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不是的!妈是想说,咱既然有新电视咧,旧电视要送人,还不如送给你五姨!你五姨不当的,两个娃,你姨夫一天年轻轻的,身体不好,屋还带穷屁滥干花的,照妈的意思还不如电视送给你姨!我到电话里给你爸说呢,你爸为这还连我吵呢!nia要送给他姐,看他姐咋西的,……”母亲打断我的话,嬉笑着急急的解释。
吃饭的满库,“哼”了声,脸上流露出一种鄙视的神情,与我四目相对,立刻收回了那不经意的流露,一副认真的样子,打断母亲的话:“妈,你连我爸要再为了电视送人吵架的话,那还不如把电视卖了,旧电视卖了,它还能卖几十块钱!几十块钱到手自己花着也方便,再说了,咱也不是啥有钱人家,为啥一有东西就想着送别人呢?给自己留着不好吗?照你说的,都不是啥好人,还给他家干什么?你说呢”满库扭头看着我问。
满库的话出口了,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的我脸疼!我知道这个道理本应该是自己父母时刻不忘的本分。自己家泥菩萨过河,有什么能力再去接济原本就比自己强的亲戚?一边在数落别人的不是,一边自不量力的接济别人!非要等到自己依仗生存的女婿小辈把那种道理说出嘴。女婿的彩电与洗衣机是怎么买的,他的经济状况又如何?父亲和母亲难道不知?竟然还在为送别人电视而争吵不休。
然而,丈夫埋怨母亲的话出口了,无关态度平和,语言恳切,那种不满的情绪却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妈,电视谁都包给咧,给咱留呵!……”我抬起头,正视着母亲,平静的说。
“留呵弄啥家?么个旧电视也不值几个钱!”母亲急急的打断我的话,不解的问。
‘啪’的一声,似乎又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我的脸上!无奈的我皱下眉头,示意母亲满库就坐在旁边,却赶紧开口:“管值钱不值,总是家当!我以前给玉娟买的那个小霸王学习机,正好可以在旧电视上用。叫娃学学新东西,对娃以后都有好处。再一个,玉立回来了,屋有俩个电视,无论他抱走垯一个,你连我爸总有电视看呢。你说,你现在送人了,等玉立回来了,那个把电视给他一抱走,你说你家还看啥家?任个农村家家户户主要都是靠电视娱乐呢。你说你到时候还连那个再打锤去家?玉立又不是没干过那样的事情。听我的,电视留呵,不是我小气,咱屋也确实是没有啥能力去接济别人!谁家屋再差,人不比咱屋强?咱是老鼠拉铣把,大头在后头呢!”
“就是,给自己留呵,想看了还能看,给了别人,别人谁还能记住你的好嘛!现在的人皮都薄咧,光是给的时候高兴很,事刚过去就忘咧。说不定你垯一天,一句话不小心又把人给得罪咧。再是么,还给啥嘛!就你说的,就是撂了,也比给人心痛快!……”破天荒头一次,我的耳朵听到满库嘴里的是非。
母亲哈哈大笑,笑的几乎背过气,好不容易止住笑,边擦眼泪边说:“满库这像对农村人的事情也摸的清很么,也连个百家婆一样。我还当沃念书娃,啥啥都知不道,光知道个念书!……”
看着母亲那份吃惊和大笑,我忍不住的瞪了她一眼,心里说:“你才知道啊?别人平时不说,你以为别人傻着!自己么大年龄咧,一天光能知道听别人表面的甜话,知不道把自己的言行收敛到一个正常人的范围!”
“你以为呢!满库也是农村土生土长的人,他咋可能对农村的事情不明白!念书娃虽然思想单纯,可不见得别人就没有自己的处世原则和对事物的看法。看你笑的!有啥好笑的,别人平时不说,不见得心里就没数儿!”心焦的我淡淡的说。
“就是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农村许多人都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家好,人屋好了,他一天就到人面前说:‘嘿,你看沃谁谁可张的,嗯!不就是有两个糟娃子钱嘛!’人在穷了,你看吧,满堡子又笑欢:‘你看看谁沃我儿,一天穷的阂踏呢’!我妈一辈子最见不得雾一种踩低拜高的人。一回到屋总给我家姊妹儿说:‘人要稳稳的,不管有钱,没钱,都学的稳稳的!他谁再有钱,咱不借他的,谁再穷,人也不欠咱的,一天连人好好的,见面打个招呼,脸红红的,一个堡子住着呢,再不要学么个!能说了,多说两句,不能说了,少说两句!’我妈说话从来不得罪人!到我家堡子连人关系都处的相当好……”满库满脸通红,却说的一本正经。
母亲偷偷看看我,呶呶嘴,一脸的鄙视,我知道她是想说:“就你妈雾一蛋货!“我赶紧阴着脸,使劲瞪了她一眼,生怕她又说出让人不舒服的话语。
“你妈个子不高,你爸弟兄一个,到堡子连人关系处好嘎,好么,关系好了,人不吃亏!”母亲打断满库的话,嬉笑着,不断斜眼瞅瞅我。
我脑子“嗡”的一声炸了,我知道她其实想说是:“你妈蕞纠纠的,你爸单膀独立的,你妈一天不巴结别人要得行呢!还把你妈说的能行的!”我不知道满库能不能听出母亲的弦外之音,我只觉得自己心中的怒火烧的整个人快要发疯!
