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定的看着母亲,等待父亲的态度,心里劝自己:你妈只是外强中干,你说的道理她应该懂,只是拉不下脸皮,干嚎几声!你不用再说了,道理本来就是明的,父亲心里比谁都清楚,再说等待你的只有恼羞成怒的狂吼。然而,父亲一声不吭,一言不发。

失望的我压下心中的怒火,冷静的对母亲说:“妈,这世上谁怕谁?谁离开谁都能过,都能活,只不过是活的好坏的问题!你连我爸争争吵吵一辈子,我也就连你家一样,天天吵吵闹闹?城里人,特别是像我家这些读人,吵闹的少,过不到一达就离婚,可不像你家老一辈那人,再吵再闹都死粘到一达,过一辈子。我同事,原来关系都很好的人,早就有离婚的了,而且人你也认识。再说了,人要是心甘情愿的给你弄啥,那种力量不可估量,别人主动为你操心,你的心情也好,别人也不会觉得那是一种负担。我害怕啥?我不害怕,我只想大家都高高兴兴,团团结结,叫旁人再不要笑欢。”

父亲脸上露出笑容,他挥挥手,像赶鸭子一样:“走,走,走,你tiang连你女耍去,沃蕞人也难说话很,拿我给你妈帮忙,省得你娘母俩个说不到一达,一个把一个气的。”示意我带着孩子一边玩去。

站在院子的我孤立无援,只觉得自己就像带刺的唐僧。女儿拿着我的手,指着菜地里的小蜗牛,满脸的惊喜:“妈妈看,妈妈看,蜗牛,大蜗牛!”她蹲**子,用菜叶不断拨弄着小蜗牛,蜗牛一会伸出脖子,一会缩了进去,女儿开心的笑声响彻院子上空。我的郁闷似乎也随着孩子的笑声一点点遗失。

“笑啥呢,娘俩这么高兴,起来,拿爷再给咱菜浇点水!”父亲笑呵呵的手里拿着水管,清澈的井水正‘汩汩’冒出。

“爸,咱这管子像美很!我看这都能拉到芒上,把芒上菜也浇了!”看着父亲手里的水管,我欣慰的说。

“哎,能么,当然能,这是花钱专门买的,再不能,不成了笑话了!唉!可提买水管呢,提起这事,我就一肚子的气。年时个,天暖和了,爸从你哇回来,上坡你石头舅nia盖楼房呢,叫爸帮忙呢,爸一天闲着呢,这就天天给nia到哇操心呢。两院楼房,爸给nia前头操心从头头到个尾尾,一个二三月。咱也不图nia个啥啥!后来么,你妈回来可给咱屋种咧些菜,你知道咱有潜水泵呢,浇个菜可缺一节管子。这么想起你石头舅哇浇砖有二百多米长的管子呢。我么就给nia说看给咱割一节节,nia都舍不得,爸着气了,我一个人给你帮了么时间忙,你一节节管子都舍不得!不了,没停就给咱花了二百元,买了一节管子,你知道爸我心性,买啥还要买好的呢!……”

“赶紧的,老汉,我把面和好了,赶紧的,咱俩个洗面家!”父亲正说着,母亲站在厨房门口喊。

“奥,来了,来了,管子已经拉芒上了,二分钟,二分钟就好了!娃新奇很,想浇地呢。”父亲站在电闸跟前大声喊:“好了么,我开闸了!”

见到水的女儿欢天喜地,她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一只虫子,一个小洞,一片叶子,一个果实都是她开心的源泉。蓝天白云,绿菜红花,不经意间,我看到父亲和母亲头碰头的在大盆里一块洗面,母亲面带笑容,不时的‘嗯,嗯!’着。从小到大没见过的温馨。收好水管,看着满院子浇过水的菜苗绿盈盈的,充满活力,刹辣间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这不就是自己所向往的岁月静好,温馨和睦吗?我仰天而望,心里不觉问:“玉立,你在哪里?姐已经有能力帮你了,你快回来吧。”看着洁白的白云,我希望它们能把自己的期盼带给不知去向的弟弟。

父亲变了,他变得能窝**段和母亲一道去干那种过去认为婆娘女子干的事,母亲变了,变得能听进去父亲的言语,他们俩人都变了,变得能情真意切的蹲到一块,共同干一样活。我的心如同熨烫过一样的舒服,贪婪的我,不愿意错过那温馨的时刻,时不时总是瞟一眼过去,希望那温馨的画面驱赶走躲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厌恶。

突然父亲背身的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身体也越来越僵硬、机械人一样的动作,让我的心纠了起来,不知道他们又因为什么吵了起来?只是母亲不时偷眼瞟过来的鄙视神情,告诉我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情和自己有关。

