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兴奋的说:“哎,你还包说,人沃真的怪很,你有心栽花,花不红,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一天,我还真的没想打麻将,人硬叫呢,结果,我一上桌子,就三四圈,还赢咧迭三四十块钱!一天的开销有咧!”
母亲竖起大拇指,连声“啧啧”的称赞:“棒,棒,棒!你真棒!”
看着父母那种欢天喜地,无所顾虑的样子,我身上的担子不觉又重了几分。无可耐何的感觉充斥了全身。我告诫自己:父母总是一天天老去,这样的心性,你只能生气后自行消化,绝对不能厌恶,真的厌恶了,就无法生活在一起!不让他们跟着自己,寂寞,孤独的老年生活会让别人耻笑到底,玉立又将被别人挂在嘴边,那个家又成了别人的谈资,虽然农村人不会过分惦记女儿的义务,可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你又如何忍心?
“爸,你连我妈慢慢吃,我看书去咧!”我站起身说。
“掌还看啥书呢!”母亲不肖的说:“注册会计师又没考过!你些,你爸来咧,总么说一家人热热火火说是一时时话,可看书去家!嗯,真个是勤学很!都工作的人咧,总看啥呢!……”
“嘿,嘿,嘿!你这人咋是个这些,娃要看书是个好事么,就是工作,人也要想办法把自己的能力提高呢,嗯,嗯,嗯!……”父亲着急的瞪了母亲一眼,转头问:“那你看啥书?”
“单位重组成功了,我和满库即将自由了,可能又得重新找工作咧。我觉得企业还是不稳当,今个倒闭,明个重组的,工资不能按时发放,我听说明年三月份国家报考公务员呢,我想试试,如果成功,这边正好结束,那边也就稳当咧!”
“好好好!那你赶紧看去,有机会到政府部门工作是个好事!”父亲瞪了母亲一眼,向我挥挥手,满脸的支持。
母亲尴尬笑容突然灿烂了起来:“好好好,你爸说对着,就对着呢,那你赶紧看去,赶紧看去!”
走进书房,搬开椅子,正打算坐下,耳朵传来母亲压低的说话声:“嗯,羞先人呢,一天成天看书,成天看书,看咧一整,看咧啥明堂嘛!光是把活一天承给她妈这个老丫鬟咧,年轻轻的,光是个蹲呵看书,睡觉,总么说连人nia沃人一样,欢欢实实,看到屋弄个啥!把她妈也替嘎,没一点眉眼么!……”转头,透过书房整面玻璃墙,只见母亲一脸的鄙视,撇着嘴,冲着父亲不屑的正说着。
“包说咧!”一抬头撇看我的父亲,压低声间,不断用眼睛示意母亲透明书房的我还没有坐下。突然他提高声音,笑呵呵的说:“好好好!咱赶紧吃,吃完该弄啥弄啥去!欣欣,你连爷爷耍好不好,叫你婆吃完洗锅去!”
母亲回头尴尬的朝我笑笑,对父亲大声说:“吃吃吃,赶紧吃,吃完了你睡觉去,火车上能睡个啥嘛,坐咧一晚上的火车咧,我哄娃,不要你哄!”
看到父母的样子,再看看母亲尴尬的笑容,我的心突然间比冰窖还要凉。手里拿着书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学,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整天这样着急是想干什么?透过隔断的玻璃,我看着女儿在父亲的怀里“咯咯”的笑着,她灿烂的笑容对于我来说是那么的漠然,头懵,耳鸣,胸揪痛,麻木酸困的四肢,莫名想哭的冲动一阵阵的攻击着我的心灵。
另外一种声音对我说:“努力吧,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人活着总有自己的责任与义务,活着就应该对得起这个“人”字!站的端,行的正,走在大路上没有人戳脊梁骨,午夜轮回心平静。”
我使劲用手捶捶头,揉揉太阳穴,掐了掐胳膊,坐在书桌前,拿起笔,一点点写着,划着,记着,算着,只是脑袋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心跳加速,两耳长鸣,眼皮沉的抬不起。我不得不再一次的捶头,揉穴,捂耳朵,掐胳膊,砸腿。一次次的重复,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身体一直这样的状态,甚至越来越糟。试图爬在桌子上闭闭眼,最好能小睡几分钟,恢复一下精力。然而,爬在桌子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消失着,一种无名之火,突然间燃烧了起来,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有用!大好的时间白白被浪费掉,学不好,也睡不着!