气愤的我正想张口,却听见满库一本正经的说:“我妈个性也强很,虽然人和善,但是谁要是存心跟我家过不去,我妈也不会和他再有啥交情,更不会主动问他谁一句。不过农村有相当一部分人没记性,今个绿咧,明个红了。我妈不,我妈向来总说:‘人连人一天到一垯垯呢,处的好好的,总么出言出语伤磕人弄啥?今绿咧,明个红咧,都大人咧,一天总连蕞娃一样,看像个啥?稳稳的,学的稳稳的,有些话不说能行的事么,可为啥要说出去伤人呢?’我妈就这一点好,从来不惹事,总压事呢,总怕芒上人笑欢,就是我哥连我大有时候弄不到一垯,我大再出声骂我哥呵,我妈总挡呢,嫌邻家听着笑欢呢!我家屋全凭我妈一天领导呢”听着满库平和的语调,看着他认真欣赏的面容,我确认他没有明白母亲的意思。那份紧张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心里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延续下去,再说,我真怕母亲拿捏不住再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语。
母亲再一次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哎!你家屋是你妈当家?你爸还是文革前的高中生呢,那时间的高中生,真才实料,肚子里都有墨水呢!你爸还是尊重你妈。农村男人当家的不少!照你四爸,自你四娘进门,总是你四爸当家呢!”母亲嘲笑之意我心知肚明,却不知道该如何不动声色的劝阻。
“我家屋,要不是我妈,早都乱咧!我爸根本就当不了家,他一天成天到外头做活不说,就他沃个性,也不行!我妈再看谁不高兴了,不管咋么个先哄那个高兴了再说,我爸不,我爸就非要说出个一二三来,其实有时候,人连人越说就越远咧,不说了他自己一个人也能反思过来,不用你说下次也就改咧,撑着吵,越吵越上劲咧,只能是惹人笑欢。每一次,只要我大张嘴说我家,我妈就赶紧挡,不要他说。特别是我大说我哥,总嫌我哥懒,其实我哥够勤快的咧,每天早上三四钟起来贩菜,菜贩回来,吃过早饭就去窜堡子去卖。过了上午饭这才回来。我大是见不得人歇,我哥刚一回,就嫌可不做其它活去,也不管我哥困不困,……”
母亲瘪着嘴,偷眼看着我笑,那意思我更明白:你阿公连你爸沃周八皮一样!光知道给人紧螺丝。
“我大为给我哥过日子,他自己也不歇!么大年龄咧,忙天家,不要我哥到屋收庄稼,还细发的不雇人割麦,就连我妈,我嫂子,一天到地里自己割。每天早上,我妈连我大四五点就到地里割麦咧,我嫂子割到七八点,两个娃也就醒来咧,回去做饭,顺便照顾两个娃。我爸连我妈一直要割到十一点多,太阳热很,人也饿的不行了。这才回去吃饭,稍微休息嘎,这又到地里去。六七亩地的麦,就这么割完。有时候,两个我姐连我姐夫也会来帮帮忙。忙天家,人都累的连啥一样。我哥就想到屋歇一天,给屋帮忙收收庄稼,我大都不准!忙天家,菜卖的快,还利润高。只要你车能拉上,有多没少都能卖完!我哥忙天家一天能挣二三百块钱,是平时好的时候两三天的利润。不了,我大就再累,也不让我哥到屋收庄稼。我哥嫌我大任个年龄大咧,都六十六七的人咧,就为这,爷子俩个一天屋也着气呢!……”满库的话匣打开了,眼睛里流露出无奈的悲伤。
“爷爷家,你妈还么厉害的,没看得出,真没看得出!人个子也不高,看六七亩的地,一镰一镰地自己割,割到啥时去?你妈厉害!有背头!我家自生产队下放,最多的时候,也就三亩地,后来修高速,村子修路,占嘎,现在最多也就二亩五六分地。就这,年年忙天,都是叫人割麦,咱屋有个车,你爸一天指不住做活,一到忙天,你爸不做不说,还一天骂这个骂那个,总嫌活没做到人头哩去!他总不说,他一个男人家指不住事,看婆娘女子能弄个啥!慧娟太阳一晒鼻血就流的“唰唰”!玉立呢,根本就不到地里去。哎,说到底,还是你大能稳住,有背头!就说你哥要到屋帮忙,你大也是!娃孝顺么,你还骂啥呢!……”
母亲表情不断变化着,我分不清她是羡慕,是钦佩,还是嘲笑。只是我的心里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担心和气愤:满库口中公婆的勤劳与顾家,母亲可曾对照过自己的家庭?二亩五分地,收割机收,播种机种,钱寄回家里还不行,年年料料必须满库或者母亲回家帮忙才能行。这与公婆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母亲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的话题?难道她觉得自己与父亲的份量比公婆在满库的心里更重?!父亲刚刚五十五六讲吃,讲穿,讲派头,游游逛逛,分文不挣。满库不聋不瞎,难道他会不知?面对公婆的勤俭,他的内心如何平衡?公婆同样生儿养女,且重男轻女,严重的男尊女卑,里外分清,眼看着我的父母城里享福,他们的心里又如何平衡?母亲与满库兴致勃勃的谈论这样的话题岂不是自找烦恼!