“奥,就是的!……心瞎咧,觉得咱是负担。……,不如,不如女婿。满库一回……,咱娃不,咱娃还不如人nia娃!……,瞎咧,心短咧,你当啥呢!……”母亲时断时续的言语让恼怒的我直视了过去。刹那间四目相对,母亲尴尬的笑笑,放低声音给父亲说着什么。父亲微微挪动了一个身体,疾速的转头瞄了我一眼,又重新恢复原样。一切嘎然而止,寂静如初。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心灰如死,不想再动用脑子思考任何问题,只想离开那个让人窒息的家庭。

扔下女儿,一个人来到头门口,顺着街道望去,医生家门口那一堆闲人依然如旧,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看着整齐的街道,碧绿的菜苗,站立有序的果树幼苗,我觉得村子变了,变得文明,敞亮,干净。如果不是那几家露土的芒,我真以为自己来到了别墅区。我能找谁去聊聊,看着整齐的街道,心里默默的盘算着,哪一家是母亲的朋友,哪一家真诚的对待我的家人?哪一家没有争吵过,哪一家人背地里不嘲笑我的家庭?失望的我,坐在自家门蹲上,无处可去。耳朵里传来农村人粗声大气的说笑声,虽然我知道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世人嘲笑的把柄,虽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古训依然清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缺少去群中的勇气和动力。静静的,静静的坐在自己高大气派的门蹲上,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慧娟,回来,回来,坐到芒上弄啥,回来,回来,屋凉凉的。”母亲从后院出来,边喊边向外走。

看着母亲的笑容,一种狼外婆带面具的感觉由心而生。无论内心怎么自责,怎么想热情的应付一下,几度努力,我的内心依然冰冷无力。走近的母亲尬尴的笑笑,站在街道上东西张望,似乎缓解尴尬的局面,又似乎努力寻找显摆的舞台。夕阳下满脸笑容,四处张望的母亲看着不远处医生家门口那一大堆的闲人,脸上露出失望颜色。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猛向一下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遍了全身。

“哎,你姨,你扛个厥头弄啥去?不会去地里吧!”母亲突然喜呵呵的高声吆喝,我转头一看,东边远远有人扛着?头正快速而来,只是自己并不认识。

“哎,这像大女子回来咧!娃回来把她妈看嘎!”来人热情的呼应。

“奥,就是的,就是的,慧娟,这是你姨,这叫你姨呢!”母亲急切的冲着我不断的暗示招呼,并要求赶紧站起来问候。

“姨,你吃咧!”我从门蹲上缓缓起身,远远的问候一句。

“吃咧,吃咧,你这回来几天,娃呢,咋没见你家那个嫚女子呢?看你任个好的,到外头参加工作咧,你看养的白白胖胖的,看,你妈也跟上享福咧。把你妈一天打扮的连阔太太一样,你看些,卷发头一烫,耳环一摇,扇子一拿,哎,就像省长夫人。……”来人远远满脸笑容的说着,母亲更是一脸的灿烂。

“哎,再包打嫂的杂咧些,我看你穿的也不差,这耳环不值钱,银子的有个啥嘛!nia省长夫人就穿的咱这么差的?啼啼啼……,看你说的!……,哎,你姨,明个你好好供学生,学生供出来了,也就连嫂一样咧!”母亲眉开眼笑,丝毫看不到初站门口无处显摆的憋屈与失望。

“哎,你妈这福大很,看你本事的,考上大学。这明个你妹子又是个大学生,你家屋这真个是把大学生包圆咧,看姨可达来这么大的福气!nia一个个都不是那念书的料,看你还问我扛个厥头弄啥去,咱这是巴结nia亲家去!nia媳妇屋准备盖房呢,这垫庄子,还没家具,儿捎话回来,叫我把厥头给nia送到桥口去,一时有人过来捎过去,看,他丈人家都寻不下个厥头,几里路上都要把咱的要着去呢!嗯,不一样,不一样,我看要儿还不如要女,儿能弄啥嘛,儿这一天巴结丈人家还要捎带上他妈不得安宁。”来人一脸的憋屈与羡慕,满脸笑容的冲着我说。

“嘿嘿嘿!照咱要添一口人呢么,嗯,将来媳妇再给咱生个球球娃,nia咋把咱叫婆呢,咋不把旁人叫婆些,赶紧的,勾子厥起好好给人干去,这会把人巴结好了,明个媳妇进门对咱也就好咧!”母亲嘻嘻哈哈,叽叽喳喳,提到‘儿子,媳妇’丝毫没有半点的尴尬与不舒服。

