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瞪了母亲一眼,转头冲着我不悦的说:“再包提你妈的小百货咧,成天垒到沃墙跟前,发霉咧,折色咧,你妈一物不当二物的送人呢,鞋一送三双五双,谁再说两句好话,看再送个骖啥!任个这人还是能围呵嘛,当时拿你的东西时候,说你好,转过脸就忘咧。照上坡你石头舅家盖房,爸前前后后给实心实意的帮咧一整忙,一分钱没有,沃就算咧,咱闲着呢,沃人屋有事呢,帮个忙不算啥,按情理来说,看我给你家帮咧么大个忙,你到我跟前也应该好一点才对。哎,沃像真是人穷志就短咧,你石头舅家屋出咧几回事,好好的日子叫儿给整爬呵咧。任个做事也出出摸摸,爱占便宜。么点水管都舍不得给咱。可这这沃沃的,我一着气,一句话也没说就回来咧。你妈大概可到上坡去,迭拿咧个啥蕞东西,你能知道,你妈一辈子硬气,不占人便宜,可随口说咱屋有蕞鞋呢,给nia孙子一双鞋。本来啖不起牙的个事,一般人,nia男人给咱帮咧么长时间忙,咱没给人个啥啥,就是给人个啥那也是应该的,nia婆娘虽然连么个说咧,你还能真个到人屋要鞋嘛!嗨,我你妗妗人馋豁很,她不好意思要,给媳妇说,叫媳妇来要。媳妇呢,也许娃不知道那个初初当当,nia就抱个娃来咧,你妈就给nia娃双鞋。结果呢,nia媳妇会说话,可到这儿给你妈学她婆子阿公呢,诉说自己那个委屈,你妈呢还装咧个大,把nia娃劝咧一程,又送咧一双鞋,把我气的肚子连鼓症一样,你没办法说。人到呢,你还能说个啥!不了说,人都馋豁的很,咱连谁打交道都是吃亏,还不能说,一说你的功劳就完咧。……”

母亲斜眼瞪着父亲,不以为然的说:“吃亏是福,你看咱这俩个女子不就是我吃亏积修来的?谁家屋出两个大学生?就你家贺家,门子也不少,还是出咧一个大学生咧!男人家,连个婆娘女子一样,成天叨叨叨,叨叨叨,再不要连么个说咧,人么说嘛,这头长咧,那头就短咧,老天爷是公平的,不会偏谁向谁。你咋不说,你一天城里老家两头跑,不到五十岁就不做活咧。这儿,那儿都逛咧,看他谁有这个福气,这就是咱俩口子厚道的福报!”

听到母亲的话,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说:“妈,人厚道没错,但是厚道要有尺度,要有原则,还要有智慧,要不然,别人不会以为你人好,反而会觉得咱是傻子,人的境界不一样,认识也不一样,同样做出事来也不一样,你觉得你那样的方式,得到过友善的回报吗?就是我爸说的,连谁打交道,到最后都是别人占便宜,咱落一肚子的憋屈。”

母亲回头瞅了我一眼,一脸的鄙视:“嗯,再包学你爸么个咧,世上的沃事还能拿等子称嘛,争多论少,到最后还不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有个啥嘛!”她边说,边端着碗向厨房走去。

顷刻间,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了,真想大声吼:“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咱屋困难中,有谁这样的对过你?包括你的亲生父母,你养父一家!更包说咱这本家门子。你是拿你女的钱财显大方呢。”

然而,看着身旁的父亲,我咬咬牙劝自己:“实话得说,结果无法承受!没有玉立的门庭被人低看三分,沮丧的父母原本该承受的歧视在你的保护下并未感觉到。如果这样话说出你的口,你们不家破人亡,也会从此陌路。他们的心气从此破灭,世人给予他们的不再是恭维,羡慕,而是点点称油的欺比。好强的父母哪里会有活路,特别是自尊自大,暴怒成性的父亲!你想要的结局是玉娟考上大学,等候玉立回家,娶妻生子,这就要求你尽可能的照顾好父母的身体,让他们健康长寿,在有生之年能等到玉立回家,看到他平安。这也是父亲没有说出嘴,不好意思说出嘴的期盼。”

只是看着母亲的时髦的背影,我努力的压制着气愤的心情。满桌可口的饮食,索然无味。只觉得肚子刹那间饱了,心脏极速的跳动着,胸口憋闷的难受。

父亲看看我,拿起筷子微笑着说:“哎!……,没办法,没——办——法!吃饭,吃饭。”