“算了,出门订份牛奶,换换环境,让脑子清醒清醒”我对自己说:“不行了,小区外再走上一圈,也许会好点!”
天空一片湛蓝,洁白的云朵飘浮在空中,只是高大的楼房阻挡了阳光,让人感觉不到半点太阳的温度,一阵秋风吹来,反而觉得阵阵瑟瑟。老远看见订奶的阿姨正坐在广场边上,旁边放着牌子,几个小姑娘手里拿着宣传单,不断向路人发放着。
“阿姨,我家再订一份奶!”我拿着宣传单页,边走边打招呼。
“你爸来了?”奶站的阿姨笑呵呵的问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的问。
“这我还能记不住啊,你家老主顾,孩子的奶足够,再订可不就是你爸来了!年年这个时候,你总是给你爸订奶!你爸我认识,干净利索,穿得衣帽整齐,人长的也白白净净,精干很,一看就是老干部退休。你爸哪个单位退下来的?”
“哎,阿姨,我爸正经的农民!……”
“不可能!看你爸的气质,谈吐,怎么可能是农民?!”奶站阿姨吃惊的打断我的话问。
“真的是农民,阿姨!只不过,我家住在街道边上,我们那里的人都不指着地生活,因为地太少,根本养不活住人,所以家家户都有自己的营生!我爸开了一辈子的车,不是干部!”
“哎,难怪呢!以前,你妈给我说你爸是农民,我还不信,以为她和我开玩笑呢,看不出,真看不出!你把你爸打扮的比城里人还城里人,再加上你爸人本身就白净,会说话,性子又好,一说三笑,待人和蔼,真看不出是农村人!”奶站阿姨开朗的笑声给了我一阵阵的成就感。
“我爸是农民,可是他基本上不会干活农活!十六岁就在村委会当治安主任,十八岁被敲锣打鼓送到了部队当兵,当了几年兵,回来在乡里的农机站干了几年,后来又在村子委会的车队工作,生产队下放,就第一年割了一次麦子,后来全部都是请人帮忙,现在社会进步了,农村早都用上收割机了,根本不用人动手。所以,我爸虽然是农民,但根本就不会做农活!我家有四轮车,他一直都在搞运输,忙天给人拉麦,犁地,播种挣些辛苦钱!……”
“哎!看你说的,你家这情况在农村那是好的很的家庭!有地种,有钱挣,特别是你家有车,还是你爸有本事!能挣呵钱,一般农村家庭哪有这么好的条件!要不是你爸有本事,能挣钱,你哪能上大学啊,农村人供个大学生不容易!不过,你家这个情况就相对容易多了,你爸你妈现在给你看个孩子,你上下班也不用操心,多好!人老俩口一辈子攒的钱还不都是给你连你妹子俩个人留下了!你要好好孝顺你妈,你爸!农村人不容易,再有钱总舍不得给自己吃,给自己穿!老人来了,给订包奶也是应该的!……”大姨手里拿着填写好的订单,站在桌子前语重心长的说着,那种有心孝亲,亲不在的感觉跃然一身。
听着大姨的话,我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种难以描述的悲伤与失望总盘旋在脑海中,递过订奶的费用,心不对口的说:“是,是,是!我爸一辈子出力咧,老来身体不好,人都说喝奶能强身壮体!”
