些挖路的工人强多了,就前面那一段是两个老小伙子,比我也就小个五六岁吧,去年六月那么热的天,拿个榔头还不是在太阳下面砸地面,挖坑,修路!人嘛,活到老,做到老,光坐着有啥意思呢……”老人说着,说着,鞋子修好了。一双鞋收了十元钱,比起别的地方便宜多了。活做的细致,看不出一点修补的痕迹。
坐上班车,我回头看着寒风中干活的老人,耳边却响起父亲的嬉笑的说话声:“住到城里一点意思都没有!要不是给你看娃,嗯,我早都回去咧!住你这儿弄啥?连犯人一样,成天就是这勾子大的地方,没处来,没处去!嗯,不如农村,再到农村,看打麻将家,还是下象棋家,人先多很!……”
透过班车的窗户,老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可是他在我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突然间脸一下烧红,烧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心脏极速跳动,似乎能跳出胸口。胸口堵的难受极了,一阵恶心想吐的感觉极力控制着,控制着,班车上狭小的空间,走道里都站满人,我暗暗提醒自己:坚持,坚持,坚持到下车再吐。耳朵“嗡嗡”做响,周围的人和事情我已经无暇顾及。
终于,忍不住,一阵恶心的干吐,同事惊慌,司机停下车,我被人扶下了班车,蹲在路边狂呕不止。
“谢谢您,您上车吧,给司机说,您们先走,离单位不远了,我一会儿自己走过去去!”稍稍平静,我赶紧转头对下车的同事们说。
“你行吗?不行,我留下来陪着你!”同事满脸的关切。
“不用,不用,您赶紧上车,一车的人等着不好。我休息会儿就好了!”班车缓缓的起动了,带着大家的关心与不解向集团飞驰而去。看着扬起的灰尘,我知道没有人打扰,静静的,静静的,我会慢慢恢复。这样的状况我太清楚。
走在空旷的大路边,眼看着一地绿油油的麦苗,我机械的向单位方向走着,走着。单位不远了,不远了,我的心似乎有了归宿。远远看着崭新气派的工业园,想想人心慌慌的办公室,还有那可怜的工资,头晕目悬的我似乎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孤魂野鬼,行尸走肉,向前看不到光明,向后一片酸痛。丈夫,父母,女儿,对我来说似乎只是一个有其名无其实的空名词。无论阳光多么热毒,心灵依然冰冷。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冲击的我难受。
“嗨!你怎么还来上班了?那么难受,不如回家休息,休息。单位来了也没有什么事情!”突然,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我扭头一看,原来是以前热水器的同事。
“啊!张绚,吓死了我了!看你说的,你们下面的厂房没事,可以随便溜,但是集团办公大楼还是很正规,大家都很自觉,我怎么能说溜就溜呢。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对了,你干嘛去?”
“我们领导在外面学开车,叫我回去给她拿钥匙去!你看你,领导都不干正事,上班时间学车的,打勾级的,瞎串游的,你病了,还上啥班!傻啊?”张绚一脸的不解。
我强打起精神,笑笑:“各人活各人的人品,公司不行了,将来都会各奔东西,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落角,我去单位,遵行公司管理制度,认真工作,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一是长经验,对以后找工作有帮助;二是别人看法也不同,人活着,许多机遇就是在这样不知情的状况下产生或者消失,所以,我觉得咱们还是正规正举的干活,做事比较好!”
张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大学生就是大学生,考虑问题和我们这些大老粗真不一样!你说的很对,有些人现在看着是领导,等公司一倒闭,他或者她和咱们都一样!重新应聘时,比的是能力。咱们没钱,没腿的,只能靠自己!”
“是啊,咱一要靠自己努力,二还要口碑。如果咱们在别人眼里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谁需要合作伙伴时也会考虑一下咱们。所以,我说,这世上没有亏不亏这一说,只是看你怎么去考虑。我呆到家里,一分钱事情也干不了,孩子缠着你。正常到单位,没有工作可以学学习,给自己充充电,没有什么不好的!”
“……”
“……”
有了张绚的陪伴,我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虽然头痛依然,胸口憋闷,脸夹时断时续的发烧,浑身依然像散架一样的乏力。但是,张绚活泼开朗的性格似乎给我冰冷的心灵注入了阳光和动力。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分手的地方。看着张绚远去的身影,我只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很吃力的事情。控制僵硬,冷漠的面部表情对我来说越来越困难,我不知道哪天自己就会消耗周围同事的情份。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有一种怕见熟人的情绪。
一踏进办公大楼,往日的寂静的大楼沸腾了,到处一片低声的嘈杂。隐约中我感觉到重组的事情有了进展。办公室一片欢呼雀跃,他们相互打听着对方的想法,探讨着去留的利弊。我静静的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爬在桌子上,只觉得“嗡嗡”声音搅的头痛恶心。同事们嘘寒问暖的关心声对我来说成一种难以承受的负担。
日子一天天的熬着,桌兜里的书甚少能看进去几个字,却心急如焚,安睡不能。
晕沉沉走下班车,一抬头,一声:“贺儿!”扑面而来。夕阳下的满库朝气蓬勃,英姿煞爽,浑身散发着干练的味道。
我的心一沉,耳边突然响起父亲的吼骂声:“你羞先人呢,连人nia娃一个学校,一个专业毕业的,你看你是个啥娃,人是个啥娃……”无言的失落充满了心灵。
“贺儿,你才回来,我一直等你呢!”满库紧跑几步,抓住我的手,满脸的笑容。
“你回家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啊?”面目僵硬的我挤不出笑容。
“贺儿,你怎么了?还是人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来,饭盒我提着。别细发了,给自己到单位食堂买点饭吃。天热了,带的东西容易馊!”满库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一脸的关切。
“没事,食堂的饭又贵,又不好吃,不如自己带的。对了,你从哪里回来的?我记得你说你跟孙总出差了。”
“我从内蒙古回跟孙总直接回单位了。内蒙的皮袄便宜,我给四个老的一人买了一件带毛的马甲,给欣儿买了一件格格服装,给你买了一双皮手套。走,回走看走!咱爸连咱妈高兴很,正到屋给娃试新衣裳呢!”满库满脸笑容,兴奋的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看着那一张干练,俊朗的脸庞,我真想说:“屋能麻没钱,夏天到了,你还买的闲缺!”然而一颗‘孝’心却让我闭上了嘴。笑笑淡淡的说:“你给两边老人买了就行了,给我连娃买啥,娃也不缺衣裳。我平时也不戴手套,花活冤枉钱弄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