拿起筷子,我不断的搅动着,实在不想继续吃下去,只是半碗饭还留在碗里,不好意思剩下,一粒一粒向嘴里送着。父亲不断的督促,我只能随声应着。

“包着气,包着气,着气有啥用嘛,沃就是么个人,一辈辈就么个心性,你有啥办法呢。照nia前个人面前就给我咧个丢人。咱街道上沃裁缝,你能知道,听说以前是个中学教师,也不知道教没教过你,你妈呢总把人叫韩老师。你说他一个生意人,熨斗是他必须的工具么,你说他不置办,成天到咱屋借呢,一借十天半个月,你不要,nia不还。你说这都成啥事咧。前个,nia又来借咧,你妈人到后院呢,他问我,我说nia掌柜的人没到,我知不道。你说nia那个韩老师么,也没眉眼很,自己就给咱屋走,到屋寻家具呢。他可不知道,我把你给咱屋拿的那个好熨斗给收拾到柜子咧,把你最早给屋买的那个不太好的到外头放着呢。他到那个地方找到这个不好的。你拿个外人么,不经过我允许,私自就到我屋拿东西,我就一肚子的气。结果他也没找到那个高级的。我一看,对对对,这个借去,不好用,他就给自己置办家具咧。Nia你妈么,人都要走家,走家,她急急呼呼的从厨房跑出来,给我说熨斗到柜子里呢。我收拾的,我能不知道。Nia把她聪明的。人这一出来,就显得爸这么大的人好像不咋的。但事实上,你一生意人,成年累月借别人的家俱不是个事吧,人婉言不借,你就自己上手呢,这成咧啥事咧。但是话说出就不是这个样子咧,人还要说咱这个人小气,人明到屋呢,可说出去咧。你说你妈这个,哎,没办法。眼看那个把旧熨斗都准备拿走家,她可把她急的,就像比她爷的事还重要。Nia韩老师把好东西用咧,还瓤爸呢,说爸细发。这都是你妈做的事么,沃家具现在还到韩老师哇没回来呢。你说我有啥办法呢,打锤去?掌任个老咧,也打不动nia咧,骂仗去,光惹人笑欢。哎,遇货,遇货!”

听着父亲的话,我脑子不觉回想起母亲在蓉城时为人处事的点点滴滴。那种不分里外的做派,为我薄弱的经济增加了多少负担,我心里清楚。无可奈何的恼怒,我劝自己:生那气干什么,所有的一切还是自己经济实力不强。马上就走了,以后那种事情就会相对少许多。

“没事,你连我妈要到城里住咧,咱把咱的熨斗要回来,以后几年不回来,他还不给自己置办咧!”看着一脸无奈的父亲,我抬起头平静的劝说。

父亲笑笑,声音提高了八度:“呵呵,你对农村人还是认识的少,有人脸皮厚的比西安城墙还要厚。明知道你要出门咧,有人还专门到屋来借家俱,东西借到他家屋,慢慢用呢!”

“爸,为啥别人用咱家俱就这么气长的,咱为啥就不愿意借别人的东西?”听到父亲的话,我奇怪的问。

父亲‘嘿嘿’一笑,说:“咱屋人硬气么,不爱受人的球头子,所以就宁愿自己受些做难,也不愿意借人家具;面情还软,别人借咱的,咱还拉不下那个脸皮说不给,再加上你妈的性格,不了咋会出现这种情况些。”

孩子吃完了鸡蛋,她拍拍小肚皮,乐呵呵的去厨房找姥姥了。我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只见母亲正在捣鼓着凉皮面水。

“妈,咱上午还去不去地里,要去就快一点,省得上午端了热。”

“急啥呢,就么一点地,拿妈给咱把洗的面水倒嘎,省得蒸的时候水倒不净。”

“叫我再说上午一安就不去咧,到屋蒸面皮,等垯一天下雨了,肥料给地里胡一扬,也就对咧。无非就是多跑一点肥料,玉米少吃一点劲的事,有个啥嘛!看到上午面水包发咧。”父亲端着空碗,看看厨房的母亲,心无挂碍的说。

“哎,对着呢,对着呢,这俩天热很,面是夜晚上洗的,不蒸就瞎咧。算咧,算咧,那我这会就开始蒸面皮。后晌能弄了就弄,弄不成了,就是你说的,等天下雨了,肥料给地里一扬就对咧!球屁厘点庄稼,有个啥嘛。”母亲恍然大悟。