“哎,再包说咧,这任个一蓬不如一蓬咧,媳妇娶进门就是把爷请进门咧,儿也就成了nia丈母娘的咧。只要nia不给咱寻事,咱一天就阿弥陀佛咧,垯垯有你这么大的福些,看一个女子把你连老汉的管的好好的,一天大城市里连走亲戚一样,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的。明年二女子再考上学,再看你的福大!”来人虽然满口不以为然,但那期待的笑容却无法掩饰。

“哎,还明年?nia今年就参加高考咧,迭不知道是个爷家嘛婆家。这回来咧,一天跑个不停点点,今个这同学家,明个那个同学家,……”母亲高喉咙大嗓子,生怕满街道的人听不清。

“哎,三嫂,你连娃慢慢坐,拿我赶紧走,赶紧走,看把nia可包错过去了!”来人脚步未停的走远了,她转过头,打断母亲的话边说边向西走。母亲站在原地一脸的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的告别。

看到母亲的样子,我的心里真是千般恨,万般恼,只是恼恨当中带着怜悯,甚至还着丝丝羡慕。我恨她显摆过度,恼她不识大体,我可怜她人际关系如此的一塌糊涂,我羡慕她扭头即忘的性格,即使是心心念念的儿子也是无所谓。看着母亲的笑脸,我在想我究竟是不是她的孩子,玉立是不是她亲生?

“哦哦,哦哦,……,阿呔呔,阿呔呔,……”突然哑巴从街道西边迎面而来,穿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怀里抱着一大捆的绿叶菜,满脸笑容,脚步轻快,精神抖擞,一路发出热情洋溢的问候声。

看着咿咿呀呀的哑巴,我觉得她变了,变得我几乎不认识!记忆里的哑巴低头走路,从不与人招呼,身上的衣裳补丁随处可见。看见她的时候,不是担水,便是扛着农俱,时不常被那个干瘦的懒汉男人提着砖满世界的追打着。眼前夕阳下精神抖擞的哑巴,我真感觉到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并不是口头宣传。只是我不知道她在向谁示好,转头向东一看,东边的街道上并无别人,却见母亲手舞足蹈的招呼着,虽然她没有发声,挥动的双手,满脸的笑容,友好的哑语手势,殷勤的脚步只可以让我感受到她和哑巴之间的“情谊”有多深厚。我不解的看了母亲一眼。

“哑巴任个日子缓上来咧,儿把媳妇娶咧,楼房也盖咧,辇着辇着浮上水呢,见人就问,见人就打招呼。特别是想连咱说,总寻着寻着给咱送菜呢,这今个可是咱送菜来咧。”母亲低声边说,边急急的紧走几步,迎接哑巴。

“哎,你来咧,看可给我送这么多的菜,嘿嘿,慧娟,你嫂来咧,你嫂来咧!”母亲转脸不断的示意。

嫂,你来了!”我站起身,微笑着问候。

“阿呔呔,阿呔呔,……”哑巴热情的拉着母亲的手,她笑眯眯的冲着我‘说’。

母亲不断的向哑巴大声说着,也不断的用手比划着,两个聊的热火朝天,女儿好奇的跑过来,盯着哑巴定定的看着,哑巴看见她,声音又提高了八度,整个楼房下热闹了,像吵架一样,女儿躲在母亲的身后好奇的看着,看着。

“走,走走,咱坐到后头走!”母亲热情的握着哑巴的手,俩个高高兴兴的向厨房走去。

“爸,我妈啥时连哑巴混的这么熟?”看到迎面而来的父亲,我惊讶的问。

“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出流,哑巴任个日子好过咧,觉得自己能走到人面前咧,见人就问,不管别人听懂听不懂,那个‘咿咿呀呀’就问呢。一般人么,再看不起的,人问你呢,还能给人个照上嘛,现在人都聪明咧,没有谁连么个得罪人的,再一个,人有咧也就大方咧,哑巴为了她家的社会地位,一天给这家送菜,给那家送菜,任个也不偷人咧,还给人送东西呢。你妈你能知道,人凑哄嘎,就知不道自己姓啥咧,不了,雾俩个人是一拍既合,咋成了朋友些。咱芒上这些人,你也知道,都是那奸滋滋,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给啥就是好,该看不起你还是看不起你,哑巴也五十多岁的人咧,么一点还能看不明白嘛,你妈人实在,谁敬沃一尺,沃能敬谁一丈,哑巴一圈圈下来,觉得整个街道就你妈把她当人看,不了,咋总给咱送菜呢。沃任个就准你妈的一个朋友!”父亲满脸笑容,欣慰的说:“你喝茶,还是蜂蜜水?糖,红的,白的,都多很,看你想喝啥?”父亲打开小柜门,转脸看着我。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柜子上整齐的摆放着三个超大的玻璃瓶,里面装着茶,蜂蜜,和白糖,小柜里摆放着两袋红糖。