阿姨握着钱,羡慕的说:“哎,还是你有福!有能力把你妈,你爸接到城来住住,叫老人开开眼界,过俩天不一样的生活!我妈,我爸就没有这样的福气!那时间,我招工到城里来上班,一个月就十八钱工资,集体宿舍一住,结婚都没有房子!结婚几年都不敢要孩子,好不容易等到单位给分了一间单人宿舍住下,有了孩子,还是不能接老人来住!我们两个都上班,没有办法照顾孩子,实在是没办法,我申请上夜班,每天晚上我推着推车在公交站牌那里把孩子交给她爸爸,早上,再是他爸爸把孩子推到站牌那里等我下班,就这样一熬就是三年!直到我闺女上幼儿园。那时间别说接老人享福,就是老人想来帮忙都没有地方住!后来工作时间长了,单位给了稍微大的一点房子,可是孩子也大了!还是没有办法接老人。我爸死的早,我妈一个人把我们姊妹几个带大,一辈子没吃过啥好的,没穿过啥好的,光知道个节约,到了老了,总是么个性格!都七十多的人了,眼睛不好,每次我回去给买的点心,糖,蛋糕之类的吃食,我妈都舍不得吃,总是把那个东西放到篮子里,挂到梁上,看我们姊妹几个谁家孩子回来了,她就拿下来给孩子们吃!年龄大了,记性不好了,有时候把那东西都放坏了,等想起来给孩子们吃的时候,毛都长的老长。不管我们怎么劝说她,让她吃,她从来都是当面尝一点,然后就收起来,留着给孩子们吃。再后来等我们的经济条件都差不多,好的时候,我妈突然走了。走的时候,那个篮子里的东西还有好多!……”大姨的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看着大姨那遗憾的样子,刹那间,我与父亲烈日下提砖的情景回到我的头脑:五块砖,我屏气凝神,挪着小步;父亲轮圆膀子,挥动着砖夹,大口喘气;父女俩满脸通红,汗流浃背。父亲努力赚钱,努力还债,努力盖房,努力供养着我们全家消费。多少次,我看到父母联合起来打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打那个只知道要钱吃零食的玉立,我的心里充满了无耐,被暴打的可怜与提砖挣钱的辛苦,我不知道我该站在谁的一边!那时候,我多想自己是个男孩子,会分身术,多想一个人能顶几个人用!我若会分身,我可以留一个人在学校继续我的学业,一个人去帮助父亲,甚至独立开车去挣钱,一个人帮助母亲在家干家务,地里农活我全包,免得家里总是打闹不休。现实无法达成的愧疚、着急,气愤总让我暗暗下定决心:等自己有能力时,一定要让父亲坐下来,衣食无忧。
看着大姨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我突然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羞愧:为什么现在的我总是对父亲孝敬中带着不满?为什么不是当初那种单纯的孝敬心思?是不是自己真是母亲的骂的:“你家一狼一窝的!”有了私心?刹那间,我分不清,自己一直坚持的先苦后甜,持续有力,厚积薄发的家庭的改变方针是不是正确!人活着,是先消费还是先存储?人是靠自己还是靠亲人?我是不是太过谨小慎微,父母伸手接过女婿手上的钱财毫无担心,我为什么总会担心满库他日反感而离去?难道婚姻真的就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我是太过珍惜满库与我之间的婚姻还是把满库看得太外?骨子里是珍惜自己的小家还是向着自己的娘家?古人常有“子欲养而亲不在”的训诫,我又怎么能要求父母在家庭步入正轨后,享受人生?我是太过自私,还是肩膀稚嫩?是父母对家庭的发展以及子女的承受要求太高,还是自己目标太过完美?什么才是家庭荣耀的根本?一时的成功还是持久的欣欣向荣?是子女人人出息还是一个子女的一点成功?……?订完奶的我一个人走在去集市的道路上苦苦思索着这样的问题。
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看着小贩们匆匆忙忙,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样子,我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看电影。莫名的悲戚总在体内涌动,我努力控制着想哭的冲动,向前走着,走着。突然,一老少的交谈进入到了我的耳朵