听到父母的言语,我不想再说什么,脑子里不断的闪现着父亲被飞机厂门卫弄折腿后,一家人的可怜:病床上的父亲痛苦流涕,一声声:“钱钱钱,命相连,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母亲灰头土脸,日日驮着不足半岁的妹妹迎风积寒,饥肠辘辘,奔波在求派出所解决问题的道路上;我和玉立失魂落魄,无人问津,像流浪狗一样,串悠在村子里;无钱读书的感觉,真像恶梦一样缭绕在我的心灵;活泼,调皮的玉立受过多少人的白眼与欺负,多少孩子打过他,而回家的他却选择沉默,依然接过妹妹背在肩上;缺滋少味的饭食,是父亲爬在炕上为我们做熟,年幼的玉娟缺衣少食,那破旧、肥大的衣裳,套在孩子身上,远处看,不经意间还以为是一堆扑裁;暴雨中,我与母亲田地里一株株栽着别人遗弃的玉米苗,……。那痛彻心扉的滋味我一生难以忘记。

仔细回想父母的前半生,除了那场人祸,家庭被逼到了生存的边缘,父亲埋头苦干几年还债盖房外,其余的日子他在做些什么?连绵的家庭战争,有多少原因出于他的创造?玉立的叛逆,他贡献了多少成就。若没有我忍辱负重的读书,若没有我一心一意维护着家庭的根基,家庭的平顺,父母能有今日舒心的生活?玉娟还能坐到高考的战场上奋力一搏?父母只知道楼房得来不易,可知道自己坐享其成的生活我背负着更不容易!自己可知道像正常的父母一样,勤劳节俭,珍惜我的努力?是否知道儿子还需要全家人全方位的精心照顾?是否知道小女儿玉娟上大学的学费不是笔小的开销?“随便扬,没有啥!”这样的话如果放在父亲养家的时期,我们会得到什么的惩罚?这还是不是父母,有没有农民的本色?我不敢想,不能想,只觉得心中的怒火犹如滔滔长江水,翻滚不息。

恼怒过后,我知道这样的父母,责备的话儿不能说,必须另辟蹊径:“妈,那咱上午老早吃饭,后晌咱老早到地里去,尽量把活做完,省得下雨,你家可撒肥料,弄不好可感冒咧。”

“行,那也行,后晌咱娘母俩去,叫你爸看娃,满库来了,看nia到地里来不!来了,咱就多一个人,不来,咱娘俩做个啥样是个啥样。”母亲边干收拾面水,边说

“行,那我就给咱看娃,你娘俩个去!”父亲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抢先答应了母亲。

看着父亲一脸的笑容,我的心里真来气!从小到大,田地里的活,总是我与母亲辛辛苦苦,父亲几乎很少占手,一到地里就张口吼骂。嫌慢,嫌慢,嫌耽搁了他挣钱的时间。从来不看别人家都是全家人上手!半天农活下来,他自己先受不了。请来雇工,我与母亲不知得听多久的责骂与吼声。

生气的我,忍不住说:“我家娃不要人看,……”话一出口,我便知道惹事了,赶紧放缓语气:“沃掌么大的人咧,前后能跟着耍,到地里去,沃才高兴呢。叫她也晒晒太阳,锻炼,锻炼。”我只等着父亲能说:“行,那我也走,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老早完老早清!”

然而,传入到我耳朵的话让我更加难受:“不要哄算咧么,那我就去看nia垯垯下棋家嘛,还是打麻将家。一边耍,一边等人来。操心给nia娃吃饭,省得咱都到地了,满库来了,屋没人!”听到父亲的话,我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父亲脸微微一红,一本郑经的问:“咋?我可说错咧?沃是个理性么,客来了,屋没人,成啥话咧。Nia人老早打电话咧,要是没打电话,你不知道,也就无所谓咧,这你能知道,能给屋不留人吗?”

我正要张嘴,母亲一锤定音:“算咧,算咧,不去对咧,嗯,你就叫你爸把娃看上,咱娘母俩个到地里去,把娃看上,他就打不了麻将咧,娃不可能一直站到他跟前,看他打麻将,不了,那个搅搔不说,你爸这才得咧馍咧,沃来可坐到麻将摊摊上不起来,说不定满库来了,沃都知不道!”