满库有私心,我也有偏爱,我更愿意我的父母生活在一种安乐舒心的环境里。可我更知道要想守住这样幸福,就必须平衡各方的得失和心情。我知道公婆从来没有怜惜过我和我们这个小家,但他们却是丈夫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亲人!我曾给过他们这个世界上比亲生儿女还要多的孝顺和信认,他们视之无物,弃之无形,把我的心,我的身伤的体无完肤。然而,丈夫对待我的家人却是尽心尽职,让我的父母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我有什么理由不考虑他的感受?谁不愿意自己的父母能生活在一种安详快乐的环境中?谁不想提供给自己的父母更好的物质享受?丈夫的孝顺我心里清清楚楚,平衡亲人间的得失,难道只是我一个人委屈着自己的心就能达到平衡?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失衡的公婆稍稍给满库一点压力,我的父母还能再享受这种平静安逸的生活?我的家庭还会再有厚积薄发的机会?我不知道母亲她是否认真考虑过我多少次给她讲过的道理。当她亲耳听到女婿对自己父母生活的描述,她的心里是否重新认识我所讲过的道理?
“你大就连你爸一样,离日子近很!一辈辈光是把人给咧个渣!不管人受的了,受不了,光是到后头呐喊:‘做做做!’……”母亲嘻嘻哈哈,叽叽喳喳。
“饭吃完咧,看你今个有啥事没有?光都坐到这儿说话,到时候弄啥去可嫌时间不够咧!”无奈的我抱起孩子,向卫生间走,边走边冲着满库说。
“就是的,赶紧的!满库看你还有啥事,你忙你的去!妈这是说闲话呢。”母亲终于站起身,端起空碗准备进厨房。
“今个周末呢,我专门算好的时间,就是回来陪你连娃来咧。要不然,周一去公司,又是各人忙各人的,公司事完了,我就得返回泰远市,你可嫌我回来住店来咧!”满库笑呵呵,懒洋洋的坐在餐桌边说:“妈没事!我今个没事!”说着,无所事事的摸出手机,惊叹一声:“哎!我手机话费还没花完,这都月末咧,我给我家屋打个电话,连我妈说说话,我妈时间稍微一长听不着我的声音就心慌呢!”满库边说,边站起身拿着手机向书房走去。
闲聊终于散了,母亲走进厨房,收拾锅碗了。给女儿洗完脸,走进厨房,刚拿起碗,母亲却一个劲的推着我向外走:“去!你连娃耍去,娃一天总见不着她妈,这礼拜天呢,去,好好连娃连满库耍嘎,说说话去。”母亲大声说着,却用手指着满库,示意我赶紧去。
“你叫我这会到满库跟前弄啥去?人给他家屋人打电话呢,你说我到跟前,我说话不说话?不说话满库心里不自在,说话我心里不自在!总叫我热脸贴人冷屁股弄啥!”生气的我低声吼。
母亲尴尬的笑笑:“没,没,没!妈是说,你看nia满库到他妈他爸跟前孝顺的,nia她妈上一回说了一句嫌满库电话打少咧,你看nia儿就记呵咧!这回回到月末就给他妈打个电话,把他妈问嘎。nia咋么说给你爸打个电话,把你爸问嘎?”
“妈!你咋弄啥都连人比呢?满库给他妈他爸打个电话你都吃醋呢,你咋不说你连我爸一天到这达住着,享受着城里人的待遇?你咋不说我家一天尽着一切力量帮扶着咱屋?小心眼的!”生气的我低声吼。
“我咋可小心眼咧?看我还是说错了嘛!人就是一步近两步远,三步就踢到门外面。Nia咋能知道给他妈他爸打电话?照我给你家看娃呢,你爸没人给做饭,老汉身体又不好,到这达能吃口省数饭,哼!你还帮扶我家?我老俩口,一天给你家把力出渣咧,我到垯垯做活还混不下一口饭吃!……”母亲的话越说越难听,气愤的我却只能呆呆的站在厨房,瞪着她一句话不说,忍着,忍着,我知道满库就在客厅。
“爸,你身体好着么?好着好,地里的活收拾清咧么?好了,那你就把啥收拾嘎过来。天也冷咧,这边暖气也快来咧,你把屋啥安排好,主要是把玉娟娃念书的事情,还有安全,屋的安全啥安排好,啥收拾好了,就赶紧来。到屋也没啥意思,成天光打麻将也没意思,伤身体呢!……”客厅满库打电话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白,母亲不好意思的看了我一眼,我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