“人啊,活着就要动呢,不能老坐着,越坐越懒,越坐越坐刁!特别是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本身就没有什么负担,儿女都成家立业了,各人能把各人顾住。你坐到家里,没事干,连这个说说闲话,和那个拉拉家常,遇一些过日子的人还好,遇到一点条件好的,或者本身就不是过日子的人,听别人吹吹牛,再连自己一比,不知不觉中就生一肚子气!回去了,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没良心!不做活,一天手上不宽裕,闲时间多,眼里看到闲缺还多,想买没钱,不自觉的就给娃娃伙们搜事呢。其实,谁活到世上都不容易,咱老了老了,给儿女们添那么多的堵干什么?出来做个力所能及的事情,它总能挣两个,一是闲时间没有了,二是手头宽裕了,三是给儿女也不搜事了,谁的心情都好!何必呢?非要坐到家里讨人嫌!我这一天下来,就卖半天的菜,它少说也得三五十块钱的收入,回去了给孙子再买些好吃的,孩子见到咱老远就叫呢!媳妇见了也高兴,一天吃的菜不要她买了,隔三差五我再给家里买些肉,多好!……”
“哈哈,你老行!想得明白!就是的,咱一天坐到这儿,他谁不给钱能把咱的东西拿走嘛,咱不赚钱能白给他嘛!只要干就有收入!这个社会勤快人饿不死,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自己能行能走,干干活,心情好,接触的人多,也热闹。其实,我爸,我妈这也是这样的人!今年都七十二的人了,一总闲不下来,成天操心给我摘菜,洗菜的事情。我不要弄,还不行!年龄大了,我怕他家万一有个啥闪失,看这不就成了事了嘛!……”
寻声望去,一位干净整洁,穿着讲究,满头白发的老年人正在和一个浑身泥土的中年人在嬉笑中热烈的交谈着。老人坐在折叠凳子上,旁边放着称,前面整齐的摆放着各种绿叶菜。中年人前则是摆放了一堆带土的胡萝卜。听到肉,我想起来自己来集市的目的就是给父亲买些猪肉回去。
“哎!看你说的,老人没有那么脆弱!他能干啥就让干个啥,比你让他们坐着没事干强,勤快惯了,停下不让做,还觉得浑身不舒服,各种毛病就全来了,有一些病纯粹是闲出来的,有些病本来干活时还好好的,一旦停下来,你就觉得病好像把人拿住咧!你以为让老人不干活,坐着吃是孝顺?其实你是好心办了坏事!你以为我们这些老人愿意花儿女给的钱?其实不是!我愿意花自己挣来的钱,这样活着有尊严!你想想看,孩子们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给钱花,这老了,却要接受儿女们的钱财,心里是个啥感受?不舒服!”
“哎呀!你还缺钱嘛!你本身退休金就不少!比现在上班的年轻人还挣的多,根本就花不着儿女的钱,你到这儿真是体验生活来了!”
老人哈哈大笑:“那倒是!我是花不着儿女的钱,他们谁要给钱,我一概不要!儿买房我还给添了十万元。卖菜,是给自己找点事干,能挣多少是多少!闲着还不是闲着?这年头,医院是不敢进,我就当卖菜是锻炼身体,调节心情,省得生病。有精神了就多贩点,没精神了少贩点,或者休息一天也没事!这对我来说没什么”
“你那哪是添啊,你几乎能在一般地段给买套新房,就算现在房价一天一个样,十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看来,你退休前单位一定不错!”
“哈哈……!”老人朗声大笑,摆摆手说:“哎,一般,一般!”
一老一少的闲聊像雪片一样源源不断的飘进我的耳朵。站在肉摊前,付了账,提起肉,四周看看,心里琢磨着再给家里买点什么。突然,一阵动人心弦的歌声吸引了所有人的耳朵,紧接着便是眼球。
只见一个没有双脚的残疾人,爬在一个自制的平板车上,一只手推着那带脚的大音箱,一只手当做脚,时不时撑一下地面,向前滑行。嘴里唱着催人泪下,动人心弦的歌曲,经过的路人在一片唏嘘、怜悯声中不断的给音箱顶端的大碗里放进钱币,残疾人中断歌声,大声的说句谢谢,声音洪亮,高昂,没有一丝一毫的自卑与郁闷。他的声音给人一种积极,乐观,只争朝夕的感觉。
我手上的零钱一咕咾的放进了那只大碗里,随机便听到了一句大声的谢谢!看着那缓慢移动的音箱,听着那时断时继的歌声和那高亢的‘谢谢’我不仅问自己:“你四肢健全,头脑灵活,有饭吃,有衣穿,有班上,父母安康,女儿乖巧,为什么总会觉得没有意思?难道你的日子比那个残疾人还难过?”目送着残疾人远去的身影,我默默的祝福他“好人一生平安!”
“妈妈抱,妈妈抱!”我正在付菜钱,突然,女儿搂住我的脖子,兴奋的大声喊。
“哎,你女老远看见你了,就要你呢,我说咱悄悄的,悄悄的,吓吓你妈!你看nia真个不念喘,从后面把你给抱住咧!婆抱,婆抱,你妈手上有肉连菜呢!”我一回头,母亲笑呵呵的说。
“妈,你家咋到这来咧?”孩子不依不饶,搂着我脖子不放手,我接过女儿,母亲拿着菜和肉。
“我婆孙俩个逛呢,你爸还睡着?”
“奥,我来的时候,房门闭着,里面没有动静,估计是睡着!妈,你连娃看见刚过的残疾人了么?”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