听到母亲的话,我劝自己:算咧,他们是夫妻,只要他们之间能相互接受,不生气就好,何必非要追求公平,寻求常理。

“慧娟,你奶妈家你不去,不去就不去。那今个上午你也没事,你去买些礼当把你这你伯,你爸都看嘎去!照你这回来咧,看不去就能行,你伯么!……”母亲说的情真意切,铿锵有力。

“包说咧,包说咧,你说叫我去买礼当把人看嘎,就看嘎,再不要说的么气常的,么理所应当的!谁还是把咱当个啥嘛!咱有事,是谁管过咱,还是帮过咱,垯垯有一点点哥儿弟兄们的情谊嘛!你说看嘎,咱就看嘎,再不要说的么理直气壮的咧!”听到母亲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我生气的大吼。母亲愣了,干笑两声,不断回头看看父亲。

父亲瞪着眼骂:“你也干的没蜡咧,咱年年料料把人nia都看嘎,nia老舵家大儿该比咱娃参加工作早的多么,nia咋没说把这他爸爸都看嘎?咱娃是自己考上学到外头的,这他伯,他爸爸都有啥心嘛,老舵家大娃出去**还是我帮的忙,我的人情,这么多年,拿我看,小伙今年都快五十的人了吧,nia咋么说提个礼当把这他爸爸都看嘎?我思量咱女蕞,咱女把这她伯,她爸都看咧不止三回五回,沃娃他看不下一回?为沃话,老四到我跟前都叨叨了几回,你这是提的纸惹鬼呢,她大妈把礼当吃了,还要骂你,你这是给nia脖子底呵支砖呢!”

母亲尴尬的笑容越来越僵,越来越僵,悻悻一句:“不去就算咧,么崴的弄啥!”父亲没有吭声,只是瞟了我一眼。

“去就去吧,反正最后一回了,善始善终吧,我就当为我以后修路呢。你说买啥礼当?”我淡淡一句。

母亲脸上立马有了笑容,热情的建议:“都是你伯,你爸的,也不是骖谁,也不买别的,就一家两盘鸡蛋,……”

听到母亲那:“都是你伯,你爸的,也不是骖谁”我忍不住瞪着了她一眼,心里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解恨。

“咋?可嫌礼当重咧,你伯么!”母亲瞪大眼,理直气壮的说。‘你伯么!’三个字字正腔圆,情义浓浓,只是我恨不得抽她一耳光,让她清醒清醒。

父亲看看我轻松的笑笑,边走边对说:“你这是垯壶不开提垯壶!哎,我不管你娘俩的事,你家爱咋弄咋去。“

“我不嫌礼当重,农村人的礼当有个啥嘛,你爱买啥就买啥,只要你觉得好就行。我是嫌你说的话,我不爱听,别人到咱跟前就没有情,你何必把话说得么情长的,我去看他家,无非是给你家百年后修路,如果这些人还知道珍惜这份情谊,那就越处越好,可是你觉得咱这一门子有个啥嘛,光是收礼不待客,接礼当的时候笑眯眯,出了门了就不认人!不是我说,咱娘母俩一家家给过数,这都是你连我爸给我说的事,老大家,咱把地给人种了,人连咱地的亩数都不守,两邻家随便占,到头来,还是你回来,连人邻家争地畔子,你拿个刨爬去夹堎。大伯家我哥都是弄啥吃的?还包说我爸为地连人着气咧,我哥看着把他躲的远远的,这都是人吗?我二伯家,二伯自己老咧老咧,不活德性,他儿没人管他,他跑咱屋骂我爸弄啥?一场一场的,嫌我爸活着呢?说玉立的话,包说是他伯,看是人说的吗?我四爸家就更不用说,吃着用,还骂着。这都成啥事咧?我一个小辈,就当是个鳖,就为你连我爸百年后,人nia能给撑个人场,看嘎就看嘎,再不要说得么亲的,我听着恶心!到谁家去,都是光收礼,一杯水都不倒。你还嫌我崴呢,你觉得这样的事谁能做出来?”

“你说的话,妈能知道,你贺家这人连猪一样,没有一个懂王话的。成辈辈光能狗咬狗,窝里斗。……”

“你想说啥就说啥,不要一棍子打翻一船人,也不要扣么大的帽子咧,受不了!”听到母亲骂人,我不舒服的我插了一句。

“妈说你考上大学咧,你贺家就出咧个你一个人才,他你大妈家你哥不看这他爸爸,他娘娘,人笑欢完他,就笑欢他妈。妈不为他家,就当是给你挣名声,给妈脸上贴一点金。人活着,不就是个名声?是一张脸皮嘛。何必连沃人记较!咱拿个大学生,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再连沃吃料的人点点称油,别人笑欢的是咱。妈说你把他家都看咧,到芒上有咱说,没她说的。再一个,你看些,你不是提礼当把你伯,你爸都看咧嘛,她家任个也辇辇连咱说话呢,人都浮上水呢,你不是也常说处的好了好嘛!……”母亲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只是说着着说,兴奋的眼光一点点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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