“爸,我到屋白开水喝习惯了,啥都不喝。屋的茶,酒的,都给你带回来咧。你给你泡就行咧!”听到父亲那略带得意的话,我心里一阵悲伤,我的家再不济,我觉得比哑巴家强的不止百倍,为什么会沦落的到了只能与哑巴为伍的程度!父亲得意什么?他为什么而得意?我的嘴里不觉间发出了不以为然的一声。

“那我就不管你了,你想喝啥你自己弄!”父亲打开玻璃瓶看看,却没有动,而是从另外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外表非常精致的金属瓶子:“哎,还是先喝这吧,这个茶有些陈咧,也是好茶,特级白毛尖,放过去,想喝这么好的茶都难。任个,你看些,茶都拥住咧,喝不完!”父亲笑呵呵的说。

听到父亲的话,我心里忍不住的说:“那你何必买么多的?茶喝完了再买也能行,为啥要攒着?”只是我觉得自尊的父亲受不了那样的责备。惊讶的问:“爸,你从垯垯给你寻咧这么好个瓶子?”

父亲欣慰的说:“这是我爱心爱意买的,为了这个瓶子,专门花了大价钱,买了一罐糖。任个这人都哄人呢,瓶子这么好看的,高档的,里面的东西才一点,也不能说难吃,只不过我吃不习惯,蕞娃家爱吃,我都给了你四爸家孙子吃了。要我说这瓶子比里面的糖还值钱!”

“买椟还珠!”我心里说。

“咋?咋还思量哑巴家的事呢?”泡好茶的父亲转头惊讶的说:“哎!你可包小瞧哑巴,哑巴其实是个能行人!老早那哑巴屋难辛,她人也自卑,连人不打交道,人对沃人也不了解,这任个经常到咱屋来呢,通过打交道,我发现哑巴得确是个能行人,说话做事很有分寸。就一个,天把人制咧,要不然,我看咧,咱街道上还没有几个人能扑得住哑巴的!你妈呢,你能知道,没心没肺的,心肠好,不会说话,做事也连人不一样,人把便宜占了,还笑欢她傻着呢,不了到芒上咋磕不住人些,哑巴愿意连咱交往也是个好事,她有缺陷,没人愿意和她打交道,你妈呢,不会说话办事,心肠可好,人么,活到世上都需要朋友,雾俩个人到一达也许是件好事。不了,我不但没挡你妈,还叮咛你妈连人好好的,不要今个绿咧,明个红咧。上了两岁年纪咧,也稳当嘎,看给自己围俩个人,有个啥事也就有真心帮忙的人咧!”

“爸,那哑巴家是连咋么个翻身的?”父亲的话证实了我推测,只是心里无法接受自己家在世人的眼里与哑巴同列。

“雾一家子还能有个啥发家治富的好办法嘛!”父亲不以然的笑笑说:“不就是卖女子!哎,任个也好到那个豁豁儿上咧。也多亏当年哑巴给她收养咧么个儿,nia沃儿也不错,到广东打工,不但给自己把媳妇引回来咧,还连屋一达把楼房盖起来咧。哑巴攒呵钱咧,一个个女子从蕞蕞都不念书,到屋编地毯,给屋刨掀俩个钱,大了,寻婆家都是礼钱使劲的要,没有嫁妆。要的钱,哑巴就攒呵咧,不了,她达来的钱盖房嘛。”

听到父亲的话,我心里百味从生,淡淡的说:“雾个儿其实不是哑巴收养的,是她婆娘替哑巴考虑,收养的。那时间哑巴不要,嫌娃是个严重的兔唇,把孩子给井里扔过,后来,在她实在生不出儿子后才接受了那个小子娃。”

“的啥?”父亲惊讶的笑着说:“还有这么一初呢!”他端着茶杯,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看着父亲的笑容,我心里说:“爸,哑巴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短短几年时间都能转变思想,从家庭的大局考虑接受一个自己最初极为厌恶的兔唇儿子,你呢?过去你总以自己忙,累为由,说你没有时间连精力管玉立,那么你现在呢?难道上坡我爷的家庭败落你到如今都没有琢磨出味道?!‘有子贫不久,无儿福不长!’难道你真的打算躺在我肩膀上,弃玉立而不顾?你的睿智?你的自尊,都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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